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的厂是个老厂，是老化工企业，现在讲环保，讲淘汰落后产能，这几年不太景气。所谓的好的光景，小李也都是从老同事们嘴里听来的，据说当年很红火，是市里的骨干单位，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厂长们占尽了风光。但是，随着企业设备的老化，以及市场的不很景气，企业开始走下坡路，到了如今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小李他们厂的家属区离厂区并不远，老一些的同志以及厂长们都住这个小区，而像小李这样的年轻同志，没有赶上福利分房，已经不大可能住到这个小区里了，于是就个人想个人的办法。小李结婚以后是住在岳母家，因为他与他的妻子的工资都不高，想买房谈何容易。住在岳母家虽然有许多方便之处，比如不用开火，比如有人照看孩子等。但是，小李总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因此做梦都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是属于自己的天地，多自由啊。然而，企业的光景一年不似一年，看来想买房子的可能一年也比一年小了。更要命的是，现在的房价一个劲地往上窜，即便是小李他们这个小城市，房价也到了每平米三千多元了，而位置比较好的地段据说已经涨到了五千，甚至六千。我的乖乖，那哪儿是平民百姓所能想，所敢想的呀。
天已经不早了，正是每家每户吃晚饭的时间。小李小心翼翼地敲开一家又一家领导家的门，从门缝里露出一张张警惕的脸，小李与每个人都重复着相同的话：“您好，我是行政处的小李，扶贫村的老乡给带来几只龟，让领导尝尝鲜。”小李的态度很恭敬，语气也很友好，因此，有的厂长夫人或者家里人能够露出张笑脸，说声“谢谢”。但有的人则很冷淡，似乎并不拿这个东西当回事。也难怪，领导家里缺什么呀，穷庙富方丈，即使企业不景气，但领导们的日子并不难过。小李来了没两年，已经发现领导们的车已经换了两回。
小李在给每家送龟的时候，他没有忘记一个细节，那就是认准是哪家之后，把那只龟找到，把龟背上他写的那个纸条撕下来。这还是老钱临下班的时候提醒他的，说这个方法虽然好，但是若被领导看见就不大好了：你把领导当成什么了？因此，一定要小心，送之前把纸条一定撕掉，否则就麻烦了。所以，小李看准门，又找出相应的龟，而后把纸条撕下，恭敬地送进门去。小李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趟，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但是，还有一家没有送到，那就是郑书记家的那只。
他去了一次，但家里没有人应声，于是小李就决定最后送过去。现在，其他的几位领导的龟都送过去，只剩下郑书记这一只了，小李松了一口气。曙光已经在前面了，他觉得今天他办的这个事情很不错，没出什么纰漏，明天可以跟大孙说一说，让他给评判一番。但是，不得满分，最起码九十分应该没问题！小李很自信，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虽然自己的腿脚已经有些酸疼，但是，手里的蛇皮袋子越来越轻，那就是他一番努力的明证。而且眼下，只有贴着“郑书记”的那一只趴在袋子里胡乱爬动了。
“别急，别急，一会儿就那你送家去。”小李掂了掂袋子，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郑书记吃了咱的龟，精神抖擞干劲增，头脑清醒精力足，领导我们工人闹呀么闹革命！”小李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一句戏词来。他满意地笑了笑，朝郑书记家的那栋楼走去。
到了郑书记家的楼下，小李看了看窗户，发现已经有灯光了，说明已经有人，于是赶紧上楼。郑书记家住四楼，刚走到二楼，小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家里打来的。
“喂！你怎么还不回来？”是妻子小红的声音。
“我不是跟是说了么，我有点事情要办呢，”小李有些不高兴地说，因为他已经事先说好了，说要晚回去一会儿。
“快回来吧，孩子又发烧了，得赶紧去医院！”妻子急促地说。
小李一听，也焦急起来。唉，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养个孩子怎么就这么难呢？三天两头不是发烧就是感冒，要么就是闹肚子，把小两口折腾得够戗。这医院也是，如今不知道为什么上个医院这么贵，上次孩子感冒发烧，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一共住了六天，花了将近两千元，我的乖乖，感冒发烧能花这么多钱？医生说用的药都是进口的，是对孩子负责，对家长负责。医生说的道理小李都懂，可小李心里苦笑到：可那钱不对我负责啊。
他急忙敲开郑书记家的门，说明来意，把那最后一只龟恭敬地送过去，转身就急忙下楼，骑上自行车跑了。“这孩子怎么又少了呢？早晨还好好的呢？”他一边走一边想。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糟糕！真是忙中出错，他记不清帖在那只龟背上的纸条到底撕下来没有。他努力地回忆着，但终于没有想起来那个纸条到底撕掉还是没有撕掉。
第二天早晨，小李在厂门口碰到郑书记的时候，发现郑书记一向温和的脸忽然变成铁青，小李的心头不由得一紧。
在对待扶贫资金的态度上，大家发生了分歧，大家的态度让赵处长大为光火。
大概在山里人送来土特产的一个月左右之后吧，终于有一天，赵处长拿了报告回来了。气哼哼地拿了扶贫报告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他那不高兴的牢骚声了。他说，领导们已经研究过了，虽然厂里目前的经营状况不景气，但还是要履行社会责任的，批了三万块钱，并且责成行政处完成好帮扶工作。
“亏他们想得出！三万块钱？这不是打发要饭的么！”处长把报告摔在桌子上，恨恨地说。“他们吃饭有钱，喝酒有钱，换车有钱，现在要帮老乡办点实事儿就没有了钱了？”
“真是，他们把哪部车卖掉，都够那个村子人吃一年了，”老钱也牢骚到，他也觉得这钱实在少了点，有点拿不出手。
“各位领导，请息怒，请息怒。”大孙笑嘻嘻地说。“也不错了，多少是多啊？是不是？领导有领导的难处，企业有企业的困难。这原材料一个劲地往上涨，我看今年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嘛，能批来三万就可以了。再者说了，那个村子穷得叮当响，见着这三万块钱也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再说，他们的消费水平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用我们的眼光去衡量他们，对不对？这就好比在美国挣钱，拿到中国来花一样，穷人也变成富人了。”
“哦？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老钱赞赏地看着大孙，似乎处长也点了点头。
“可，可处长说给人家投个百、八十万来着，”小李吞吞吐吐地说。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处长警觉地看着小李，又看了看大孙和老钱。“我怎么能许那样愿呢！你们以为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