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不灭的火焰，在许久之后，被几把黄土埋葬。
夜已很深，四人摸黑走入破庙，各去睡觉。
方默仰卧在昨夜睡过的干草堆上，枕着双臂睁着双眼。他睡觉的地方在大殿深处，佛像底座的一边，早晨观察过，这里以及铁牛三人睡的地方是这座破庙里最暖和的地方，从只剩边框的门窗窜进的风吹不到，从头上屋顶的破洞漏下的雨淋不到，这大概是作为渭城乞丐头领的三人为数不多的福利之一，哪像洪七公、乔峰他们一呼百应，无论要什么手底下那帮小子都会满世界地找来然后献给他们。这样想着，方默便觉得铁牛他们这头目当得着实有些可怜。
黑暗之中，鼾声起伏。
他翻了个身，望向庙门处，可惜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一丝亮光，但他仍旧睁着双眼。他在归纳整理白天收集到的信息。
渭水有城，其名为渭。渭城在燕时历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不仅是第一次燕越国战燕国请和之地，还是第二次燕越国战燕国走向胜利之地。对燕国来说，它是耻辱之城，亦是荣耀之城，故此史书上对其着墨颇多，然所载之事多为经济地位、战略意义之类较为宽泛笼统的大体轮廓，至于更加具体的细节，则所述不多，方默亦知之甚少，甚至连渭城究竟属于燕国还是越国，都无从知晓。直至今日，这个最基本的从属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而这个答案令他大吃一惊。
渭城既不属于燕国，亦不属于越国！
根据收集到的信息，渭城是一个独立于两国之外的纯商业城市，其实际统治者是当今大陆首屈一指的商贾家族谢家，渭城的城主即是谢家当代家主谢毅。说起这谢毅，可谓是有胆有识、眼光独到。十年前，燕越第一次国战结束，两国在渭城议和，就此城的归属一直僵持不下。其时，掌管谢家不过一两年的谢毅闻讯后，迅速赶到渭城，毫不犹豫地拿出谢家在这场国战中积累的绝大多数财富，将此城从两国手中买了回来。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不仅震惊了谢家族人，满大陆更是一片哗然，无人能够理解谢毅此举是何用意。
渭城到手之后，谢毅将原本的城墙推到，另建了一座，硬生生将渭城的占地面积扩大了十倍有余。高大、坚固的新城墙落成五日后，谢毅放出消息：渭城将进行土地拍卖！直至此际，方才有人看出了些许端倪。燕越新边界北起极北冰原，南至广袤草原，绵延数千里，其上多崇山峻岭、湖泊沼泽，人迹罕至，唯有屈指可数的几处地方，地势平缓，一马平川，适宜商队车马通行，渭城便是其中之一。不止如此，渭城数里外便是渭水，而渭水则是燕越之间唯一的一条通商水路！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谢家可以从中摄取的利益之巨不言而喻！
看出此节的商贾家族、武林帮派、朝廷世家、甚至是两国皇室，在感慨谢毅远见卓识的同时，纷纷派人去参加渭城的土地拍卖会。他们后悔未能在谢毅之前看出渭城的重要性，以致此间的利益大头为谢家所得，然剩余的部分仍然极为可观，能分一杯羹自然是好的。
土地拍卖会如期举行，盛况空前。五日的拍卖会圆满结束之后，谢毅卖出了渭城的大部分地皮，其手中的财富已然达到一种极为惊人的地步。利用这笔财富，他在渭水旁建造码头，在城内开办酒楼、客栈等，筹备东来西往做各式生意的商队。以这些作为基础，谢家的实力、财富和声望以一种极其迅猛的势头蒸蒸日上，十年时光转瞬即过，今时今日的谢家早已成为各方公认的巨贾富商之家。
一个商业家族由名不见经传到声名显赫，从小家小业到富甲天下，奇迹一般的发展，其源头竟是一场不被任何人看好的交易！
这谢毅果真是个人物！方默暗自赞道，而后心念一转，无声叹息道：只可惜，在这个时代，商业始终是种下等行业，作为一个单纯的商人，如此成功的谢毅，始终没有在史册上留下他的名字，唉，倒是可怜！不想当宰相的商人不是好政治家，你说你赚钱却不养士，投资却不参政，又如何能像范蠡、吕不韦等人一样，青史留名、流传百世。所以说，做人不要太单纯嘛，谢城主......
整理完有用的信息，方默又开始习惯性地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渐渐入了梦乡。
......
......
......
次日醒时，天色仍是极早。
方默在黑暗中坐起身，浑然不知梦里梦外。他无意识地环顾四周，依稀看到当年住了许久的那个寝室、寝室中那些只能容纳一人的狭窄上下铺以及小床上那些沉睡的战友们熟悉的面孔。他怔怔地看着，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难道是教官来查寝了？他心下一慌，便欲躺下装睡，却在双手按上身下的干草堆时，恍然清醒。
醒来了，梦便散了，梦中的景象攸然而逝，只余脚步声愈加清晰，渐行渐远。他双手撑地，保持着半躺的姿势，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后，方才缓缓地坐直身体，摇头苦笑。
......
悄无声息地走出大殿，赫然看见殿前的台阶底部坐着一道身影，方默微微一愣，而后想到先前听到的脚步声大概便是此人发出的。
他走下台阶，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原来是铁牛。
“方大哥，早啊！”铁牛打了个招呼，又回过头去。
方默走到铁牛身旁坐下，看了眼漆黑的天穹，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铁牛低着头，轻声答道：“做了个梦，醒得早了些。”
方默扭头瞅了他片刻，问道：“噩梦？”
“......是。”铁牛闷着声音答道。
“听说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方默随口道。
铁牛却突然没了声音，沉默片刻后，方才哑声说道：“不......是现实发生过的事。”
“呃......”方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铁牛是梦到往事了，恐怕还是不太美好的往事，他顿了顿，出言安慰道：“过去总会过去的。”
“......是么？”铁牛淡淡地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方默忽有所感，看向铁牛，见他埋首膝间环抱双臂的模样，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又说了些混账话。
他有心补救，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个人一言不发，沉默静坐，仿佛要融入这凌晨寂静的黑暗之中。
许久后，铁牛深吸一口气，从膝间抬起头来，目光追忆地望向远处的密林。
“方大哥，可还记得我昨日提到的师父？”
原来是梦到死去的师父了，难怪会如此伤心，自己一点都不知情竟然还胡乱安慰，真是个混账东西。方默心中暗骂道。
铁牛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接着道：“遇见师父......”
伴随着他喑哑的嗓音，一扇往日之扉在这清冷的晨间悄然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