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记这几个字给了马个费很大的鼓舞,但他没让任何人知道这条不寻常的短信。他平常上网就是看新闻,累了就玩游戏,但没想到网络这么厉害,弄得他一夜之间成了风云人物。他知道是小华拍摄的片子,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马个费关了手机,他不想再接电话。晚上的飞机,中午小华找到他,说周副局长让他去报春饭馆。马个费说,就我们俩?
小华说,我不知道,我劝你不要上网,网上有人在骂你。
马个费笑了,说,骂就骂吧,我都习惯了。
小华说,我在你家门口待了半天,刑侦队任队也派人来了,胡队也不放心你,局里的人都看着你。
小华拥抱住马个费,马个费觉得热血在身上流淌着,他说,我没有父母,没有姐妹兄弟,我已经是孤儿,可我有你们。
深秋了,树叶子掉了一地,人踩上去有沙沙的声音。马个费走进报春饭馆,老板娘跑过来小声地说,周局在靠长湖边的那个小单间,我怕……
马个费问,你怕什么?
老板娘说,我不知道,你要是顶不住就别顶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走进预定好的单间,马个费发现没有周副局长,窗户外面就是风景秀丽的湖。湖水在秋风吹拂下波光粼粼,有小船在湖面上荡漾,有人在唱歌,歌声在水面上回响。餐馆里播放着古筝演奏的《高山流水》,倒勾勒出了几分寂静。远处传来汽车的喧嚣声,这时候午阳骤然隐退在云层里,天上飘下了细雨,与乐曲浑然一体。
马个费坐下,后边有了一个声音,够准时的。
周副局长走进了单间,穿着一身便服。马个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周副局长,周副局长笑了笑,你费这么大劲儿看我干什么,想直接问我是不是跟姜祖德有关系?
马个费低下头,周副局长不高兴了,说,你就是这么看我?你怀疑你身边的人,除了我,还有大金。你想没想到我在保护你,让你离开专案组,是怕你出了危险,这也给了你一个机会,带着思考再杀回来。
马个费觉得周副局长是个牧师,不断地给他说教,让他处在迷惑中。服务小姐先上了两碗玫瑰粥,粥面上散着几瓣红色的玫瑰,粥面是白色的,白里透红,显得几分雅致。很快又上了菊花烩鱼片,百合豆腐,每道菜都跟花卉有关。
两个人吃着说着,周副局长说,我是你的老校长,是我把你调到局里做预审,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因为我觉得你适合当我的助手,我需要你,于是就磨炼你,给你更多的案子,包括这个棘手的案子。
马个费看着周副局长笑眯眯的样子,等着后边的关键词语。周副局长给马个费夹了一筷子菊花,微笑着说,菊花能治疗头疼,我知道你为这个案子头疼,睡不好觉了吧?
马个费说,我晚上就飞重庆了,你还有什么嘱咐的吗?
周副局长关心地说,听说邵静怀孕了,那你就该马上复婚,你要对她负责任。
马个费觉得周副局长什么都知道,于是点了点头。周副局长说,刘黑子离开重庆,一定会在那里埋伏下什么。
马个费心一皱,问,埋伏下什么?
周副局长说,他为姜祖德卖命,姜祖德会许诺给他什么,要不然刘黑子凭什么这么冲锋陷阵呢?
马个费问,他掌握着姜祖德的秘密?
周副局长笑了,说,你真是做预审的,很有想象力。
马个费说,我就这么一说。
周副局长说,姜祖德要用我们清除他的后患,来保住他自己。
马个费真闹不清楚周副局长的亦真亦幻,他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听母亲说拍迷魂药的,只要在你后脑勺拍一下,你就会糊里糊涂跟他走。
两个人正说到关键处,门忽然被推开,姜祖德和嘉樱走进来,马个费怔住了,他看到周副局长也是一脸茫然。姜祖德笑着说,真是有缘啊,听说周局长和马科长在这里吃饭,我是欢欣跳跃呀,就拉着嘉樱过来凑个热闹。我让大金请马科长吃饭,马科长就是不给面子。你们在说的不是我吧,怎么看见我就好像看见鬼一样呢。
说完又笑,周副局长也附和着笑了,马个费没有笑,他看到嘉樱脸色像是抹了一层冰霜。姜祖德侃侃而谈,我听说了马科长的遭遇,那些坏人动了你母亲墓地,真可恶,周局长一定要抓住凶手,要像杀人那样判他。
马个费觉得姜祖德表演得很到位,有些话让他都觉得动人。姜祖德说,现在投资房地产很难,银行贷款不容易了,政府也不像以前那么做劲了,再加上拆迁户坐地泡,这是我最头疼的。我真想退下来干别的,我姜祖德不单纯是为了挣钱,而是把房地产作为我的一项事业,一个人生目标。我想让老百姓有好房子住,有便宜房子住,可我就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周副局长说,那你也不该这么殴打钉子户,是你让自己陷入这种不仁不义的境地。
姜祖德痛苦地拍打着脸,是我的罪,我用了不该用的人。我们做房地产的很多事情是不公开的,怎么去银行贷款,怎么跟老百姓动心眼做拆迁,怎么打一个合适价格战,怎么跟政府讨价还价,这都是有背后手段的。要不然做不了的,我不是圣人,我也不例外。
马个费在默默地听,他偶尔看看窗外,小雨把水面溅得繁花四开,荷花已经败落了,残叶还在雨中努力挣扎着。马个费看着口若悬河的姜祖德,觉得他有些像邵静。但邵静比他能说会道,说话更有煽动性,男人能被她的表情和语言所征服。马个费觉得姜祖德和周副局长在联手挖陷阱,想要推他往里跳,而且要让他跳的姿势很好看。
马个费心想该上阵了,便一本正经地说,有关你说的背后手段,不是我关心的。
姜祖德怔住了,嘉樱忙打圆场,说,姜总,马科长晚上要去重庆看邵静,人家要团聚,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马个费问,你得赔人家多少钱啊?
姜祖德说,我的事情就不必你操心了,这点钱我还能拿得起。
马个费拉下脸,说,我觉得公安局涉案处理这个事情,不是挡谁的路的问题,而是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不能把人家打成那样,拿点钱出来就算了事。吓唬得了别人,可吓唬不住法律。
姜祖德哈哈大笑,说,好,好,你误解我了,你们该法办的一定要法办,涉及了我也绝不含糊。我姜祖德是军人出身,从来不做鬼鬼祟祟的事情。我支持你们,需要我配合,一句话的事。你晚上见了邵静,也替我问好,她为了我,为了公司,怀孕了还这么拼命干,我很感动。那里的工程进展很快,她是一面响鼓,敲得到处山响啊!我已经通知她回来,你马个费有一个孩子也不容易,其中的酸楚我也知道。
周副局长说,既然话不投机,我们就两便吧。
这时候嘉樱的脚伸过来,恰巧碰到了马个费,光滑而滋润。姜祖德站起来,说,好,不投机可以再沟通,另外,我们拆迁昨天已经结束了,那几个钉子户我们也赔偿了,我也去医院看望了他们,确实做得过分了,犯罪呀,我心痛。马上就开始清地和三通了,明年春节一过,新楼房就能露地面了。告诉两位这个好消息,你们肯定也替我高兴。
说完,姜祖德笑呵呵地走了,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大,门外有几个人跟着,威风凛凛。
61裂缝
马个费回到家,知道不能多待,说不定还有什么事情发生。距离晚上起飞时间还有六个小时,去小华家会带来更大危险,还会把她牵扯进去。那么去哪儿呢,马个费想起了雷所长,在后楼有一间休息室,让他在那儿有了美好的回忆。
他打电话给雷所长,雷所长很爽快,说,你来,我把房间给你留着,没人知道的。
马个费悄然进了后楼休息室,他很疲乏,刚想躺到床上睡一会儿,有人敲开了门,竟然是嘉樱。马个费有些愕然,嘉樱穿着很隐蔽,就是脑袋被一层黑纱罩着。嘉樱问,能进来吗?
马个费说,你已经站在门口了。
说着把门拉大,嘉樱闪身进来,坐在了里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对面一座拔地而起的楼房。马个费觉得她神色很恍惚,便问,喝点什么?
嘉樱说,我饿了,能吃点什么吗?
马个费说,我行李箱里只有方便面。
嘉樱不客气地说,我想吃肉,多肥的都可以。
马个费说,我给你去外边买点猪头肉,那东西裹在大饼里吃很香。
嘉樱说,好,我就吃这口。
马个费给刘德来打了电话,让他到后街上去买。马个费在门外的逼仄的走廊上蹲下,盘算嘉樱干什么来了,她怎么知道他住在这儿,谁给她通报的消息,不会是雷所长,那会是谁?
马个费突然接到小华的电话,下午大金和她再次提审了刘黑子和阿强等人,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马个费叮嘱她,刘黑子肯定是首领,阿强只不过是个胁从。你们审出什么新问题了吗?
小华说,阿强彻底翻供,说都是刘黑子干的,刘黑子也不反驳,大金和我也说不出什么。
马个费说,周副局长表扬了你们?
小华说,周副局长让我们尽快转到法院,让我们给他们找最好的律师。
马个费问,刘黑子和阿强都说我了吧?
小华笑了,刘黑子一直问,马警官为什么不来,我托了他一件大事。
马个费笑了,说,大金一准催问,什么大事?我可以转达。刘黑子回答,我只告诉马警官,我托的大事和本案无关。
小华诧异地说,就是这么说的。
马个费说着看见刘德来拎着一个纸包回来,忙对小华说,我挂电话了。
小华忙问,你在哪儿?
马个费说,不好说。
小华说,有没有危险?
马个费说,晚上不要送我,记住了,你安全了我就有希望。
刘德来拿来一个纸包,告诉马个费,这里有奈奈烧的臭豆腐,味道不比猛子的差。
说完从身后抽出两瓶啤酒,说,吃臭豆腐不喝啤酒没意思,奈奈叮嘱我要保护你。
马个费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刘德来说,等你结婚了,我们就结婚。
马个费撇嘴,我已经结婚了。
刘德来狡黠地说,谁都知道你离婚了,你现在对奈奈一动心,我就完蛋了。
马个费狠狠捣了刘德来一拳,你就享福吧。
走进休息室,嘉樱还在那儿看着窗外那幢高楼。马个费说,你看那楼干什么?
嘉樱幽幽地说,这是姜祖德盖的,他答应给我九层靠长湖的一个偏单。
嘉樱津津有味地吃着,也不跟马个费说话。这时,邵静打来电话,问马个费什么时候到重庆,她孤独得快疯了。马个费看着嘉樱贪婪的吃相,说,快了,真的快了。
邵静哭了,说,又想见到你,又不想见到你,我知道你完蛋了。
马个费问,我怎么就完蛋了呢?
邵静说,姜祖德说的,说你小孩拉屎已经挪窝了,让我好好在重庆过发配的日子,这就是对你管闲事的报答。
马个费说,等着吧。
邵静问,等什么?
马个费说,我去了你就知道了。
邵静说,我发现在我包里有个小黑本,看了吓死人。
马个费当着嘉樱的面什么也不说,只是说,我没有去过重庆的大足石刻,听说那里的岩壁上有下地狱的……
马个费听到那边"喀"的一声挂断了。
嘉樱吃完了问马个费,我想见刘黑子,你能安排吗?
马个费定了定神,说,我就是一个过气的专案组组长,你该找大金啊。
嘉樱说,我找了,给我驳了。他让我找你,说只有你能让我见到刘黑子。
马个费问,你见了刘黑子说什么呢?
嘉樱说,我不会和他说什么,或许高兴了让他吻一下。告诉你马个费,你不要把我想象得很放纵,其实我很爱生活,只是需要男人照顾,我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寂寞,但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这样的男人的尊重。如果不去看他,我知道他在里边会发疯。
马个费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可据我所知刘黑子并不喜欢你。
嘉樱笑了,他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关键是我喜欢。
说着,嘉樱哽咽住了,马个费吓了一跳,说,我还没见过你哭过,什么事情这么伤心?
嘉樱说,我这辈子死都闭不上眼睛,没碰见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喜欢我的男人都让我憎恨。我跟你一样,也喜欢孩子,可老天就是跟我作对,不让我有孩子。
马个费说,你不是为王经理生过孩子吗?
嘉樱摆了摆手,你调查我真细心呀,可惜死在东北了,埋在白桦林里。
马个费问嘉樱,你对东北有感情还是有关系?
嘉樱沉默片刻说,我一个炒期货的男朋友是黑龙江交管局的监督员,他开车只要是把本子拿出来,交警们都得给他敬礼放行。他特别爱喝酒,喝完了就开车乱跑。我劝过他,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有监督员的本子,那就是一路绿灯的护照。我说,那本子就是你的死亡通行证,你应该把它烧掉才对。他不听,结果被另一辆大卡车撞死了。我去东北就是给他扫扫墓,没有什么特别关系。
马个费开玩笑地说,那孩子要是活着,也该上小学了。
嘉樱对马个费兴奋地喊道,你看那儿有野兔子。
马个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在新建的楼房隔断里蹦跳着两只野兔,很快就消失在楼上端。马个费问,你怎么能看到呢?
嘉樱显摆地说,那就是我的本能了,我有这个嗅觉。在男人世界里,别人看不到的我都能看到,所以我总是在赚。
马个费笑了,说,你未必能在姜祖德身上赚到什么,他不见兔子不撒鹰。
嘉樱站起来,说,我等你消息。
嘉樱信步走出去,马个费感觉凝固的案件终于出现裂缝,嘉樱同刘黑子见面,刘黑子跟嘉樱说的不只是感情,可能会嘱咐嘉樱什么,肯定跟姜祖德有关。
秋夜几乎没有黄昏,瞬间天就完全黑了下来。马个费要走了,嘉樱说,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
马个费说,大金告诉你的。
嘉樱傻了,说,你怎么会想到他呢?
马个费说,派出所里的人会告诉大金,至于为什么大金告诉你,你知道,我不想知道。
夜风吹来,像沙粒一般打在脸上,有些疼。马个费停住脚步,朝马路对面张望,见嘉樱坐上一辆宝马走了,隐约能看到李邛坐在车里,似乎没有拿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