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不等阿憨说完,先给他来了一阵疾风暴雨:“我看,我看就让他们看着折腾去。不是绝食么?爱吃不吃,先饿他们几天,到时候撑不住自己个儿就下软蛋,这年头儿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耍戏着玩儿。”
听钦差这么一说,阿憨等于是碰了一个软钉子,但他表面上并没显出来有啥意见。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也不管钦差乐意不乐意,独自走到那些囚犯的房间,挨个儿安抚慰问,微笑着听他们大声骂娘,愤愤地拍桌子打板凳。那些人见这边关兵马大元帅对他们这么客气,任他们怎么发泄,始终乐呵呵不急也不恼,心里边的愤恨和怒火很快就烟消云散,一句脏话都不再说,只是众口一词声言:许将军死得忒冤枉。阿憨叮问他们,那许将军究竟怎么冤枉,他们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钦差,又都把话咽了回去。阿憨见状,便不再追问,临走时掷地有声撂下一句:“大家有事儿说事儿,有冤诉冤,该吃饭吃饭,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都饿死了,就是天大的冤情也没处诉,只能找阎王爷去告状,到那时候早就晚三春了。”
那些囚犯见这边关大帅待人态度如此和蔼可亲,说出来的话虽然挺俗,但说得入情入理,遂不再嚷嚷闹事儿,默默地端起饭碗开始进餐。
钦差大人见杨元帅三言两语就摆平了事态,心中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暗暗佩服他的能量和威望。其实,看一个人的能力,主要就是看他能不能压众,尤其是深为武将,往哪儿一站若没有一点威慑力,是很难再军中立足的。想到此,钦差没好气地看了身边的副帅一眼,摇摇头。虽然一到边关营帐,那副帅就孝敬了他数目可观的纹银,但真要让那副帅取代杨灿掌管帅印,还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边关一旦乱了阵脚,他们在皇宫养尊处优的日子也该彻底结束了,想到这些,钦差看阿憨的眼神儿也变得友好柔和起来。
阿憨平息了闹事儿的囚犯,心里也平静了许多,见钦差此时脸色也渐渐平和起来,遂陪着他到各个营寨转了一圈儿,又到长城岗哨看了看,让他领略一番北国的风光,边关的风采。从长城上下来,钦差遂打点行囊,带着御林军回都城复命去了。目送他们走上南行的大道,阿憨那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踏踏实实撂下来。他拉着副帅又去看了看那些绝食闹事儿的充军囚犯,见他们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看他的眼神儿也不再充满敌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中军帐。
副帅不知何时已经不言不语地拐到了别处,他也无心追问,自顾坐到桌案前,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门外。此时此刻,他特别想见到妻子小青。自打跟小青成亲以后,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心里有啥想不开看不透的事儿,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就是小青,啥事儿跟她叨咕叨咕,说会儿话,立时啥烦恼都没了。特别是遇到为难着窄的事儿,跟她说说,她准能立马想出好主意,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好像就没有什么事儿能够难住她,小青就是他的主心骨儿。可是眼下,她已经去了白蛇谷中的家,自己又不能去找她,远水解不了近渴,唉——
阿憨长叹一声,收回目光,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把嘴对着茶壶嘴儿‘咕咚咕咚’灌进去几大口凉茶。几口凉茶下肚,一路凉飕飕的顿时熄灭了肚子里的心火,感觉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于是,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背儿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一一滤过,最后停留在那个诈死瞒名,被妻子小青救走的许仕林身上。想来这个年轻人真是苦命,自小离开爹娘,好不容易劈开雷峰塔救出亲娘,一家子团聚了,亲爹又死了。虽说考中了武状元,眼瞅着飞黄腾达了,且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整了个充军发配,要不是小青出手相救,这时候已经成了这大山旮旯里的孤魂野鬼了。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要是白姐姐在家,母子相见定是皆大欢喜,可偏偏阴差阳错白姐姐去找那三太子了。这么想着,阿憨越发地心烦意乱,索性闭上眼啥也不想啥也不琢磨,强迫自己睡觉。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帐外好像进来一个人,强撑着想睁开眼睛看看,可那上下眼皮好像没胶粘住一样,睁了几次也没睁开。情急中就听耳边传来妻子小青急急的呼唤:“憨子!憨子!”
“青儿!”
他回应一声,身子立时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激灵’一下就弹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小青真的站在面前。见到小青,他心中不禁又惊又喜,当即急急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许……”
“嘘——”
小青迅速扫视一眼帐里帐外,伸手捂住阿憨的嘴,冲他摆摆手,然后拉着他回到他们住的后屋,反手关紧房门,并把身子靠在门板上,急切切地告诉阿憨:“许仕林走了。”
阿憨听了,瞪大眼睛看着小青,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阿憨一听许仕林走了,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着急地问:“什么?仕林走了?这荒山野岭的又是人生地不熟,他往哪儿走哇?”
小青喘着粗气说:“嗨,我临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在家里呆着,我很快就回去,没想到我回到家时他已经走了,我房前屋后到处找他都没看到他人影儿,姐姐又不在家,你说我这该咋办呢?”
阿憨见小青那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没了底,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自己此时若跟着乱了方寸,小青会更加着急。于是,不紧不慢地安慰小青:“青儿,别急,我估摸着他走不了多远。还有,你看没看家里,他走时留下什么东西没有,比如字条啥的。”
“什么?字条?哦,我想起来了,出门时我是恍惚看见窗台上搁着一支毛笔,当时没在意,你等着啊,我再回去看看。”
小青说着话儿转身又跑了出去。阿憨看看床上,孩子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看着孩子,阿憨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暖意。
果然,小青出门后不一会儿就返了回来,进门后就递给阿憨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阿憨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用毛笔字零乱地写着:“小青姨,仕林如今是朝廷重犯,我不能为了自己活命连累你和姨夫,更不能让我娘知道,那样她会伤心的。仕林不孝,不能报答你和我娘的养育之恩了,我走了,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小青姨,对不起。仕林绝笔。
阿憨看完字条,立刻脸色大变,拿纸条的手微微发抖。忧伤地说:“哎呀不好,青儿,这仕林可能要寻短见,我看着孩子,你赶紧到附近山崖旁在找找看,千万别让他想不开呀。”
“真……真的?憨子,你可别吓唬我呀,我虽然识字不多,可那上面的字我都看过了,大部分都还认得,我看他没说他要怎么怎么地呢。”
小青瞪大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阿憨,不解地叨咕。
阿憨说:“青儿啊,你没见他那最后落款是仕林绝笔么?”
小青更不解了:“绝……绝笔,是啥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