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地处兴南城北,宽约一丈的清河从镇西流过。
春雨方歇,河岸两旁嫩黄柳叶风中微荡,空气中还残留着初歇春雨慵懒的湿气,镇上却已是一片热闹。
河边靠近镇子方向有座学堂,乃是镇上有名望、热心教育的地方绅士集资合建,聘请了当地颇有名望的几个先生授课,其中最德高望重便是云纪四年清河镇高中举人如今返乡养老的何清池老先生。
何清池老先生并不是每日授课,常课自有几位秀才先生教导,老先生起初是每隔一日便上一堂课,近一年却是因身体原因隔个三日才上一堂课,却无人有何怨言。
老先生是博学广智之辈,能聆听老先生教诲乃是三生有幸,再者老先生授课不计报酬,心胸纳百川,镇上人每每提起都是尊敬有加,连几个秀才先生都只能以后辈论,何人敢有怨言定会被众人揍得几日不能下床,自然是瞒着老先生悄悄的揍。
此时老先生便闭眼端坐在学堂后院的石凳上,一身丝麻织就的青衣纤尘不染。
身边香炉升起缕缕檀香,轻微的水波流转之声荡漾在案上。
案边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白衣女子,眉如新月,眸若清泉,朱唇皓齿,生得格外标致,却是束起了头发,做男儿装扮,显得清卓秀雅。此时正神色平静,一丝不苟的沏茶。待“碧玉沉清江”之后双手举茶齐眉递给老先生。
没发出一声言语,老先生却知道茶已沏好。睁开眼接了过来,只见杯中热水春波荡漾,茶芽舒展如枪。茶水清碧澄净,茶香清幽淡雅,茶汤清纯甘鲜,淡而有味。
细细品味间似乎能从淡淡的茶香中品出天地间至清、至醇、至真、至美的韵味来。
老先生满脸享受的喝了几口,轻轻放下。片刻后抚须赞道:“诗嫣的茶是沏的越来越好了。”
被唤作诗嫣的女子恭敬的望着老先生,听到老先生话语后温柔的笑了。
今日老先生未做任何教导之语,只言平时周身之事。诗嫣听来却觉得字字含教导之意,句句暗藏真理。
老先生许是真的老了,一说起话来便说了一个钟头。诗嫣只在旁安静的听着,间或提笔写下几字似是在询问或是回答老先生问题。
空中无日,只一抹水洗后的碧蓝天色。诗嫣估摸着时间已到申时,抬头看了看先生,眼睛忽闪忽闪,静泉清波起,添了几许生动。
老先生轻笑出声,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问道:“昨儿你没去?”
诗嫣羞赧一笑,点了点头。
“我这老头子自然是没花好看呐!”老先生摇头晃脑地道,经世故而淡然睿智的双眼一瞟,瞧见诗嫣听了此话后脸上浮了急色,不由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去!去!去!守着我这老头子做什么,再不去就歇市了!”
语毕端详着眼前这个得意之徒,越看越满意。不由想到幸好在清河边上遇见了这个安静的姑娘。当时想的是让她做一书童,虽说一般书童皆为男孩儿,且能言善语,不过自己喜欢,选个哑女别人又能如何。却不想她虽失语却天资聪慧,好学上进,更难得的是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诗嫣顿时一笑,无声,看老先生精神不错便也放心了,起身告退后出了院子到了学堂门外,见室内有先生正在授课,便自去小径旁的石凳坐下了。
不一会儿便听得下课铃起,众人鱼贯而出。
众人瞧见诗嫣,面色都是既惋惜又羡慕。惋惜的是如此标致的一个女子却是出生便不会言语,羡慕的是就这样一个哑女居然能得老先生青睐。诗嫣平日里没跟着他们一起上课,作为老先生在学堂里的书童,自然是有老先生教导,虽不常见,但她行事礼数周全,沉静淡然,众人跟她倒也比较熟悉。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看见坐在一旁的诗嫣,顿时一喜,转身看了看身后嬉笑地同窗,拉了诗嫣便往外走去。
“妹妹,等久了吧,咱们这就走!”
此男子眉宇宽阔、秀眉俊目,举手投足间方显不凡气度,正是诗嫣的二哥诗之书。
低头见诗嫣有些迟疑,手势一打:“下节什么课?”
诗之书摆摆手,一脸不在乎“下节课没先生,自习”,转眼看旁边走了几人,伸手一指“看!看!看!这几个小子,课堂上先生提问没见这么积极,这闪人比谁都闪得快!”
诗嫣捂嘴一笑,跟着诗之书往外走去,见前面几人回过头来,一青衣男子一脸挪揄地啧啧两声,说道:“之书兄,你也不见得比我们积极!闪得可不比我们慢哪!咱五十别笑一百!”
诗之书笑骂道:“你这嘴就是这么不饶人!今儿能不跑快点么,满大街的花儿可是等的都快谢了!”
“有理!”
“咱这儿可不就有一朵花么!”一浓眉大眼的男子看着诗嫣笑嘻嘻地说道。
“对!对!”
“咱学堂一枝花,可不就在这儿么!”
“这花儿可比那花儿好看啊!”众人附和。
诗嫣面色微窘,恼怒地瞪着众人,一张脸如涂了众彩,在满路绿意里盛开。
诗之书瞧着众人打趣自家妹子,面色一凛,眼底染了春寒,目光锐利地瞪着众人,怒道:“再拿我妹子说事儿,我可不客气了!”
众人见诗之书真生气了,便都住了嘴,打着哈哈揭过,闲聊着往春风街走去。
“诗姑娘,可是去观花?”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诗嫣扭头看去,见一儒雅清俊的男子走到了自己身旁,这男子剑眉凤目,嘴唇细长,着白衣,衣角绣着雅致的竹叶纹路,腰系玉带,气质温润如玉,乃是镇上望族秋氏的嫡三子秋元竹。
待得到诗嫣肯定答复后秋元竹笑意上脸,忽觉有冷冷目光刺来,他抬头便见诗之书直直瞪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热,点头致意后落下一步随在了尚白身旁。
尚白细眉细眼,嘴大唇厚,一脸憨直相,乃是镇上富户尚家的独子,偏偏违了父亲要自己接班从商的意,跑到学堂里来念书来了。或许真是天赋靠遗传,尚白对数字极为敏感,也有一颗经商的脑子,偏偏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就在学堂里耗着,对父亲言说是拓展人脉。
尚白轻咳两声,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秋元竹,一脸了然之色。
秋元竹狠狠瞪他一眼,手执山水折扇缓缓走着,望女子背影,眼底如覆冬日暖阳,映着道旁树木青翠逼人。
去年东北大旱,赋税加重,这兴南一年一度的春季花展便取消了,今年赋税取消,春雨含情,万物生机萌发,灿烂了兴南满城鲜花,旱后第一次花展自然是热闹非凡。
花展每个地方仅举办两日,两日后便会迁往其他乡镇。
而这两日,花展恰在清河镇举行,万般嫣红姹紫,百里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