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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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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里,一个穿着清凉的钢管女郎,随着震耳乐声狂野舞着,鼓掌声、尖叫声,一波波热烈涌向台前。

她是姬百合,最红的钢管女郎。

一个勾腿回旋,引出此起彼落的口哨声,她的节奏拿捏得非常准确,仿佛她的身体便是音乐的一部分。

鼓声落,音乐结束,安可声不断,姬百合一个优雅敬礼,对DJ一点头,当音乐开始,曼妙的舞步在众人惊呼声中再度启幕……

姬百合不特定在哪个舞厅表演,只要出得起价钱,一个晚上她能跑八到十个场。

听说,不少有钱老板每个月愿意花上百万包下姬百合,她拒绝了;也有人说,好几个经纪人找上门,要她拍写真集、当明星,都被她婉拒了。

她拼命赚钱,仿佛钱永远不够用,身上因跳舞造成的淤青没有消褪过。

有人问过她,有更简单的方法赚得更多的金钱,她为什么不愿选择?

她说她不想成名、不想卖身,她说对于赚钱,她有她自己的执着;总之,同行的、不同行的,没有人了解她。

“姬百合,这是你的钟点费。”

张老板把钱交到她手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一下台就要把工资拿到手,她不签合约、不给证件,之前,有老板担心这样的她并没打算在这一行做长久。

但事实上是,只要价钱谈拢,不管如何,隔天你一定会看见她出现在舞台后面。七年了,做了整整七年,她没缺过一天班,即使是过年或假期。

“明天,还是一样的价钱好吗?”张老板问。

姬百合摇摇头,她笑着对张老板说:“对不起,从明天起我不来了。”

“你觉得价钱不满意?没关系,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不要突然间跟我说不来,会吓到我——你等一下没场子了吧?我让小K帮你送杯饮料过来,我们谈谈好吗?”他晓得,在这群熟客当中,有多少人是专程为了姬百合的舞艺而来。

“不,你误会了,我钱赚够了,打算退出。”

她淡淡笑着,甜甜的酒窝镶在唇角边,没有人猜得出她的实际年龄,她和七年前一样可爱。

“退出?不会吧!是不是有男朋友,男朋友不答应你出来跳舞?”

“不是。”

她晓得,张老板是个好人,他的舞厅是她的第一个表演场,当年她还不会跳钢管舞时,是他找来老师指导她,只听说她有困难,便连身份证都不要,直接聘请她,后来也是张老板知道她缺钱,陆续介绍其它场子,让她的收入增加。

“有任何困难,尽管告诉我,我能帮的,绝不会皱眉。”张老板说得阿莎力。

“我没有困难,只是钱赚够了,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您放心,我不是跳槽,如果我继续跳舞的话,你这里会是我的第一个选择。”

“是这样?好吧!我不勉强你,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知不知道?”

“张老板,谢谢你,我明天就会搬离你那里。”

“找到房子了吗?如果还没找到的话,不用急着搬,反正我那间房子空也是空着。”

“已经找到了,等我安置好,再写信给您。”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女孩,别忘记我这个老爸爸,有空记得来看看我。”

“我一定会!”

“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拍拍姬百合的肩膀,他不知道她的真正名字,更正确地说,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不过,她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女孩,所以,即使她冷漠、即使她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但在龙蛇杂处的环境里,没有人嫉妒过她,或者想过要伤害她。

“好啊!我想回家,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要以果汁代酒,感谢你这些年来,为我做的一切。”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离愁,张老板揉揉她的长发,说:“换下舞衣,我到外面等你,今天我要你带着祝福离去。”

张老板离开了,他到前面舞台向所有人宣布,今夜的表演是姬百合的告别演出,当她来到舞台前面时,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几百个舞客、工作人员纷纷举起杯,祝福!

孟纯鼻头微酸,但终究没真正哭出来,她说过,除了“他”,她再不会为任何人流泪。

刻意化了妆,不浓,却成功地掩住了她的苍白憔悴,她穿着一身名牌,这是张老板送给她的行头,几年下来没穿过,今晚特地拿来撑场面。

院子里好热闹,似乎正在办晚宴,是喜事吗?余邦哥哥终于结婚了?还是别人,爸爸妈妈搬离这里了吗?

“请问你要找谁?”

穿着新娘礼服的伊伊走向前,问着举步不定的孟纯。

“请问,孟余邦先生,还住在这里吗?”孟纯讷讷地问。

“对,请问你是……”

“我叫孟纯,不知道孟先生在吗?”

孟纯!她的回答让伊伊大吃一惊,她居然是孟纯、失踪七年的孟纯现身了?伊伊瞪大眼睛看天烨,天烨眼里也有吃惊。

“不好意思,我想你们在忙……我还是、还是改天再过来……”急急想离开,说到底,她毕竟胆小,近乡情怯啊。

“不!孟纯,你等我一下下,我去找余邦过来,你不能离开哦!千万不能离开——我马上回来。”伊伊跑开后仍频频回头,看孟纯还在不在。

握紧手上牛皮纸袋,里面是她七年来的积蓄,对于孟家,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归还恩情,之后,她一身自由,生命从她。

一颗心怦然狂跃,她想着接下来的场面,没注意到身后一个黑衣男子隐入篱笆后面,他拿起手机,接在一组号码之后,是孟纯睽违多年的名字。

“孟纯……是你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纯回头,盈心的身影撞进她眼底。

是盈心?她变了很多呢!她轻灵美丽,曾经无忧的眼瞳染上轻愁,她是郁郁寡欢的,这七年她也过得不好吗?

“我以为……天!我们又见面了。”握住孟纯的手,盈心好激动。

“我也是,当年我们多要好。”回想盈心教她的“测试”,那个测试,测出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July,碰见朋友?”聂天衡走过来,轻轻搭上她的肩膀。盈心没回话,只向孟纯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名片后,走向黑暗另一头。

“不好意思,我的女朋友不太……热情。”天衡对孟纯道声歉,走向盈心的方向。

谁说盈心不热情?她是最朝阳的女孩,从小她被继父、继母毒打、施虐,她不但咬牙撑过来,还肯定地对她说,不合理的训练是磨练,苦日子过得多,就不再怕吃苦,她相信当自己踏出社会后,可以走得比别人平稳,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因为她不怕吃苦!

是什么改变了她?生活、磨难或是太多她消化不来的辛苦?不过……人生,谁说得准呢?在她走进那场大雷雨时,她以为自己的方向明确而肯定,哪里晓得,一切不过是命运摆弄。

七年前,她若坚持报恩嫁给余邦哥哥,到现在她仍是不懂风雨的温室花朵吧!

高大颀长的身影走向她,她的眼眶模糊,余邦哥哥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眼底的关爱从没退色。

“孟纯,真的是你?”一把将她收进怀中,余邦满心欢愉。

七年了,他以为孟纯不会回来……等了七年,他的心没有停止过希望,希望孟纯回来,希望她健康平安。

一个女人默默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拥抱,他们的真情流露,在她心底烙下沉重。

低头,她自问,还要排多久的队伍,她才能成为他身边的惟一守候?

“董事长,很抱歉,时间差不多了,我想先回去了。”吞下黯然,她逼出一个苦不堪言的笑容。

“俐瑶,我来跟你介绍,她就是孟纯,货真价实的孟纯。”乍见到孟纯,他忽略了俐瑶不自然的笑意。

“恭喜你,孟小姐,董事长等你很多年了,希望你好好珍惜他。”

这句话是双头锥,刺痛孟纯的罪恶感,也刺得俐瑶自己伤痕累累。挥手再见,俐瑶走出孟家,今天孟家传喜讯,两段不圆满的爱情在今夜重续。

“余邦哥哥,她是谁?”孟纯凝睇消失在夜幕里的俐瑶。

“她是我的秘书,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下次再介绍你们认识。走!我们进去,爸妈在里面,他们一定很开心。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有了新宠,你进去以后不要跟孟词争宠。”搂住孟纯,他揉揉她的长发,像小时候一样。

熟悉的被宠感、熟悉的温暖统统回来……仿佛跳过藩篱,他们之间从未丢掉过七年。

走过庭院,那一池锦鲤仍在,她种下的九重葛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客厅里灯火辉煌,她看见爸爸妈妈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她腋下呵痒,小女孩则在他们身上钻来钻去,这种事……他们小时候常常对她做。

泪水滑下,她笑、她哭,她说不出半句话。

“爸妈,你们看是谁回来了?”余邦出声。

“孟纯……”缓缓地,他们放下怀中的小词,颤巍巍地走到她身边。

是他们的小孟纯啊!一个乖到没有叛逆期、一个从未对他们说不的小女儿,她……终于回来了!

孟振亦把女儿揽进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年在外面吃不少苦……都瘦了……哪个坏蛋给你委屈受?告诉我,爸爸去找他算账!”

爸爸没骂她、没吼她,只计较着她的瘦,计较别人给她委屈受,这种温情让她无地自容了。

“说什么坏蛋,最坏的人就是你家孟纯,疼了她十几年,说走就走,连一点音信都不留下,有没有想过,当爸妈的人会不会牵挂?”

妈妈的责骂让她心情稍稍好过。

“妈妈……对不起,是孟纯不好。”

“少用这招来拐我,从小到大每次做错事,都装出这张可怜兮兮的表情,不管用啦!”

她一面骂、泪一面掉。

“老婆,不要再装了,这几年你哪天没念孟纯念个几次,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拿孟纯的照片想念?你要是再把女儿吓跑,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孟振亦揶揄自己的老婆。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而别。”

“这些年去了哪里?”余邦问。

“我、我……”她想起余邦哥哥秘书说的话,她怎能再给他希望?

“说话,没人会骂你。”余邦鼓励她。

“我先生在美国工作,我跟他一起到美国,所以没办法回来,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和你们联络,我做错事,不敢面对你们。这次他回国,我才跟着回来。”

“你结婚了?”

余邦的心沉了沉,有失落却不至于痛苦,也许是时空拉开,伤心不再;也许他早看清他和孟纯的感情,只是手足之情。

“爸妈、余邦哥哥……对不起……”孟纯抬眼看家人,惨白的脸上覆着粉妆,他们看不穿她的谎言。

孟家双亲、小词、伊伊和天烨,所有人都盯着孟余邦,余邦用微笑来回复他们,走到孟纯身边说:“幸好这些年,身边一直有个男人在照顾你,不然我们会很舍不得。”

余邦的态度,让大家松了口气。

“余邦哥哥,对不起。”孟纯说。

“你对不起我什么?傻孟纯,怎么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没有变聪明?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哪一天,有个男人比我更疼你,我会祝福你们?”

他的话勾出孟纯的伤心,泪一串一串地下——不!再没人会比余邦哥哥待她更好。

“好女儿,别哭,快告诉我,我的女婿怎没跟你回来,是不是害怕面对岳父母,怕我们把当年拐你离开的账算到他头上?”

孟振亦调侃女儿。经过多年,他们早不对孟纯和余邦的婚事心存希望,不说破纯粹是顾虑余邦的心情,今晚看见儿子的豁达,夫妻俩放下心中大石。

一个挺拔的男人,自门外匆匆进入,加入围观的人们,当他看见站在人群中心的女子时,悬荡的心终于找到依归,不轻启的嘴唇燃起笑容,他和所有人一样,期待着她的答案。

“他的工作很忙,抽不出空……”孟纯嗫嚅。

听见孟纯的回答,当妈的不依了,她连珠炮似的说:“他对你不好吗?他没把你摆在第一位吗?这种女婿我不要了,孟纯!写一张休书把他休掉,妈咪另外替你找个好男人,就算世上好男人绝种了,我们家还有你余邦哥哥当备胎。”

孟纯接不了口,咬住下唇,收拾残局本就不是她的专长。不过——无所谓,有人乐意替她收拾。

男子从人群中走出,自信优雅地站在孟纯身前。“孟纯不需要备胎,如果我做的不好,岳母可以指点我,请不要棒打鸳鸯。”

突然出现的拓拔渊让大家眼睛一亮。一个多么出色、伟岸的男人!

他揽住她的纤腰,正视她的亲人。他说过,要陪她一起面对家人,他做到了,虽然迟到七年,但他没有违背诺言!“你不应该让我们家孟纯一个人走夜路。”妈妈毫不客气当面“指点”。

“是的,我承认自己做错,下次我会记得,不管她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他的骄傲在面对她的亲人时放下。

“她走到哪里你都陪着?你不上班赚钱,拿什么养我们家孟纯?”当岳母的有权利在鸡蛋里挑骨头。

拿出名片递上,拓拔渊的表现以自己的标准而言,可以说是“卑躬屈膝”,但为了孟纯——值得。

“绝世盟、银豹?这是什么东西,动物进出口商吗?还是马戏团?”

岳母看着黑压压的一张名片,上面只有银色字体表明身份,还没出言挑剔,就听见儿子和干女婿倒抽了一口气。

“岳母,绝世盟是一个了不起的组织。”聂天烨插口说话。

“对!孟纯能拐到绝世盟的银豹,很有本领。”余邦加入话题。

太棒了,他正想打入绝世盟美国的观光业市场,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看看天烨和拓拔渊,余邦笑得开心,早知道就多领养几个妹妹,有这种会挑老公的妹妹,他的事业会平步青云。

“听起来像不良帮派,我们家孟纯会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寡妇?”

“不会!只有她的老公有本领让别的女人当寡妇。”银豹痛恨毒枭,举世皆知。

“你的意思是这个我还没承认的女婿,成天拿刀、拿枪砍人?那可不行,孟纯好歹是清白家庭出生的女儿,怎能和坏蛋挂勾?”

“我不杀人,我让法律杀人。”拓拔渊为自己解释。

没错!七年前那场之后,他仍然抓毒贩,却改用另一种光明的手段。

“那还好。不过,女儿是我从小养大的,再怎么样也要从我们家嫁出门,不能像你们这样,随便说结婚就算结婚了。我要你们重办一次婚礼。”

“没问题。”

“大宴宾客两千桌。”

“没问题。”

“喜饼三千五百盒。”

“没问题。”

“妈,你拿那么多饼做什么?要拿到马路上去发啊!”余邦听不下去了,看来,妈妈对于孟纯被拐跑的气还没消。“你管我,人家都没意见了。”

瞪一眼胳臂往外弯的儿子,她才不要轻易饶过这只豹,管他黑豹、花豹,还是银豹,反正虐待他又不会违反动物保育法。

“姨丈,我想当小花童。”小词跳下奶奶身上,走到拓拔渊身边拉拉他的裤管。

这个连孟纯都还不认识的亲戚,居然也跳出来勒索。

“没问题。”拓拔渊朝她点点头,然后对孟振亦说:“岳父岳母,我想先带孟纯回家休息,她的时差还没调过来。”

孟纯刚刚说他们住美国是吗?那么戏就要演得更逼真一些。

“对,还是女婿体贴,快回去,这两天有空我们再登门拜访。”孟振亦说。

“欢迎!打个电话,我让司机来接。孟纯,我们回家吧!我煮紫米汤圆给你吃。”

人走远了,孟妈妈才说:“他知道孟纯爱吃紫米汤圆……我想他应该很疼孟纯。”

“所以,放心吧!来,我们举杯同欢,祝孟家的一双女儿婚姻幸福。”余邦举起高脚杯,笑逐颜开,大家都相信他是真心开怀。

再次回到这个社区,孟纯茫然不解,他们不该再有瓜葛、不该再有接续。

打开电灯,里面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啊!糟糕。”

孟纯轻呼一声,从他出现开始,她就无法思考,在她脑海里盘绕的全是他们之间的往事。

居然……她居然忘记把手中的五百万交给爸妈,那是她用来归还恩情的所有积蓄。

“什么事情糟糕?”拓拔渊问她。

“我忘记把这个……”

“拿五百万当聘礼太寒酸,我开五千万支票给他们。”

“聘礼?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孟纯困惑极了,刚刚……他们不是在演戏吗?他想假戏真做?不!法律阐明一夫一妻。

“孟纯……那天,你当着所有人面前抱住我说的话,还在有效期限内吗?”拓拔渊问。

“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爱情掠夺别人的婚姻,对不起,那些话已不在有效期限内。”

想起他英姿飒飒的妻子,对于爱情,她的态度是捍卫,这点在婚礼当天,孟纯就清楚了。

“没有别人的婚姻,我只有你。”

“你把我弄傻了。”

“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故事?”

“妹妹那段?”

“对!故事有下集,你想听吗?”

“好。”

“很长,你要有耐心。”

“我可以坐下吗?我的脚很酸。”她柔声央求。

“可以。”说着,他坐在沙发中央,并且把她拉到自己的膝上,孟纯想反抗,然而他的一句话,打消她的念头,他说:“这里是最适合你的位置。”

揉着泪眼,孟纯说:“我准备好听故事了。”

“我说过,我有一对嗜毒的父母亲,毒品残害了我的家庭;等我一旦有了能力,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消灭毒枭。

我们认识那夜,就是我进入北部一个议员的总部,偷取他的贩毒资料,到手之后,我不想打草惊蛇,才会躲进你家、避开他们。”

“我记得,所以你和警政署长很熟?”

“互相利用罢了,他提供我资料,我给他犯罪实证,后来那位市议员没办法出来竞选,你有印象吗?”

“有!那件事新闻媒体闹得很大,原来是你。”

“后来,陆陆续续,我挑了几个贩毒集团,他们都隶属于一个外号叫僵尸的男人统领。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就是到他那里去。”

“偷资料吗?”

“不!那个人从不留下任何罪证,让法律有机会定罪,我跟踪他好几个月了,最后关虹找到他的落脚处,见面时,我才知道他早有埋伏。”

“你受伤了?”忧虑浮上眉间——虽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几十个人的兵团对我和关虹来讲,不足为惧。叫我震惊的是,他居然是我那个恶劣的父亲。”

“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但我认出他,我的指控让他受不了,他拔枪对我,是关虹替我挡去这发子弹,关虹用自己的性命换得我的生存,我欠她的,所以我答应,只要她熬过生死关头,我就给她一个婚礼。”

多年来,孟纯一直想不透——怎么一个“临时有事”,他们的感情就全然不算数。原来,他拿了他们爱情去还关虹的情义,对于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她不忍心埋怨,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对他的婚姻释怀。

松了口气,她很开心,至少他婚姻并非因为拓拔渊不爱孟纯。

“你们父子没有相认吗?”

“有!关虹中弹后告诉他,我是拓拔渊;他说他以为我死了,他说他四处找寻我和妹妹,他说他用贩毒的钱,来买我们兄妹的下落,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我还是放了他一马,让他逃过警方追缉,接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之后,他没有消息了?”

“有!他试图联络过我几次,我不想理他。”

“为什么,因为他继续贩卖毒品?”

“不是,之后僵尸在毒品地盘里消失,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被抓,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遵守自己的诺言,没再碰毒品。”

“他说他四处寻找妹妹,表示你妹妹并没有在那一次意外当中死亡?”

“没错,这个消息让我很兴奋,我发动所有人脉关系寻找她,可音信依然渺茫,我都不晓得该不该放弃。”

“然后呢?”

“然后,我结婚了,调往美国堂口。”

“你想和我断得利落干净?”眼色黯然,心隐隐作痛。

“不!你在婚礼上制造的那幕,太令人心惊,关虹很担心;盟主认为我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任,所以我请调,让她对你、对我都放心。”

“你真是一个该死的好男人!”

“是吗?关虹从没认为我是个好男人,所以我们才会离婚。”自始至终,他明白问题全出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离婚?”

想起关虹向律师说,他是个冷感男人……拓拔渊笑笑,他发现,除了孟纯,他再也不能自别的女人身上找到快乐和满足。

“是她看清楚,没有爱情的男女,组不起一个快乐的家庭。”拓拔渊回答。

没有爱情的男女?他的意思是他不爱她?拓拔渊的话烘暖了她的心。

“她现在呢?”

“听说再婚了,这个消息让我宽心。她是个好女人,跟我在一起太吃亏,她值得一个爱她的男人。”

“那个男人好吗?”

“一家计算机公司的老板,很不错的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你调查人家?”

“我也调查你——一个没有身份证的孟纯,不能打工、不能上班,只能在夜总会里当钢管女郎,她一天赶七八场,跳到全身淤青累累。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拼命赚钱,如果缺钱,她可以选择更轻易的方式赚取,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他指指她的五百万。

“对,我想还爸爸妈妈钱,他们对我很好,你也看见的。”

“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你是孟家的养女,你要嫁的人是你嘴里口口声声的余邦哥哥?”

“他们待我……从来就不是以一个养女的态度。至于嫁给余邦哥哥这件事——对不起,我在十四岁时就嫁给他了。”

接下来,她对他细数多年前的种种,包括余邦哥哥的偏宠、她的罪恶感、和他离开后的细碎心情。

于是,他理解她的心,明白她受过多少委屈,他的正义杀死她对爱情的肯定,他的无情让她觉得人生不过尔尔……热情熄灭,心如止水,她决定还完孟家这笔情,将余生奉献上帝。

“你不想亏欠任何人对不对?所以你还给我房子钥匙和支票,所以你把多年的积蓄统统还给孟家,你想一笔勾销的是什么?感情吗?”

“感情无罪,为什么要一笔勾销?我只想不负疚。”

“亏欠的人是我,和关虹离婚后,我马上请调回来,我找人调查你所有事情,从你是个弃婴开始,到你就读的小学、初中、高中……孟纯,你真不是个用功的学生。”

“我头脑不好,念书勉强不来。”她承认自己不够聪明。

“可是调查到孟家,线索就此断掉,孟纯还在孟家,但征信社给我的是另一个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你,虽然她叫孟纯、虽然她住在孟家,但是,我肯定她不是你!

直到几个月前,她到户政事务所办理更正,我才知道她叫唐伊伊,是孟余邦在海边救起的一个女子,她顶替你在孟家的地位身份,成为孟家的第二个养女。”

话统统说清楚了,他们的过去是一场恶作剧,他们相逢、他们别离,孟纯不怪谁,就像不能去责怪为什么她不是爸妈的亲生子女,如果摆弄命运是上天的权利,就这样吧!

“我们还有可能吗?”捧住她的脸,他问。

“不晓得。”不看他,静水般的心禁不起拨弄。

他总是出现离开,离开出现,她不晓得,下一次,会不会在转瞬间,他又消失无踪。

心再承受不来太多摧折,团圆对她是梦,她习惯清醒,习惯不去碰触汤圆。七年了,年轻岁月已离开她遥远……

“我不逼你,等你想清楚了,再作决定。”松手,他交出选择自由。

离开他的双膝,孟纯咬白双唇,才几分钟呵……她又眷恋起他的温柔,只是他的温柔太难捉摸,她怎能算得准,在未来或者明日,会不会又一个女孩子跳出来为他挨一刀,然后重义气的他,再度抛下她?

她没有筹码了,也老得再没能力去修补残缺的心,叹气,如果他们注定有缘无分,不强求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环顾周遭景物,那年,她泪眼模糊,一步步踏出有他的世界;现在她再度泪眼迷蒙,认清自己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低眉,她走出曾经熟悉的一切。

她还是决定离开?那场婚礼伤她太深?拓拔渊疾走到她身边,将手机交到她手中。

“孟纯,你留下来吧,你养父母会来这里看你,别让他们替你操心。我搬到堂口去住,有任何事打电话给我。”

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绽放,将她的回忆推回那年,那年他也说临时有事……

“他不会再回来了。”凝视着他的背影,孟纯对自己说。

因为他转身,因为他走出这扇门——她明白结局写着这场分离。

事情并不如孟纯所预估的那般,拓拔渊不但天天回来、夜夜回来,还时时打电话回来交代自己的行踪。她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的做法的确让她安心。

安心?她根本不需要再为他担心或放心,他是他、她是她,他们的结局已经写得很明显,无需再质疑,她何必为了掌握他的行踪而感觉安心?

这段时间,爸爸妈妈、余邦哥哥,还有盈心、伊伊、俐瑶都来看过她,生活里突然增加许多温情,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她仿佛又回到当温室花草的日子,无忧无虑,生活多姿多采。

躺在床上,昨夜和伊伊聊多了,早上爬不起来,整个夜里,脑海间,反反复复着她的爱情,也是一个时空隔离,伊伊和天烨错失七年。

七年,她和渊……是相同的七年隔离,这样的爱情真能再续?

她甚至不明白,拓拔渊对她是爱情或者怜悯,他可以为义气送出婚姻,她怎知他是不是为了弥补她七年的辛苦,回过头来寻她?

思绪纷乱,她归纳不出一个正确的方向。

拓拔渊要她当自己是朋友,有朋友一天见两次面,话题无数?有朋友要确定对方睡着了,才能安心离去?有朋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敏感地对她身边的事物烦上又烦?

相对于她的安心,他的“忧心”反显得不合情理。

砰!门被用力撞开,拥着被子,孟纯急急转头向外。

是他!满头汗水,像刚刚跑完马拉松。

乍见到孟纯,他大大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一把拥住她。

她听见他如鼓的心跳,咚咚咚,敲得她耳膜震响,他在害怕什么?她不明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拥住她,感觉她真真实实的存在。

“你怎么了?”

“不要离开!”他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她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来打扫的钟点女佣敲不开她的门,以为她不在,一通电话打给他,他才急急赶回来。

“我迟早要离开,这里不是我的家。”叹气,戏总有落幕一天,她已经告诉爸妈,她近期内要“回美国”了。

抱住她的手,圈系得更紧,说好不逼她,可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她从眼前消失。

那年,她自礼堂离去,一并带走了他的心。再重逢,以为失而复得的爱情会再续,却没想到……他找不到正确的钥匙,开启不了她的心房。

他不晓得错出在哪里,是事过境迁?是人心已非?为什么她明明在身边,他却触不到她的心?

果敢决断、强势悍然的银豹在爱情面前慌了手脚,两颗泪水滑下,从她的颈项流入她的脊背。

孟纯震撼不已,他落泪……为她?

坚毅的银豹落下灼热泪水,滚烫的晶莹洗涤她懵懂的心,是的,她终于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爱她。

她想推开他,告诉他,她终于亲手收到他的爱情;他却执意锁住她,不放手怀中爱情。

“我不走!”是承诺、是誓约。

“你说不走?”握住她的肩,他拉出两人空隙,面对面。

“对!我说不走!”

他笑了,在她眼里寻找真诚,“有一度,我以为自己要彻底失去你了。”

“然后呢?”望着他,孟纯在心中告诉自己,有他的珍珠为证,她不怀疑。

“孟家有个孟纯,却不是你……你叫我怎么办?第一次,我认识到何谓恐慌,正视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

“后来我放弃孟纯这条线索,找人画下你的肖像,把它交给征信社,没想到你居然那么有名,姬百合——钢管秀场里最红的明星。

“当我赶到秀场时,他们说你已经不做了,孟家成了我惟一的希望,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孟家,你一出现马上通知我,当时我多担心,万一估错这条线,我们是不是要永远失之交臂?”

轻抚他额间的皱折,孟纯不舍,“辛苦你了。”

“对不起,我欠你这句话很久很久……”

她摇头、再摇头,摇得发圈散掉,捧住他的爱情,她既往不咎。

“孟纯,你是个不懂无理取闹的女人,我以为再见面,你会赏我一巴掌,会对着我哭哭闹闹,把满腔的愤恨对我宣泄,没想到你会平静地接受一切。”

“妈妈常说,我是个没有叛逆期的乖女孩,更何况,我对你没有恨,只有爱。”

“连我结婚,新娘不是你,都不恨?”

“有伤心,有难以释怀,有痛苦,但……”偏头想想,她还是给了他相同的答案,“没有恨,一丝丝都没有!曾经我以为自己在爱情里迷了路。可是我明明记得你把地图交到我手上了……我反省是不是我不乖,没按地图走,所以我才会迷路……不过,不管怎样,我终是走到你身旁。”

“我很幸运,我的幸福有你带领。”

“妈妈常说,我是只带给人幸福的青鸟。”

“是啊!你是我专属的青鸟、我的乖乖青鸟、我的可爱青鸟……”他说一句,吻落下;再说一句,吻加深;再说一句,吻成热烈……

今夜,不迷路的青鸟,带来浪漫美丽夜……

0尾 声

拓拔渊的婚礼不像上一次那样隆重盛大,他们只在孟家的庭院里举行,套句孟妈妈的老话——孟家嫁女儿,当然要事事听他们的,不然请自便。

也因此,孟家院子摆不下两千桌喜筵,吃不掉三千五百盒喜饼,所以这两件勒索全免了,只有小词想当花童赚红包的心愿成真,因为她的心愿最务实且不夸张。

绝世盟里的堂主、盟主全员到齐了。

盟主没送度假岛屿,但送了孟纯一座小小的农庄,不大、五十公顷左右,养了很多的牛羊马匹和家禽。

孟纯很开心,告诉拓拔渊,她要去挤牛乳喂牛仔,他没反对,看着她单纯的快乐,单纯地牵起小词绕圈圈。

青鸟呵!他不迷路的青鸟找到正确的路,飞回了他的身边。

“恭喜你们。”金蛇朝孟纯伸出手,这个恭喜真心真意。

“谢谢你,对了!你的金盏菊可不可以再给我几朵?”孟纯笑着对他说。

“你想要几朵尽管拿,反正这是你老公的地盘,他最大。”他揶揄老友,拓拔渊笑着反捶他一拳。

“不会啦!他现在脾气不错了,不会乱对你生气了。”孟纯替老公说话。

“是你的家教不错,我把银豹交给你了,希望你把他调教成家猫。”

“才不要!我喜欢雄壮威武的银豹,才不喜欢软趴趴的家猫。”孟纯反对。

“哈!你这个软趴趴的女人,还敢嫌男人软趴趴。”

灰鹰走过来,搭上她的肩头,直到银豹的眼神,几乎要在他手上烧灼出一个大洞,才松手。

“臭灰鹰,我才不是软趴趴女人,好吗?”孟纯大声反驳。

“金蛇,听到没有,你看错了,她不是软趴趴的女人。”灰鹰望向金蛇。

“我早就知错了,敢在别人的婚礼上演精致偶像年度大戏,谁敢小看她。”

“没错,没人敢小看银豹的小新娘。”盟主宗政朔走过来,身边跟着青龙和赤狼,他笑着审视这对新人。

“银豹,我警告你,这次的婚礼别让任何一个女人跳出来喊话,不然我绝对不饶你。”

“是。”他淡淡地说,口气里没有敬畏,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嗯……可不可以……那个……嗯……那个……停一下下?”孟纯大起胆子问超伟大的老板盟主,她怕待会儿的布局,让老公掉头跑掉。

“不行,他再结第三次婚,光新婚礼物都会让我倾家荡产。”

“其实……没有关系……我不介意,真的!”孟纯急申自己的意见。

“你有诡计?”

拓拔渊狐疑地看向妻子,前两天她老和盈心、唐伊伊和孟余邦那个秘书,叫、叫……什么的,四个女人躲在房间里面密谋,说她们也要组个“养女帮”的,不会有什么鬼主意吧?

“我、我……我没坏意的,啊!仪式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拉过拓拔渊,孟纯脸上的幸福太明显。

婚礼开始,孟纯挽着金蛇的手走进礼堂,一切顺利。交换戒指、亲吻新娘……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拦到新人面前,连人都还没看清楚,她就紧紧抱住银豹脖子大声说:“对不起,我爱你、好爱好爱你,知道你要结婚了,还是不能停止爱你,怎么办呢?我希望自己多念一点书,也许有足够的知识,就能想出办法叫自己不爱你,可是现在……对不起,我仍然爱你。”

很熟悉的台词,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拓拔渊想拉开女子的手臂,却在接触到孟纯饱含笑意的眼眸时,停止动作。

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

这时,有人动作比拓拔渊更快,余邦冲上前,一把拉下女子的手,斥喝。

“俐瑶,你在做什么?”

一向斯文的余邦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让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只有孟家双亲咧开嘴角,很高兴有个女人能夺走儿子的注意力。

“我……我没做什么?”

“不说吗?很好!我看你需要花一点时间好好地向我解释。”说着,他拉起俐瑶就往外跑。

“追上去啊!”孟纯对着银豹喊。

“你居然要我追上去?”

“当然!她是妹妹,你赶快追上去!”

“你说什么?”

“她是妹妹、你找了十几年的妹妹,快追啦!”孟纯急得直跳脚,然后拉起他也跟着往外跑。

“这是怎么一回事?”金蛇问盟主。

“不知道,不过新郎、新娘一起跑出去,应该不会再有第三次婚礼了吧!”

“大概,不管了,我们来庆祝绝世盟第一只野兽被关进兽栏,希望他能习惯动物园的生活。”

“我看他很自得其乐。”

悠扬乐声响起,晚风轻轻拂过,情人在夜里私语,爱情……随时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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