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华侨宾馆
几天后,周副局长在局食堂找到马个费,两个人在一桌吃饭。
吃的是面条,马个费吃起来哧溜哧溜的,动静不小。周副局长笑着说,就你这个吃相,小华没有意见?
马个费问,她能有什么意见?
周副局长说,不体面呀,你不知道小华是个很讲究的女人。
马个费借机问,她只是派出所一个普通的民警,怎么到局里上升速度这么快呀?
周副局长问,你嫉妒了?
马个费说,我只是好奇。
周副局长说,人家就是命好,一开会就有人提她,有人提就有人响应。
马个费说,提她的人都是男人吧?
周副局长说,也有女的。
马个费随口问,看来我的位置也不稳当呀。
周副局长慢慢嘬着面条,说,估计她再干两三年你就够呛了。
马个费的心咯噔一下,说,那我去哪呀?
周副局长站起来说,今天的面条不错,主要是三鲜卤打得好吃。
说完就走到卖饭的窗口,他打完了卤回到桌子上,看到马个费还眼巴巴盯着他,周副局长问,你害怕了?
马个费说,我怕什么,就是这么几年辛辛苦苦,怎么着也得给个面子,扶正当个科长吧。
周副局长说,我就这么一说,你嘀咕什么。有小华在旁边瞅着你小子,你就不偷懒了。
两个人吃完饭,周副局长叮嘱,你带小华到几家五星级宾馆走走,听说有个卖淫的团伙,专盯着当官的,已经反馈到市委张书记那儿了。
这时候,小华带着一个年轻的干部走过来。是个小伙子,人长得精神,小白脸,头发浓黑,身材也挺拔。周副局长问小华,这么晚才吃饭呀?
小华说,去超市解决一个偷盗团伙,都是从外地来的,一条龙式的偷盗,我给平了。
周副局长夸奖着,你行啊。
旁边那个年轻干部谄媚地笑了笑,说,我是超市的副总经理,是老总让我特地过来感谢您的。
周副局长摆了摆手,问小华,你去审审,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他们偷完东西销哪,买家要把东西卖给谁,要查清楚了。
小华应着走了,马个费看见小华欣赏地打量着那个年轻干部,眼神里都是妩媚。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马个费叫着小华去华侨宾馆,这是一家五星级宾馆。外边的天气开始冷起来,风夹杂着口哨声吹过来,马个费觉得满脖子都是冷风飕飕,像是一把把的小刀子在割肉。他把上衣领拽上来,围住了两只耳朵,还觉得风在头顶上朝下灌。
坐上了小轿车,车里的温度也上不来,马个费就这么蜷蜷着,像是一团纱。小华穿得不多,一件小黑皮衣贴在她身上,把该体现出来的都体现出来,腰纤细得像是白杨柳。特别是胸脯,鼓鼓的像是起伏的东山。
小华看着马个费哆哆嗦嗦的样子,问,这么怕冷啊?
马个费说,我就是寒冬腊月生的,那年温度降到了零下二十八度,百年不遇呀。我母亲抱怨我,说,你的命太冷,谁对你太好了,你还真适应不了啊。
小华呵呵笑着,说,我那天看见你媳妇了,你怎么训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嫁给你真是痛快不了。
马个费觉得话到了她嘴里就变得冷冰冰的,于是躲开话题,看窗外的柳树,依旧顽强地绿着。
两个人到了华侨宾馆的前厅,里边设置得很豪华,高顶子,花瓣般的吊灯,显得很气派。自助餐厅设在前厅的左侧,已经有不少人在吃饭。小华说,我还没吃早茶,马副科长吃了吗?
马个费说,喝了一杯牛奶。
小华说,我请马副科长吃早茶,这宾馆的自助早餐确实很好,样式很丰富。
小华带路,找了一个靠窗的对面座椅。两个人刚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过来问,你们是哪个房间呢,请出示一下房卡。
小华说,我们不住这儿,就是来吃饭。
服务生客气地说,那就收费,一个人一百。
小华差点儿跳起来,说,我三个月前来还五十呢,怎么转眼就翻一番呀?
服务生说,对不起,您来的时候还是四星级,上个月我们变成五星级了。
小华说,五星级就涨钱呀?
服务生不说话,规规矩矩站着不动。
小华问,你们涨价请示物价局了吗?
服务生走了,小华撅着嘴说,太不像话了,说涨就涨,还有王法吗?
说完,小华就跑去挑食,很快就端过来一个盘子,都是好吃的。她递给马个费,说,给你挑的。
完后又自己端过来一盘子,里边有面包和火腿,还有各种新鲜蔬菜。马个费没有动,小华却是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这时候,领班经理走过来,对小华说,我们宾馆属于旅游局管理,提高物价已经请示过了。
小华摇头,旅游局管不了物价。
领班经理笑着说,那就是旅游局跟物价部门联系的问题,您得付款两百元。
小华说,我是消费者协会的,今天就是接到投诉才来现场调查的。
领班经理很镇静,说,我们酒店总接到各种投诉,别的我能做主回应,但价格不是我能定的。
这时候走过来两个保安,已经站在了桌子左右,引来很多人观看。马个费不由自主地掏出两百块,但被小华按住,说,那你把能做主的人请来,我们见一面,这两百自然就付款了。
半个小时候后,小华已经吃完了,悠闲自在地品着卡布基诺。马个费没有动,只是呆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走来走去的人流。一个穿着西服的人走过来坐在小华旁边,对小华说,我是酒店总经理,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处理?
小华晃了一下证件,总经理看了看,说,我们宾馆有什么犯法的事情吗?或者需要我们配合办什么案子吗?
小华晃悠着咖啡杯,说,有人举报你们这儿有卖淫团伙。
总经理笑了,说,外边都这么说我们,关键是有证据吗?现在我们五星级宾馆也不景气,外地来的客人也不多,想关门吧市政府又不让,说我们是门面,就得这么苦撑着。你们又说我们有卖淫团伙,我们还怎么干啊?
马个费不说话,任凭小华跟总经理交涉着,说着说着小华就到了下风,因为总经理不断地让小华拿出证据,小华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总经理说,好吧,今天就算我免费请两位。该举报就举报,我们也欢迎,反正举报的不只我们一家,不是所有五星级都收进去了吗?
说完,总经理站起来要走,马个费在后面慢悠悠说道,你先别走,你给我看看这个。
说着,马个费从口袋了掏出一叠相片,递给了总经理。总经理看着,喃喃着,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
马个费说,我不说你怂恿,因为还没对你调查。但这几张照片起码能说明白,你们宾馆确实有卖淫的,而且晚上就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跟客人喝酒,然后跟客人去房间。你也看到了,我照片上很清晰,进的哪个房间,客人是谁你自己知道。
总经理点头,说,确实知道,也是我的失职。
马个费指着那个领班经理说,他得跟我们走,协助我们调查。因为我的照片上有证据他知情,并且帮助客人跟卖淫人联络。
领班经理脸色煞白,说,我可是清白的,不能凭照片就定我罪吧。
马个费说,当然,还有别的,包括卖淫人的证词。
领班经理的腿在抖动,裤腿也窸窸窣窣作响。马个费要走,总经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带我的领班,有手续吗?
马个费问,你要什么手续?
总经理好像有了点底气,说,起码出示逮捕证吧。
马个费笑了,说,我又不是逮捕他,我就是询问他。公民有协助调查的义务,这个你应该懂吧。
走出华侨宾馆,领班经理上了马个费的车。马个费让小华开车,他跟领班经理坐在后排位置上。领班经理沮丧地说,我真没干什么,你们准是误会了。
马个费说,你到了我们那儿再说,我给你时间。
车开进了局里,下车的时候,小华烦躁地问马个费,你是不是事先都做好了才来的呀?我什么都蒙在鼓里。
马个费说,哪有去了才调查的,调查细致了才去,这是我们做预审的基本功,你还要好好温习温习。小华悻悻地问,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你是晾我,对吗!
7雅风失踪
两天后,马个费下班到岳母家,怎么也打不开房门。他给雅风打电话,传出来的声音是停机。马个费才想起,妻子是独生女,岳父早就去世,岳母也不在人世间,没有人能联系到雅风。
马个费不甘心,他去妻子那家报关单位,毕竟他在公安局做警察,方方面面的人都比较熟络。可报关单位领导诧异地说,她是主动辞职的,我们也在找她,她跟海关熟悉,我们还需要她呢。
马个费认真回忆雅风失踪前的蛛丝马迹,一点纰漏也没有。马个费无奈地告诉了父亲,父亲说,她母亲刚去世,闺女又走了,我真是无地自容了。说完,他竟然呜呜哭了起来。
马个费不耐烦了,说,您哭什么,又不是我对她不好。
三个月后,雅风给马个费发来一封信,说,我不能再看见你,那次在我母亲家,跟你的夫妻生活算是我们最后一次了。我希望分手,你若同意,我会回来找你。
马个费反复寻找地址,就是两个字:内详。父亲红着眼睛说,恐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马个费妻子失踪的消息在公安局内部弥漫开来,惹来周副局长过问,马个费只得实话实说。周副局长说,那就好好分手吧,别这么不明不白的。公安局就是一个挑人眼的单位,你不能总是让人家误解你什么。再说,凭你的条件,再找一个也不算太困难。何况你岁数也不小了,应该有个孩子了。
马个费怎么也想不通,雅风为什么会采取这么残酷的方法离开他,其实不怀孕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内疚,不该让母亲那番话这么恶毒地折磨雅风。马个费想寻找雅风,觉得这么分手太残忍了,再说他对公安局那几个走路摇摆的女人也不感兴趣。小华有男朋友,即便没有,两个人也是火星撞地球。可怎么寻找呢?雅风在给他信中提到如果同意分手,她就回来找他。那么雅风怎么获得他同意分手的消息呢,这是不是雅风布下的局?
习惯研究人的马个费开始了几天的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找电视台的一个朋友,通过电视传递信息找到雅风。
几天后,电视台的朋友到了他家,详细了解情况后,在一档社会新闻里播出了马个费寻找妻子的消息。上班时,小华戏谑他,说,你真是怕世界上的人不知道,婚姻就是藤和树的关系,女人是藤,男人是树,两者必须互相缠绕着才能生长。
马个费不理她,周副局长又找上门,说,你不嫌丢人呀,你是公安局的预审科副科长,竟然跑到电视上找人,丢的不是你,丢的是咱们公安局。社会上会怎么说,公安局的人都找不到,还找他们破什么案啊。
马个费笑了,说,这是我的私事,跟公安局没什么干系吧。
半个月过去,雅风还是杳无音信。可马个费却出名了,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在找他。大金则啧啧地说,现在很少有像你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找不到你老婆,我们给你找吧。跟基层的派出所打个招呼,给你小子办了。
马个费拒绝,说,我就是要自己找,跟派出所有什么联系。
两天后,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咖啡店见面。还有女人给他寄照片,马个费对其中一个女人有了麻酥酥的感觉,那女人属于他喜欢的那种,就是女主持那种的,温柔贤惠,眼睛很大,瓜子脸,齐眉穗儿,看着就让他动情撩魂。
他突然想起来是在公园里擦肩而过的那个女人,他清楚地记得那女人叫邵静。他很快按照照片后头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果然那女人说自己叫邵静,在一家很有实力的房地产公司做销售总监。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会唱几口京剧?
邵静说,不唱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唱京剧呢?
马个费也没多解释,只是对邵静抱歉地说,我需要找到我老婆,一旦有了我老婆的着落,我才能跟你见面。
邵静倒也是爽快,说,那我等你的消息。我见过你,我估计你只见过我的照片吧?
马个费不由好奇地问,你在哪见过我呢?
邵静吃吃地笑,老半天才说,有一天你见到我就知道了。
周末的黄昏,太阳被云层裹着,勉强透露出来的光线显得很软。
有个男子到公安局门口等到下班的马个费。这男子个头不高,戴副高度眼镜,典型的知识分子气质。
男子自我介绍说,我叫张云天,是个中学老师。然后歉意地说,我跟你老婆在一起,我俩在郊区开了一间不大的便利店。她让我转告你,不想再拖累你。她知道你很喜欢孩子,原本她想为你生一个,可医生称她的身体不适合做母亲,怀孕有可能导致生命危险。雅风怕你为她担心,就偷偷地用了避孕药,所以你熬的那些中药都没起作用。有次,雅风没坚持服药,真怀孕了,她就悄悄到医院做了……
马个费瞠目结舌,他震惊地看着这个叫张云天的男人,停了半晌。马个费从来没有过这样,他在预审室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后来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他没有对谁害怕过。但今天他面对这个男人时,心颤了,这男人每个字都像榔头一样敲打着他。
张云天继续说,雅风怀孕后发现自己常常喘不上气,血压变得很低,没有一点胃口,有时整天不想吃一点东西。
马个费实在憋不住了,问,你说的这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张云天说,我听雅风说,你整天在公安局忙工作,很晚才回家,回来上床就睡觉,几乎不看她。
马个费喊道,胡扯,我哪天没看她,那是你在胡编的!
张云天笑了笑,你让我说完,雅风对我说,她担心自己身体不好,生下的孩子残疾怎么办?最后,她只好忍痛流了产。后来,她看到我的孩子,对我说,她非常心痛,没能给你生个孩子。
马个费听糊涂了,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张云天坦然地说,我们曾经是大学同学,我家是农村的。我毕业回郊区当了老师。雅风有事总找我,她觉得我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马个费恼怒地说,我不想听这个。
张云天继续说,几个月前,雅风找到我,说想要开一个便利店,她喜欢干这个事情。我刚离婚,带着孩子。
马个费怒了,打断他的话,说,我要见她,别的我不想听了。
张云天说,那你就跟她离婚吧。
马个费说,这事你管得着吗?
张云天说,她看电视里的你很痛苦,自己扇自己,用凉水冰自己的手,结果裂的口子像婴儿张开的小嘴。你如果离开她,她就不会受这么大的苦。
马个费喊道,那我也得跟她见面呀!
三天后的傍晚,在郊区那家便利店里,马个费看到了憔悴得像一根竹竿的雅风。马个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她,他觉得抱的都是骨头,没有一点活生生的肉。
雅风奋力推开他,喃喃地说,谢谢你给了我幸福的三年。我走了就不再回来,你找一个健康的女人结婚吧,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过一份正常而又幸福的生活,我祝福你。
马个费泪如雨下,恳求道,雅风,你回来好吗?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你在外面折磨你自己,更折磨我,我没有办法过没有你的日子……
雅风突然也开始掉泪,说,我看到了电视中的你,我知道你真的在找我。我们离婚,你还是回家吧。
马个费说,我不再提母亲托生的事情,你能怀孕,我们就生一个孩子,跟我母亲没关系,好吗?
雅风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着马个费失魂落魄的样子,说,我已经去医院做了结扎,这辈子不给你生,我就谁也不给生了。
马个费不理解,问,你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你是女人,怀孕生孩子是你的权利。
雅风说,不说了,离婚吧。我要跟张云天一起过了,也算你成全我。说着,雅风对始终站在身边的张云天说,你出去一会,现在我还是他的妻子,我们说点告别话。
张云天默默走了,把便利店的门悄悄掩上。马个费控制不住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两人抱在一起哭得无比伤心。雅风说,你父亲伤了我母亲的心,我也伤了你的心,这叫一报还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