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顾不了这许多了,仇恨差不多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戳穿。牛岭村,这本是他赵小豹跺跺脚老牛岭都要摇三摇的地方,凭什么要拱手让给他三狗子,凭什么要让他得逞,要让牛岭村的村民向爱戴英雄一样的去推举他、拥护他。哼!大不了鱼死网破!现在不动手,还待何时?趁着此刻他怀里正抱着阿黄的小女儿,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
想到这里,赵小豹缓缓地把手伸向了怀里的内衣口袋……
就在赵小豹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赵震东看见阿黄正飞奔着朝他扑来,他赶忙用一只手抱住了雪儿,腾出另一只手准备迎接马上就要扑到他怀里的阿黄。他很惊讶,这一刻,阿黄怎么会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地扑向他。多少年,他渴盼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近了近了……直到阿黄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才猛然看见她胸前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并且越开越大,让他记起了13岁那一年,在他们眼前梦幻般地出现的那一骨朵飘忽的云,那云绽放在他怀里的一瞬间,顿时散了……他看见了他的狗妹正在离他而去……
“妹妹——”
在他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中,齐萧雨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的脸,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喊着她今生再也叫不得的哥哥:三哥……那天我想告诉你……假如有来世,我一定……为你守住一个……冰清玉洁的……完完整整的……妹……”
8.行善得善善有终
赵小豹今天死定了。
真是天意,在梁山和常四雷的穷追之下,他竟然躲进了这个被他冤埋了12条人命的山洞里。梁山和常四雷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悄悄包抄过来。常四雷抢先一步跨到洞口,梁山压低声音说,你别动,他手里有枪,让我来!常四雷说,梁局长你放心,我制得了他。说完他硬是抢先摸进了洞里。今天,他早已下了要逼死他整死他的决心,对赵小豹这个恶棍,最好来他个斩立决,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这个洞,常四雷那天进来过。他刻意留意了一下洞里的环境。从洞口往西拐有个暗壁,可以供一人藏身,而东面是个直墙很容易暴露自己。常四雷断定他藏在西面的隐壁后面。现在,他施展开他做贼时练就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着赵小豹藏身的地方轻轻地靠近,在快要接近的刹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起一脚直奔赵小豹的咽喉而去,这被常四雷称之为“追魂夺命脚”的一招,就是头豹子,他也得栽个跟头。
果然,赵小豹在这猝不及防的一击之下砰然倒地。可赵小豹毕竟是赵小豹,在倒地的一瞬间,就地打了个滚儿,手中的枪竟然没有被震落。这一脚没有制伏赵小豹,常四雷就被动了。就在赵小豹举枪射击常四雷的时候,梁山一枪击中了他的手腕,这时候他手中的枪应声落地。常四雷用脚尖勾起了地上的手枪之后,开始大笑着逼向赵小豹,他说赵小豹,你居然敢躲到这里来,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有12个屈死的冤鬼在等你呢,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12条游浮,你看见了吗?12条游浮有12双尖利的手爪,他们正在向你索命……
常四雷一步步逼近了赵小豹,他真想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但是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了他。这时候,他身后的梁山喊了一声说:常四雷,别乱来!”
常四雷说:你别管了,把他交给我,省得你们带回去劳神费力。”
“不行!”梁山果断地制止着他。
就在两人争执这阵子,赵小豹仿佛真的被厉鬼缠身一样,用两只手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神情十分的痛苦,不一会儿,他就口吐白沫七孔流血而死。看来在被常四雷逼近之时,他早已服下了预先准备好的毒药。
赵小豹自行了结之后,梁山和常四雷猛地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齐萧雨。他二人飞一般如两枚出膛的炮弹,呼啸着朝村子里狂奔而去。在接近村口时,刚刚还是繁华绚丽,天高云淡的牛岭村,一下子变得昏暗模糊起来。从村口一条逼仄而阴森的街洞里,传来了三扁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唱声。这声音不久前刚刚从郭蓉的坟头飘过,现在又像鞭子一样,一声声抽打着,如雷贯耳地撞击着他们的耳膜——
土地老爷呀——
一炷青香烧与你
借你一方好风水
风水宝地搭彩棚
叫声妹妹暂留身
水龙老爷呀——
三张纸钱烧与你
四张纸钱买水回
要买就买大河水
大河水清妹洗身
阎君老爷呀——
阴间十殿殿深深
我妹本是行善人
行善得善善有终
盼只盼你呀——
明镜高台度仙灵
……
这凄凄婉婉的哭丧调儿,像一柄吸魂慑魄的剑,两个人同时被击中。一声“妹妹——”和一声“姐姐——”叫过之后,梁山和常四雷瘫软在了冰冷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9.马梨花儿又开了
那天棺木寿衣都已经备齐了,大强他们也请来了村里所有的唢呐手,但是赵震东抱着齐萧雨的尸体就是不放。三扁原指望梁山能够劝劝他,没成想,梁山不是撕扯自己的头发就是狠锤自己的胸脯,跟中了邪似的。没办法,大强在茶杯里下了两粒安眠药硬是给赵震东灌下了。这样三扁才在大翠等一干子人马的帮助下,给齐萧雨清洗了头发和身子,换上了准备好的寿衣。由大屁、二屁在前面拉灵,常四雷和三扁扯着雪儿,拖着哭丧棒把齐萧雨下了葬。
这个秋天终于在一片萧瑟中过去。牛岭村的事务很繁忙,赵震东既要忙着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还要和常四雷一起规划他的花果山、生态园。
整整一个冬天,他就像被冰封了的杏河,表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谁也不知道内地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激流漩涡。三扁想,整日里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慢慢地会将他的心伤抹平的。都说时间是治疗心伤最好的良药,又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在赵震东的时间和空间里,到底疏离或沉淀了一些什么呢?思念,依然是愈浓愈烈的思念。
渐渐地三扁发现,赵震东每天去西坪上阿黄坟头的习惯,比星星要出、太阳要落都守恒。日头刮风下雨的时候也要歇工,月亮圆圆缺缺也有躲在云层后面打盹儿的时候,可是他风雨无阻,雷打都不动。唉——
花儿落了又开了。小南山顶上的马梨花儿黄得像撒了满坡金子似的。大屁和二屁好似当年的三狗子,争抢着,仍然像护眼珠子一样护着他们的宝贝妹妹雪儿。三扁怔怔地看着三个孩子,心里泛起一阵阵酸苦:唉,冤家呀,冤家,这是哪辈子结的缘呢?”
“雪儿,去叫你爹回来吧。”三扁朝着雪儿喊了一声。
“不是爹,是爸爸。”雪儿答道。
“嗯,是爸爸。”三扁扭身又喊大屁二屁:大屁二屁——”
“娘,做甚呢?”
“领着妹妹去叫爸爸回来吧。”
大屁二屁一左一右地牵了雪儿的手,三个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谣直奔西坪而去——
南山的马梨开了黄又黄
沟里的杨柳绿了行对行
坡上的一群牛羊角顶角
枝头的两只喜鹊双卧双
……
西坪上齐萧雨的坟头,赵震东静静坐在一旁。傍晚的暗蓝色,像海水一样渐渐地要把他和那满坡的马梨花一点点吞没,他顿时有一种漂浮的感觉,像是在水里,又像是在云中,和13岁时悬在他和阿黄幻觉中的那片云一样,碰不得,一碰它就散了。现在他不敢闭眼睛,紧紧地盯着有清香飘过来的地方,只是觉得傍晚不该起风,风一吹,花枝就会摇颤不止,一节一节均匀地开着的花,随时都会飘零,但还有些豆粒大小的、暗红色的小毛胎,他不希望这些小毛胎,再开出一朵朵弱不禁风的花,他幻想着她也可能借着哪一骨朵还魂回来,扑棱棱变成一只蝴蝶,飞落在他的肩头,实现她临走时许下的诺言。
“爸爸——”雪儿的喊叫声让他一激灵,立刻从幻觉中惊醒。这时候那暗蓝色浓了,浓成了墨黑。现在连那片不敢触摸的云和那些暗红色的小毛胎都看不见了。他好后悔当年在村口没有将那双小手握紧,让他心爱的小女人在风雨中跑了那么久……一想起这些,他的心就疼得颤栗。
“爸爸……”雪儿又在喊他,像个可爱的小精灵。她是阿黄生命的延续,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的小天使。他将雪儿抱起来开始往回走,身后的风紧紧尾随而来,迫不及待地往他的领口和袖口里钻,不时发出一两声呜呜的声音,贴着耳朵,又划过脸上似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他用手悄悄摸去,是泪……(完)
初稿于2007年9月至2008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