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珠和李陵的婚礼被正式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按匈奴的习俗,单于的儿子、女儿大婚,要根据封号品级确定典礼天数。品级低的,婚期是一天,品级封号高的,婚期是两天:第一天先是祭天祀地,举行大型的娱神乐鬼活动,因为匈奴人认为只有得到天护地佑,才会有无上的富华尊贵;只有神鬼同喜,一生才会平平安安,安享荣华;也只有天护地佑、神鬼同喜,才会风调雨顺,水足草丰,牛强马壮。第二天才是真正的婚礼。但单于由于对蓝珠的溺爱和对李陵的赏识、偏爱,他宣布婚礼举行三天:第一天祭祀天地,第二天举行娱神活动,第三天是结婚大典。这是太子结婚的礼仪规制,在公主中是没有先例的。所以当单于在二十四王廷会上宣布这一决定时,立即引起了诸王的面面相觑和嗡嗡争议,继而是一片沉闷的寂静。
右贤王疑惑地看了看左贤王狐鹿姑,希望他能够说些什么。他是太子,身份最高,理应由他先说,可是狐鹿姑只是沉静地坐着,一言未发。其实狐鹿姑的心里也在翻腾着,他不明白单于这样做是否隐含着什么预兆,所以他打算静观其变。右贤王见左贤王狐鹿姑仿佛置身事外,没有说话的迹象,于是他清了一下嗓子,打破让人压抑的沉闷气氛,说:“单于,这李陵一个汉人,凭什么就享受如此高的礼遇?”
单于客气而冰冷地说:“右贤王,李陵他现在是我匈奴的王爷,不是什么汉人!难道你没有参加赐予他王号的廷会吗?”
右贤王一愣,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於靬王在右贤王愣神的一瞬,不满地插了一句:“既然是廷会议事,当然可以各抒己见,但说话要讲究方式,怎么能够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和单于说话呢?”
“即使是议事,也一定要顾及君臣名分,既然是议,那就是以和为议嘛,右贤王大可不必如此浮躁和激动!”卫律见单于对李陵这么尊崇,心里非常不受用,他本来不想说什么,想作壁上观,先让这些匈奴王爷出来搅和,根据具体情形再见机行事,但这右贤王一张嘴就说什么汉人,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而且他看出来单于也为此很不高兴,就软软地顶了一句。不过他也不能就此看着李陵夺了他的宠,所以,又添了一句,“况且这事还没有最后的定论,单于不是在让大家议嘛!”
左骨都侯较年长,他年轻时就是老单于的重臣,他慢条斯理地说:“单于,按理说,婚礼大典为期三天也没有什么,只是会不会引起其他的传言和非议呢?再者说,这事情是不是还得请示一下大阏氏!”
“是啊,他李陵现在虽然是我匈奴的王爷,但王号并不是最尊贵的,享受这么高的大典礼仪实在是不配。况且,既然是公主的婚事,还是先请示大阏氏再说吧!诸位说呢?”右贤王看着其他王爷说。
於靬王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单于,说:“单于大孝至天,早已请示过大阏氏了,还用右贤王你提醒?”
左骨都侯说:“这就好,只是这李陵初到匈奴,并没有为我匈奴建立大的功勋,只怕如此礼遇,会有人不服!”
单于黑着脸,问:“有什么不服的?他是名震边陲的小飞将军,他的军事才能是上天赐予的,是无与伦比的!他用兵神出鬼没,变幻莫测,和他的爷爷李广相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够为我匈奴所得,实在是上天对我匈奴的厚爱,右贤王这你是早就领教过的呀!”
右贤王顿时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在座的也都明白单于是指右贤王在酒泉郡花城湖被李陵大败,并且夺了帅旗之事,这是右贤王记忆中最让他觉得羞耻的,被单于指出,他羞怒难忍,大声说:“可是,他自从投降我匈奴以来,郁郁寡欢,阴沉孤僻,独来独往,分明是人在匈奴心在汉朝嘛。单于,我认为不能把我们尊贵的蓝珠公主嫁给他,而应该杀了他以防他谋刺单于,并且领兵归汉,对匈奴造成巨大的损失!”
左骨都侯听他说得与今天廷会所议完全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太偏激,又见单于阴沉着脸,生怕单于疑心自己和他一起合谋,故意反对,给单于难堪,连忙说:“右贤王你的性子本不是这么急躁呀,怎么说话这么口无遮拦呢?我们的大单于英明果敢,李陵这是弃暗投明,况且李陵既然已经诚心归顺匈奴,赐号封王,又岂会心生其他妄念呢?右贤王你实在是多虑了!”
於靬王和单于兄弟感情笃厚,再加之非常敬重李陵的能力和人品,通过接触更加觉得彼此是英雄相惜,而且他能够感觉出来,李陵也和他一样对功名利禄看得很淡,他虽然知道匈奴需要卫律和黎旭这样死心塌地为匈奴效力的人,但他实在看不上他们的争名逐利的那个热火劲儿。他很欣赏李陵,尽管他还不是完全了解李陵,所以听右贤王这样说话,他实在无法容忍,他冷笑一声开了口:“左骨都侯,右贤王哪里是口无遮拦,他是深思熟虑啊!他的话句句如刀,字字是剑,字字句句都可置人于死地。右贤王啊,我们匈奴人是敬重英雄的,即使失败了也不能对对手进行诋毁,这方不失一个匈奴汉子的真性情,要不然是会被人耻笑的!”
右贤王的脸上很挂不住,他语气很冲地说:“本王诋毁谁了?当年的赵破奴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我看这李陵和那赵破奴都是忘恩负义的一丘之貉,迟早会背恩叛逃匈奴。”
左骨都侯看单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有点着急地叫了一声:“右贤王!”
还没有等左骨都侯说话,於靬王拍案而起:“右贤王,你一口一句右校王会叛逃,一句一个右校王该杀,难道你是怀疑大单于看错了人?封错了人?右贤王,单于听从丁零王的建议,实行怀柔之策,三令五申,要对来匈奴投奔的汉人礼遇有加,更何况是在汉匈两地都威名远播的右校王李陵!而你呢,身为我匈奴的重臣,却违背单于圣命,多次羞辱右校王,你不就是对右校王在酒泉郡曾经大败你而耿耿于怀吗?”
“我……”
左骨都侯真后悔自己先挑起话头,他没有想到右贤王会在此时把话题扯得这么远。右贤王当年在酒泉郡花城湖被李陵伏击,夺了帅旗,几乎全军覆没,回来后大病一场,所有的人都很同情他,没有任何人嘲笑他,当年的单于还赏赐牛羊马匹抚慰他。但是右贤王今天的话让很多人认为他是记恨当年被李陵大败之耻辱,挟私报复,这在匈奴会被人们所不齿的,在座的很多王公贵族都已经面露不屑之色。左骨都侯可不愿意让其他人认为自己是帮助右贤王报复李陵,而被别人小看了,而且他也很反感右贤王对李陵的态度,这明摆着就是难忘当年之败,蓄意报复,这哪里是英雄应该有的所作所为,他很有点瞧不起右贤王的这一点。权衡利弊,左骨都侯再次开口:“右贤王你确实对李陵太过分了!你几次羞辱右校王,要不是我和於靬王阻拦周旋,恐怕出大乱子了。何况你的这些话和今天的议题以及单于和诸位王爷的初衷完全相背离啊!你是王爷中名号尊贵的右贤王,要有肚量,要能容人!”
“怎么,右贤王几次羞辱右校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单于吃惊地问。
“唉,如果不是我和左骨都侯从中调解周旋,恐怕右校王早已不堪其辱,要么和右贤王决斗,两败俱伤;要么负气出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匈奴迟早会失去右校王这匹宝马神驹,而为他人所用。”於靬王有点沉重地说。
“哼,他走?他舍得走吗?他走得了吗?一个败军之将!”右贤王不服气地低声嘟囔。
“够了,右贤王,谁又是常胜将军呢?”单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右贤王,略微顿了一下,又转向左贤王狐鹿姑,口气严厉,“左贤王,你负责诸位王爷军政事务,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禀告我,而让右校王屡屡受辱,不闻不问呢?这会寒了他的心,寒了所有投奔我匈奴的志士的心!”
听见单于责问自己,左贤王赶紧起立出列,恭敬地回答:“父汗,这是儿臣的疏忽!右校王当初以五千兵卒,抵御我匈奴数万铁骑多日,被父汗您惊呼为如得天神相助,您为了得到天助一般的神驹宝马右校王,不惜以我匈奴大单于之尊亲自率领精锐围攻,终于使右校王安心归附。我负责诸位王爷军政事务,让右校王受了如此委屈,实在是辜负了父汗对匈奴的呕心泣血和对儿臣的殷切期盼,请父汗责罚!”
“左贤王这就言重了!单于你也错怪他了!”於靬王见单于责怪太子,太子请罚,连忙笑着说,“右贤王做事孟浪,左贤王虽然是太子,但他毕竟是晚辈,而且性情恭谨,劝阻后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本来是要禀报单于的,可是右校王他豁达大度,不让太子告知你。”
“是吗?”单于有点意外,“右校王不想让本汗知道?”
“是的,父汗!”太子继续站着,“右校王他说父汗你日夜为匈奴操劳,不愿让他的这一点芥末小事再让你烦心,他还说他相信右贤王会消除对自己的成见,他们一定会和气地同廷为王。”
“右贤王你听听,你也学学人家右校王的胸襟,你还年长很多呢!”单于说。
右贤王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是啊,这李陵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沉稳,顾全大局,确实难得!”於靬王喝了一口奶茶,有点伤感地说,“我们在座的诸位王爷都要学学,大家是我匈奴的柱石之臣,是在高空翱翔的匈奴雄鹰,要胸中有匈奴,天有多大胸就有多大,不能事事只想着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单于厚待右校王李陵,一则是欣赏他的才能,更主要的是为我们匈奴着想,诸位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这一片苦心呢?”
於靬王是大单于的胞弟,是伊稚邪老单于最小的儿子,为人耿直,在诸王中有很高的威信,听了他的话,很多人都低下了头,沉思着。
单于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圈,见诸位王爷都无话,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正喝着奶茶的心腹卫律身上,说:“丁零王,你能够理解本汗对待右校王李陵的一片苦心吗?”
卫律对单于颔首,一派儒雅气度:“海纳百川才成就了它的博大,高山不拒细壤方有其高峻。大单于胸有千壑,能够把四方的有志之士聚拢在匈奴这块宝地,以诚相待,和他们携手共谋大业,正说明了大单于力图建立千秋伟业的雄心抱负和誓做一代英主的决绝果敢。大单于对李陵如此礼遇厚待,会吸引更多的有才之人投奔我匈奴,施展才华,效力匈奴。大单于英明啊!”
“唉,还是丁零王知本汗之心啊!”单于长叹一声,“左贤王你也归座吧!”
“父汗,右校王他非常熟悉汉朝的军务以及汉军训练的技巧和秘诀,他来我匈奴,对汉朝是致命的打击,酒泉郡的军事防务会因此而空虚,汉朝一时很难培养选拔出如李陵那样优秀的人来驻守酒泉郡,这对我们控制河西地区非常有利。他的婚礼理应按最高的规格来办,以此作为对他的一种嘉赏。” 左贤王狐鹿姑知道单于想尽快把李陵和蓝珠的婚礼礼仪确定下来,他坐下后就把话题引到婚礼事宜上来。
卫律也悠悠地开口了:“自古以来的英主圣主都是敢决大事者,只要不有违匈奴的利益,只要有益于匈奴的根基大业,即使朝臣有异议,单于也自可决断。”
右贤王暗暗瞪了卫律一眼。
左骨都侯也开了口:“我本来怕其他诸位王爷有想法,经於靬王、太子和丁零王点拨,真是如同拨云见日,深深理解了单于的一片苦心和公心啊!大单于有草原一样的广阔胸怀,心志如雄鹰一样高远,真是我匈奴的福气啊!想来诸位王爷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诸位王爷有的点头,有的随声附和,表示着对左骨都侯话的认同。
於靬王说:“右贤王,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本王谨遵单于圣命就是!”右贤王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既然这样,那就请单于下令按计划准备吧,时间很紧了!”於靬王对单于颔首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