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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那些忧伤的琐碎

史建飞

1、父亲

中秋月圆夜,家人团聚时,我千里迢迢地赶回家乡,却看着野草丛生、离离落落的宅院,禁不住泪流满面。物是人非,冷冷清清,爸爸再不会站在家门前用热切而喜悦的眼神,盼望异乡归来的儿子。我怎么也想不到,仅仅一年的时间,爸爸会以如此诀绝的方式,离开他曾经深爱着的妻儿而走向另一个没有归途的世界。

爸爸享年五十二岁,我今年二十六,在爸爸身边度过了他半生的时光,我今后的也许充满辛苦与曲折的人生还有很长,爸爸却已不能再风雨同舟地陪我走。一个孩子孤单地行路固然会备极辛酸,逝者亦不能瞑目而含恨九泉。

院子里有爸爸亲手栽植的枣树,有他堆垒的花坛,树与花依然生长在那里,只是如今主人已逝。时已入秋,叶落花残,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又何以堪受?

我曾写过一部小说,取材于邻村一个早年丧父的青年人生曲折、情路艰辛的经历,当年是怀着旁观者的悲悯之心去书写别人的故事,那时爸爸的身体还很健康。结果一语竟成悲谶,爸爸很快地离我而去了,使我和小说中的青年一样可悲地成为了孤儿。

也许人在情感极度沉潜的时刻,就会混淆时光的概念,而不能把过去与现在分开,爸爸依然生活在我的身边,就像在昨天,他摆弄了半天累得大汗淋漓终于修好了我的行李箱,就像在今晚,当我像往常一样写作至夜阑更深时,他便会沏出一杯香茶,轻轻敲一下门端到我的房中来,然后静静地站在书桌前,看自己的儿子写字,写那些忧伤又有些美丽的文字。就像是现在……可我几乎握不住笔了,而泪流满面。

2、亲密爱人

最近喜欢上听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位歌者,命途多舛的人生,加上惊世的才华,成就了她的梅艳芳菲,芳华绝代。沧桑而美丽动情的嗓音,总会抚慰听者那经过了一番人生的风雨之后的疲惫心灵。

梅花香自苦寒来。

生活是如此的不易,更多的时候是出于生计,才去选择一个合适的人相伴一生。生活的实用,与世俗的目光,总比浪漫的情意更重要些,有几人能越过世俗的羁绊去寻觅真心相知的爱人。所以特别感佩梅艳芳这个年过四十而始终没有嫁出去的女子,爱的恨的,留下的是风流余韵,是寂寞一身。也许她生前更想“抱紧眼前人”。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

怎么会无时无刻把你梦

爱的路上有你

我并不寂寞

你对我那么的好,这次真的不同

也许我应该好好把你拥有

就像你一直为我守候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亲爱的人,亲密的爱人

这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分

3、候鸟

这段时日有几个同事辞职,远走他乡另谋高就去了,我颇有感触。本来年初有机会去上海一家图书出版公司当编辑,只是觉得千里迢迢地到人地生疏的南方都市,孤单一人,所以作罢了。现在想想很后悔。

从前总喜欢读前人眷恋故地的缠绵悱恻的诗句。长大了才知道,之所以难以割舍,不愿意离开,怀念某个地方是假的,怀念某些人才是真的。

可是现实生活总有太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就像春华秋实之后,寒冬便要降临。所以候鸟们,飞越千山万水,飞过乡村的田舍和依旧袅袅生起的炊烟,飞过朝夕相处许久的善良农人的身影,去远方寻找温暖的栖身之地。人也要飞走的。只是鸟飞走了,到了春天还会回来,而人远走高飞之后,落脚天涯,可能再不会重返故园。

想好了,等过了今年,一定也要做一只候鸟,飞往他乡,从一座城市飞到另一座城市。寻找温暖的天气,与温暖的人。

可是有些人却生来不适合迁徙,哪怕天气再寒冷些,总能再停留些时日……

4、寻隐者不遇

晚上读《唐诗选》,很喜欢张九龄的感遇诗,其七曰: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橘树经过凛冽的寒冬之后,犹然呈现一片绿林,几番风霜雨雪,凝然不失高洁。树尚且如此,不知人是否有岁寒心,受得住冷落?

读孟浩然仕途失意后所做的诗,旷达之余,含蓄悲凉。孟先生一直怀着入世的心,可惜“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功名不得,报复未展,竟可怜兮兮地向张九龄相国写干谒诗,真难为这位大诗人了。虽得张相国赏识,然而结果,应试依然落第,诗人此时正值四十不惑之年,却满腹迷津不知欲向何人叩问。最后诗人畅游江浙一带后,决定效仿故乡先贤汉末著名隐士庞德公,要去鹿门隐居了。思想至此,我才领略到儒道互补的妙处。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做个寂寥的幽人,独自来去的时候,诗人未必会像庞德公那样心甘情愿吧?

5、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月圆之时,团聚的时光,特别想念家中的亲人。这一两年祸不单行,那些至亲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默默地,突然地,被时光一下子就拉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以至于使我来不及痛苦,来不及流泪。

最想回到妈妈的身边,茫茫世间只有一个儿子最令她牵肠挂肚,芸芸众生中也只有一个儿子会把她深情地思念。妈妈常常说,这就叫相依为命。命苦的人,何止万千。

尝过了世态炎凉,才懂得真情如此难得。一个世俗化的社会,一切向钱看的时代,最是人心难测,最是人情可贵。等到世间已没有几个让自己怀念的和怀念自己的人,等习惯了酒肉穿肠过,等习惯了看各种丑恶的靡丽的伪善的精明的嘴脸而漠然,等学会了欺骗……离那纯洁的童年的过往,已有多远?与那挂在枝丫上的风筝、飘香的槐花汤榆钱饭,还有多远?

毕竟还有妈妈在身边,她是一盏永久的灯,长夜里陪我叹息,给我温暖。明月夜,在窗前。

6、红尘与舍利

舍利子一直是我解不开的神秘的梦。

两千五百年前的一位王子,看到国民生活在无尽的苦难之中,便舍弃富贵生活,出家修行,终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即是释迦牟尼。他总结出人世的八大苦难,即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加之人世的轮回,所以人要生生世世的经历这些苦难。若要彻底摆脱苦难,跳出轮回之苦,只有出家修行成佛。

可是修佛毕竟是件辛苦的事情,据说那个写“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李叔同,圆寂后骨灰中就有舍利子。这是真心修行的结果,虚伪的和尚是烧不出来的。从前总天真地想自己死后会不会也能烧出几颗舍利来,现在看来是无望了,还是愿意做个红尘中人。

因为贪恋世间的情爱,所以才会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难分难舍,才会有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的悲伤落寞,才会有林妹妹的眼泪,宝哥哥的离恨。佛祖早就看得明了,所以告诫世人只有杜绝欲念,才不会有“爱别离”的苦难缠身。可是人,至少是我,宁愿去经历这场苦难,去走一遭红尘,虽是人世轮回,没有底止,却也儿女情长,前世今生守着相爱的人。

《诗经》中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7、认真的雪

天气格外的闷热,食欲不振,觉也睡得很少了。更糟糕的是心情,无聊而烦躁。《华严悲智揭》中有云“如入火聚,得清凉门”,在烈火之中能找到清凉的门径,这是大师们的境界,我等俗辈只有扇芭蕉扇的份儿。

炎炎夏季,想往冬日忧冷的雪。很爱听薛之谦的那首《认真的雪》,轻快的节奏,加上他略带忧伤的嗓音,宛若有一个个曾经爱得如火如荼、而终以黯然收场的故事,漂荡在歌声感伤的旋律里。超女快男的选秀,总给人浮华之感,薛之谦与张靓颖算是其中脱颖而出的难得的实力派歌手。

也许在酷暑的季节,经历一番感伤的爱情,会得来别样的清凉。雪落情感的四野,犹如《诗经》中最美丽而忧伤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认真

可还是听见了你说不可能

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

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

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我并不在乎自己究竟多伤痕累累

可我在乎今后你有谁陪

爱得那么深,比谁都认真

可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

漫天风雪请别再把我的眼泪擦去

毕竟那是我最爱的女人

毕竟我曾是她深爱的人

8、相见时难

几场大雨之后,天气转凉。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忙过之后,又只是茫然,惘然。

又开始背英语单词,做阅读理解,原先的一个同事考上厦门大学的研究生之后,一直鼓励我继续考研,说我的性格很适合做个学者,不然就太可惜了。学者我是很想做,只怕没有机会。很向往南京大学,想去秦淮河、莫愁湖,快想疯了,像想念不得见面的情人一样。

学习的间隙,还是忘不了“文学”,偷空就读几首唐诗宋词,写两笔短文。最喜欢李商隐的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首诗是李商隐为纪念亡妻所作,叹华年之易逝,思旧而神伤。世事烟云,转眼成空。爱总太短,思念却是太长。生与死,总是太忽然,人生虽短,常遭飘零,几多变数。

相见时难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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