56最后一棍
凌晨五点,天蒙蒙亮。
马个费被电话声惊醒。邵静告诉他,我已经动身坐火车去重庆,这就是姜祖德对你的惩罚,但是是我受罪。我提醒你,不用我监视你,你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在姜祖德掌握之中。
马个费忍着性子说,你就要去重庆了,我不想让你别扭。可我告诉你,姜祖德迟早要到我这儿来报到,阿强一伙人这么狠毒地殴打钉子户,那就是姜祖德下的令,要不阿强根本没那么大胆子。
邵静反唇相讥,好啊,姜祖德去你那儿报到对我就是解脱,可你小子也别这么大脾气,你和姜祖德掰腕子未必会赢,别看昨晚你射击赢了他。你要不能彻底赢了他,我就得天天被扒一层皮呀。
晨曦在窗玻璃上抹下橘黄色。邵静伤感地说,我知道小华昨天结婚了,你伤感,总想让我成为你生活的补充,总想让我温和地安抚你,解决你精神上的压力。你有案子有成就的时候就忘记我,去热衷你的事业。遇到难处就想起我,我跟宫女似的随时恭候你。可你没想到,我从来都是个不屈服于别人的女人!
早晨,城市被温暖的一粒朝阳抚摸着。
在火车站,邵静看到马个费从车厢的另一头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有热豆浆,还有两根油条。邵静的心在复苏,昨晚被噩梦折腾得猛劲儿跳,她梦见姜祖德在吃马个费的心脏。邵静的衣领处无意敞开着,那两团生命在外扩张着。
马个费坐在她对面,邵静的身子朝马个费这边倾斜着,一条长腿压在他的腿上。她的呼吸很轻微,吐出的气恬恬的,表情像个孩子。她的眼睫毛很长,闭上眼睛眼睫毛就把眼窝覆盖住,黑黑的,像是两只黑色的蝴蝶落在她的脸庞。马个费说,你为我这么受罪,我不该那么说你。
邵静说,你小心点,我怕姜祖德对你下手,他那么狠毒,会让你死的。李邛可能受雇于姜祖德,我一直被她骗,我真是傻子!
这时候有人过来对马个费说,哥们儿,你坐我的座位。
马个费一上班就被周副局长叫去,小华和大金也在。马个费看到小华吃了一惊,问,你不是去度蜜月了吗?
小华说,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不要问我私人的事情。
马个费很费解地望着小华。周副局长说,不能再拖延了,现在网上把房地产公司动手清除钉子户的事炒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光照片就登了一大堆,上边压力很大。要把阿强和那几个人一起提审,由马个费主审,我也参加。
马个费慢悠悠地说,我要做准备,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周副局长见不得马个费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自信,问,你到底要准备什么?
马个费说,保密。
小华笑了起来,周副局长嘟囔了一句就走了。马个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来也不开门。小华在他门口喊了一嗓子,怎么没看见你上厕所呀,没憋死你呀。
马个费在里边问,我知道你的事了,你不要上佐佐春子的当,王时钟这么恳求你,你应该原谅他,男人哪有不沾腥的。
小华骂道,我不用你开导,你是不是出来晒晒太阳?
马个费说,不行,我还没琢磨透呢。
第二天中午,马个费沉着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对小华和大金说,下午可以提审了。
按照马个费的安排先提审阿强,阿强进来以后,预审室里显得很暗。马个费什么也不问,一直播放《英雄》的音乐,使周副局长和大金都沉不住气,只有小华和马个费保持着默契。阿强憋不住了,说,不是我打的,都是那几个人打的,我只是旁观者。
小华抢先问阿强,我就想问谁给钉子户的户主最后一棍,导致户主后脑勺破裂,差点儿没命的。
阿强依旧死咬住口,说,这么多人打,谁也料不定是谁打的最后一棍子。
审讯陷入了僵局,双方谁也不再说话,阿强一直看着低头不语的马个费。周副局长站起来,在马个费后面来回踱步。马个费突然拿出一个画像给阿强看,问,是不是这个人抡的最后一棍子,而且这一棍子从动作上看是有意识打的,因为户主说了一句话,打死我也不搬家。
阿强凑近看了看,一惊,问,你怎么画得那么像?
马个费拧着眉头问,我问你是不是他?
阿强耷拉着脑袋,喃喃地道,是他。
马个费问,他叫什么名字?
阿强说,不认识,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在后头跟着。
马个费问,我问你是不是姜祖德派来的?
阿强摇头说,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马个费狡黠地笑了,说,你承认像,就说明以前你认识他,不可能现场才认识的。你说他是谁,说了算你坦白。
阿强说,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在房地产公司见过几次。
马个费追问,在哪儿看到的?
阿强说,想不起来了。
马个费问,是不是跟姜祖德在一起,你们三个人一起谋划的?
阿强说,我真想不起来了。
马个费站起来目光如剑,说,我如果说出名字,那就说明你是抗拒不交代,你就罪加一等。
阿强说,你说吧,你说出来我就算是抗拒。
周副局长打断了马个费的审问,说,今天审问就到这里。
马个费没理会,快步走到阿强的面前,与阿强脸对着脸。大金喊马个费,你离他太近了,容易出事。
马个费说,你逼我说,好,我就告诉你,他的名字是刘黑子,他是你叫来的,曾经是全市的散打冠军。
阿强傻了,两条腿哆嗦着。
周副局长不耐烦,把马个费叫出预审室,问道,这么关键的人物你怎么不提前汇报?
马个费笑了,说,我那是蒙阿强呢。其实我在审问那几个人时候,就是有人走嘴说了这么一个人影,引起我注意。喊打的是阿强,最后狠狠一击的是这个突然加入的人。这就是说姜祖德不放心阿强的能力,特意让刘黑子加入,把钉子户彻底击溃。我估计姜祖德的布置就是不能让钉子户死,但也要站不起来。这就需要动手的人很有分寸,必须是散打行里的高手。
周副局长发火,说,那你也先告诉我呀,我一个局长跟一个傻子似的站在你身后。
大金也赶过来,不满地跟马个费嚷嚷着,你马个费能耐,我就是一个电线杆子,怎么着也得告诉我,我好配合你。你说哪有这么预审的,你的助手竟然不知道你说什么,会有什么行动。
只有小华笑呵呵地走来,说,我刚才听见阿强小声说了,这马个费神了。周副局长恼怒地,神个屁!我们是警察,不是福尔摩斯。
马个费不经意地对周副局长说,刘黑子后来跑了,后来进了我们拘留所,再后来又神奇地不见了。当时我说给你听,你不相信。这次,他闯了这么大祸居然没走,又回来在射击俱乐部当了保安。那天我去,恍惚间看了一眼,但我确定是他。我见过胆子大的,但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如果现在去还能抓住他。
小华似乎感到马个费腹中有了韬略,因为他就是这么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周副局长看了马个费一眼就走了,马个费也在眼神交错中消失了。
57翻供
在重庆,邵静要到附近的江津了解拖欠工程款情况。
坐在大巴车上,邵静疲惫地给马个费打电话,说很孤独。姜祖德对她报复的手段就是不紧不慢,不打你不骂你,一直折磨着你。邵静说,都是因为你,我就是你落在人家手里的人质!
马个费开车正朝局里走,脑子也乱糟糟的。周副局长派刑侦队任队去射击俱乐部,调查有没有叫刘黑子这个人的,任队出示图像,有人说好像见过这个人,是有些面熟,但就是在射击俱乐部打过几次靶,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马个费去射击俱乐部找李邛,拿出刘黑子的图像。李邛笑了,问,你怎么认定他是保安呢?
马个费说,我和姜祖德射击的时候,他穿着保安服装就站在人群里。
李邛说,我肯定他不是这里的保安,我没必要骗你,但我也见过这个人,确实穿着保安服装。我还奇怪呢,可保安都不认识他。
马个费说,那就是跟着姜祖德来的。
李邛想起来什么就说,我拍了一些照片,你看看有没有他。
李邛拿出一沓来,还是马个费眼尖,看到人群里有刘黑子的半张脸,确实穿着保安服装,还面带微笑。
马个费到了局里,拿着照片跟周副局长汇报,周副局长疑惑地问,怎么你刚提到刘黑子,刘黑子就没了呢?
马个费对周副局长这个问话很诧异,他只能回答,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了。
周副局长说,我知道你怀疑大金,你可以排除了。你的任务是接着找,既然他能出来,说明他没意识到我们注意到他参与了清除钉子户的案件。
马个费发现自己开车钻进一条死胡同,这是谁都知道的一条死胡同,胡同里的人都朝他坏笑。邵静的电话又追过来,姜祖德折磨她,她就纠结马个费。邵静问,你那头怎么那么乱啊?
马个费解释,我开进了一个死胡同。
邵静突然想起什么,说,我昨晚在宾馆门口看见了一个公司的熟人,我喊了他一声,他没理我就走了,怪怪的。
马个费兴奋地喊起来,是刘黑子吗?
邵静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马个费回答道,你别理他了,我们正在通缉他。
邵静担忧地问,他身手很厉害,是不是姜祖德让他来害我的?
马个费说,他敢!
马个费晚上在家仔细研究案情。小华自从遇到婚礼风波后,人变得粗糙了许多,特别是脸上从来都没平静过,都是疙疙瘩瘩。局里的男人都知道小华心里有很多苦,可每次看到小华都是笑呵呵的。小华进到马个费的厨房就开始系上围裙忙乎,很快就端上来三个热菜:腐香排骨,山药烩秋葵,十香素锦。然后是麻辣海鲜汤。小华说,其实我父亲的烹调手艺很好,我从小就是跟他学,说白了就是馋。
但交谈中,小华发现马个费脑子里全是案子,从来不过问她的婚礼,充其量就是说佐佐春子也是受害者,王时钟不喜欢她,这个日本娘们就是单相思。小华也不讲她婚后的想法,怎么面对王时钟,还有佐佐春子跟王时钟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个费对小华讲,预审就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有时候需要撕咬对方的喉咙,有时候需要嬉耍一下对方。
小华说,你能不能歇歇,你这么办案会把自己办进去的。
马个费看着小华,唐突地问,你和王时钟是一起睡呀还是分开呢?
小华扑哧笑了,说,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马个费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现状。
小华说,你认为我是和他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马个费说,那你要先闹明白佐佐春子和王时钟究竟到了哪一步,如果有了性生活,那么你应该有个态度。
小华问,什么态度?
马个费笑了,说,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
小华生气地说,你以为你能摆脱清楚吗?人家王时钟也说,我和佐佐春子的关系就如同你和马个费的关系。
马个费一惊,不解地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小华说,对呀,我也这么问。王时钟就说,你们没事,我们也没事。
这时,邵静打来电话,说姜祖德不给人家工程钱,这儿的工程就得拖下去。我不明白,每天都得赔偿这么多钱,他这是干什么呀!
马个费说,这说明他没有钱了。
邵静说,不可能呀,他银行里至少还有几个亿。
马个费说,银行不让他动,因为再动就还不了贷款了。
邵静问,你怎么知道的呢,这可是公司绝密呀。
马个费说,姜祖德必须要了结这个案子,如果钉子户清除了,拆迁结束就能寻找银行立马贷款,他就能活起来。
邵静说,我脑子乱死了。
马个费说,你要看看刘黑子在不在,有消息告诉我。
邵静别扭地喊,我不是你的线人!
上午,马个费带大金和小华再次提审阿强,同事还把另几个人都押过来。阿强突然一口咬定,是他最后一棍子把钉子户的户主打在地上。大金先问话,你不是一直不承认吗,怎么今天反把了?
阿强说,现在害怕,知道不说不行了。
大金问,怎么不行了?
阿强说,我看你们都查了这么久了,我不说也是算抗拒。
大金问其他人,你们知道谁是最后一个抡棍子的人?其他几个人说法都一致,都说是阿强。大金问,为什么不早说,非得今天才说出来?
那几个人支支吾吾。阿强小心翼翼地问,政府能给我判什么罪啊?
马个费问阿强,姜祖德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说?
阿强连忙解释,姜总没跟我说什么,我们打完人姜总就跟我们发脾气,说,这是违反法律,我们确实做过了。
马个费说,我想知道姜祖德是怎么跟你联系,你能知道他的意思?
所有人面面相觑,阿强说,手机都被没收了,外边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啊。
马个费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问,你知道刘黑子吗?
那个人很紧张,说,不知道。
马个费再问另一个低头的,你知道刘黑子吗?
那个人也摇摇头。
马个费对小华说,都记录下来,一旦事实查清楚了,都算他们隐瞒事实,抗拒交代。
阿强慌了,说,我可是主动坦白了。
马个费说,你要是欺骗我们,就是罪加一等。今天不审了,再审他们就等着宣判了。大金问马个费,这才审了一半啊。
马个费收拾着桌子上东西,说,再审还是骗我们。
阿强走出预审室时仰天大笑,其他人被阿强的大笑惊吓得走不动,被看守搀扶出去。阿强像神经病一样叨念着,是我砸的,我没有欺骗你们……
预审室里只剩下马个费、大金和小华,小华对马个费说,你要证明是刘黑子最后打的一棍子,需要证据。
大金说,她代表我的意见。
马个费走出预审室,小华和大金开始争执,只听小华说,这案子不能结。
大金说,阿强都说了,反正都是他们一伙的。
小华说,你要这么说,我就跟你不是一伙的。
这时有电话进来,是周副局长打来的,他说,我知道阿强交代了,可以结案了。
马个费说,我想这其中有诈,应该是刘黑子打的最后一棍子,这个人必须抓到。
周副局长说,这是个似有似无的人,可以找,但不要影响结案。现在网上越炒越厉害,那块地方的拆迁也没进展,而且除了那家钉子户以外,原本同意拆迁走的又回来闹事,政府很被动。况且姜祖德已经交了费用,拆迁就是政府的事情。政府拆不走,姜祖德就会找政府摊牌,后果更严重。
马个费在电话里坚持自己意见,周副局长火了,说,你现在先结案,刘黑子你继续找。
马个费说,如果找到刘黑子,刘黑子承认打的最后一棍,那么阿强怎么办,咱们不就被动了吗?
周副局长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说完摁了手机。这时天下起大雨,马个费心情很不好。他把自己关在一间不起眼小屋里,关了手机,他翻了翻一摞摞的卷宗,翻完便狠狠地扔到一边,外面的雷声在他的心头轰隆隆滚过。
周副局长一时找不到马个费,就向小华大发脾气。小华无奈带周副局长敲开马个费的房门,对马个费严肃地说,姜祖德已经请了律师,据说很有名气,所有钱是姜祖德花的。如果我们在规定时间内拿不到铁的证据,只有这么跟法院上交案子。
马个费说,我必须找到刘黑子,找到刘黑子就一切真相大白。
周副局长不高兴地叫来大金,说,马个费做不来就你来做,你在一个礼拜之内必须找到刘黑子,找不到刘黑子就结案!
小华问周副局长,那马个费做什么?
周副局长悻悻地说,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马个费离开市公安局时,雨小了许多,小华打着雨伞向马个费匆匆走去。马个费没理睬小华,从局里找了一辆破自行车,骑着从她身边疾驶而去,冲起一片积水飞溅了小华一身。小华看着远去的马个费,心情惆怅。
马个费去了游戏厅,狠狠地射击着电子枪,看着屏幕上的敌人一个个被击毙。这时,他发现大金也走进来,于是两个人不说话,开始激烈比拼,结果不分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