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贤达便被子奉唤醒,二人下楼之后,见众人皆已准备妥当.子奉虽一夜没睡,但精神却异常的好。反倒是那郎中,一大早神色萎靡,眼神呆滞,同子奉一比,反道更像是他一夜失眠。
众人吃过早餐后,便见到了店小二找来的导游,这是一个精壮的农家汉子。众人打点了一番后,便随着那导游一同起身上路了。
出了客栈,他们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上了山。行了约莫三二个时辰,已经不知不觉翻过了几座山头。一路上小径岔路甚多,路况艰难,这不由的叫贤达心中庆幸自己多亏听了子奉的话,那一两银子在此刻看来,却是没有白花。
时至正午,那导游见众人已经极度疲累,便寻了一处平坦之地修整了片刻,众人用食间,贤达问那导游道
“这位仁兄,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一个上午,那道观可问还有多远?”
导游笑道
“这就快了,最多再走个三五里路,便能看到了。”
闻言,众人的精神也是提振了许多,修整完毕后,一行人又加了脚力,果然,又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见远方似有香火缥缈,众人大喜,旋即冲出了山林。
向下望去,只见脚下两山之间,有处狭窄的平原,一座道观背靠岩壁,清幽的伫立在这平原的山脚处。道观之前,平整的铺着洁白的汉白玉石台,这石台左右八九丈见方,其上正中是一个醒目的太极八卦图刻,八卦之后,是一尊香台,香火绵绵绕山,入鼻心旷神怡。香台与道观中间有一尊乌黑的石碑,石台和正东西风水方位,边缘的四角,各矗立着一尊俞一丈高的巨大石雕。
子奉望着这眼前的道观,只觉它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高雅之意境。众人下山之后,顺着台阶便上了那道观前的石台,并依照导游所述,挨个在那香台中上了三根香,以敬天地。旋即便坐在台上,静心等待了起来。
众人等待间,子奉却洒脱的漫步在这石台之上,他先是注意了一下当中的石碑,只见其上刻着三个大字“兽炼谷”。看罢了石碑,他又依次来到石台的四角,打量起了那几尊塑像。
只见这每个石雕,都是雕刻着一种禽兽,形象栩栩如生,表面光滑异常,仿佛浑然天成。雕塑之下,是一尊四四方方的底座,每个底座之上,都用篆书刻着一个大字!
但见那石台西北角的雕塑为螳螂捕蝉,下书一个大字为“生”
东南角的雕塑为群鹤南飞,下书一个大字为“寿”
东北角的雕塑为树鼠藏果,下书一个大字为“财”
西南角的雕塑为孔雀开屏,下书一个大字为“衍”
“生寿财衍?”
子奉看罢了雕塑,心头暗自思忖了起来,想罢,他突然感觉那四尊雕塑对应四个不见,其中好似蕴含着什么道理一般。
“咚……”
一声混沌厚重的钟声响彻山间,旋即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了喧嚣的吹锣打鼓之声。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两伙打着巫幡的神棍携众信徒下山而至,不是那极乐大仙与施善老祖,却又是谁?
“哈哈,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极乐大仙冷冷笑道,而施善老祖待闻言了他的话,却连撇都不带撇他一眼,只顾坐在自己的娇子里洋洋洒洒的扇着手中的蒲扇。
两帮人马行上石台,顿时让这石台显得急促拥挤了许多。众人吵嚷间,忽闻那钟响落闭,山间便回荡起了一个孩童轻灵高亢的唱声。
“人身本是一团腥秽物,涂搽模样巧成魔,万古求仙寻丹道,不离四欲四痴贪,女娲捏人,盘古开天,生则有欲,****何迁?得真得我岂容易,先懂为人,后懂为仙!”
一曲唱罢,那道观的木门便徐徐打了开,众人见状顿时炸了锅般一拥而上,群情激亢无比!
“出来了吗?让我看一眼……”
“让开,你挡住我了。”
“喂,你看到了吗?那神仙长什么模样的?”
熙攘推搡间,众人仿若潮水一般向道观涌去,这可惊了那领队的导游。他急忙上前喝止道
“莫要推搡,仙家清静之地,你们岂能如此无礼。”
一声喝罢,急忙转身冲那徐徐打开的大门叩首谢罪道。
“仙童莫怪,这些凡夫俗子不懂礼数,冒犯了仙童!”
子奉向那道观大门望去,只见大门打开之后,一身穿粉色薄纱的小女孩双手挽在腹前,静静伫立在大门之后。在常人看来,那道童与寻常雏子似乎没什么不同,不免有些扫兴,而子奉待见到那道童容颜之后,却不觉背脊一凉,颇为心惊。
只见那少女眉清目秀,仿若一朵出水青莲一般站在人潮之前,面孔无喜,毅无惧,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得亵玩的庄严之感,然而这还不是让子奉最为诧异的,此刻叫他最感难以理解的,竟然是那道童的双眸中的神韵。
人说双瞳乃人心之窗,但凡有些阅历的人,多能仅仅通过观察别人眼中的神韵,便看出一个人的过往。只见那道童双眸坚毅,却并非冰寒,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穿透力。她看上去七八岁年纪,但那双眸子却哪像是一个七八岁孩童该有的眸子?其中没有雏子眼神中的稚嫩,好奇与天真,却保留了孩子眸子里该有的至诚,空灵,那一双眸子扫将下来,落下子奉的身上,顿时叫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赶忙将目光移开,哪里敢去同她对视?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跟他眼神交织的,并非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看遍了世事沧桑,充满了睿智的老者。
“不得无礼,尔等休要湉躁了。”
施善老祖像模像样的挥了挥手中的蒲扇,好奇的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道童闻言,对那施善老祖点了点头。施善老祖见状哈哈大笑道
“孩子,请问九不见真人可在?”
道童道
“家师就在观内,不过诸位若想得见,却要回答家师的一个问题,倘若答不出,那么便必须要过了这兽炼谷的试炼,方才可以得见!”
闻言,道是那极乐大仙抢了话道
“仙童请问。”
那道童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四角的雕塑道。
“这问题便是,你为何来到世间,你活一世,为的又是什么?”
闻言,那施善老祖哈哈笑了笑道
“人活一世,自当是为了给这世上播散善因!”
极乐大仙闻言冷哼了一声讥讽道。
“道貌岸然……”
道童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位先生的说法或许是对的,这世上一百个人,便有一百种活法,没有谁的答案是错,但是,先生的这个答案,却并非家师要的答案,故此,恐怕先生若想入观,便要通过这试炼了。”
闻言,那施善老祖笑着的脸顿时僵住了,而极乐大仙,却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道童又扫视了一下众人问道
“还有人能回答的出么?”
等了片刻,待见到众人闷不吭声,那道童只得点了点头道
“那好,既然没人答得出来,那么就请想见家师的客人上前一步,接受这试炼吧。”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那侠客第一个站了出来。
“请!”
片刻后,却见人群中又兀自站出了七个人来。
至此,总共有八人,分别是那极乐大仙,施善老祖,贤达,子奉,侠客,郎中,乞丐,与那背着一个少年的神秘壮汉。
道童对台下八人点了点头道
“还有人吗?”
子奉来回看了看这站出的八人心生奇怪,瞥了一眼身后的那道士悄声问道
“道长,你不来么?”
道士浪荡的笑着捋了捋胡须道
“贫道不过陪师兄来游山玩水,心中坦荡,并无所求,这试炼,贫道就不跟着参合了。”
说罢,只见那道童行了下来,如玉的小手一挥,便凭空在左掌掌心生出了一摞洁白的宣纸,右手掌心生出了八只毛笔与一盏黑砚。
众人见这奇异的凭空生物本事,顿时发出一阵惊异的叹服之声。就连先前那两个神神叨叨的神棍,此刻都被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这法术也太神奇了啊!”
“哎呀,真是不得了,这老神仙收的徒弟,果然出手不凡。”
道童笑了笑,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将那手中的笔纸依次传递了下去后道。
“请八位将自己所求之事写下来,我需呈进屋内给家师一看。”
众人闻言,当下便席地而坐写了起来,而那乞丐此时却颇显为难,最终不得不托那子奉帮忙,这才将他们想说的话转达了出去。
八份书稿写好之后,那道童便依次收了,转身回到了观中。上午阳光毒辣,众人坐在石台上等了许久,一些人不免烦躁起来。
那施善老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斜瞥了一眼身旁的极乐大仙后,暗自思忖了片刻后道。
“极乐仙友,方才不知阁下在这纸上写了些什么?”
极乐大仙冷哼了一声道
“你管得着么?”
施善老祖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
“我是管不着,只不过这里人多眼杂,却是怕那道童一会儿出来,不知会讲些什么!”
说罢,只见施善老祖叹息了一声,挥舞了一下蒲扇对身后的信徒们道
“此处烈日炙烤,天无避物,你们去林中休息吧,没我命令,不得再来这道观之前。我同我友人相叙,不想被外人打搅。”
这话一出,只见有几个早就被太阳晒得叫苦不休的信徒顿时便眉飞色舞起来,众人也没唐突,当下给施善老祖扣了几个响头后,便乐不可支的朝那树林去了。
石台上的人顿时少了一半,那极乐大仙暗自思量了片刻,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施善老祖的用意,当下便照瓢画葫芦的也支走了自己的信徒。
众人走后,石台上便只剩了十几个人。日过三竿,众人在阳光之下等的昏昏欲睡,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观门又打了开。
众人见到道童,急忙提了提精神。
只见那道童出来后,扫视了台下众人一眼,旋即朗声道
“诸位写给家师的请求家师已经看过了,不得不说,各位均是有德之人,这叫家室颇为感慨钦佩,不过……家师待看完诸位的请求之后,却还是有几个问题。”
说罢,只见那道童先是将目光投向了施善老祖与极乐大仙的方向。
“二位皆是位列仙班之人,想必能耐自是不比家师差的,却又为何有事来求家师呢?”
语罢,极乐大仙与施善老祖相互对视了一眼,顿时感觉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一般,如此僵持了片刻,那极乐大仙道是先按捺不住了,叹息了一声道。
“既然此处也无外人,那么我也便不再跟仙童隐瞒了。实话跟仙童讲吧,其实那什么位列仙班,不过是我打的一个幌子罢了。但是我骗人,实则不是为了作恶,却反而是为了做善事。仙童你可能不知,前些年淮北闹了一场瘟疫,百姓好生凄苦,淮北四郡,大病过后尸横遍野,妻子没了丈夫,孩童没了爹娘,然而……然而……”
说道此处,那极乐大仙的话语已经几度哽咽
“然而朝廷却对淮北之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试问仙童,此时此刻,我眼看此般惨状,却能做什么?这人活一世,身死并不可怕,但倘若死时心中也痛苦万分,却是当真悲惨的无以复加,我创立这极乐教,虽然没办法治活人的性命,但是却可以让他们在死前好受一些,仙童,你说,这样善意的欺骗,难不成有罪吗?”
仙童摇了摇头,神情中看不出认可,也看不出厌恶。
“自然无罪,但却不知,先生既然已经能叫人内心超脱,却为何还要来找我家师来要长生之药?你莫不成不知我家师这四不见中,有一条便是求寿不见吗?”
闻言,那极乐大仙哭丧着脸道
“仙童啊,老夫自然知道这些,但是这长生之药,却哪里是给我所求?我虽可叫人死前心灵超脱,但这叫人超脱的办法,却是需要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这个极乐世界的谎言,我即便能用它骗得了所有人,却如何能骗得了自己?每次度化一个将死之人,他们最终都用那种安定祥和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叫我宽慰,却也叫我痛苦,那些个眼神,如同梦魇一般折磨着我。你知道吗,我骗了他们,我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欺骗了他们。”
极乐大仙说道此处,用衣袖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接着道
“所以,我要求这长生之药,一来为了真正的去救更多人,二来也是为了赎我心中的罪孽。”
闻言,那仙童点了点头,嘴角间似透出一股冷冷的微笑道
“好罢,既然先生这么一说,那么小可便懂了,先生之意,便是要用这仙丹一来救人,二来赎罪,是也不是?”
极乐大仙点了点头道
“正是!”
闻言,仙童只见玉手一挥,又使出了方才那法术,不过这次生出的,却是一个扎好的药包与一张药方。她轻轻一挥,那药包与药单便仿佛羽毛般轻灵的飘了过来,落在了那极乐大仙的手中。
“拿着它,下山去吧,去找那些你想帮助的人吧!”
仙童说罢,只见那极乐大仙捧着手中的药包,全身战栗,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手中的事物,仿佛着了魔般。
“这……这难不成便是长生之药?居然……居然得来的如此容易吗?多谢仙童……多谢!”
说罢便不住的给仙童扣起头来。而那仙童,却兀自淡定的摇了摇头道
“家师说过,出家人不打妄语,我可没跟你说过这是长生药哦!”
闻言,那极乐大仙全身一颤道
“那……那是什么?”
仙童道
“是一副可以治疗此次瘟疫的药方。你拿他下山去吧,方才我入阁中,家师掐指一算,知那瘟疫之苗已到淮南,只怕马上便要肆虐开来。你拿这药方而去,便可救得无数人性命,如此一来,你方才所求之事,便可两全了!”
“可……可是,我要的是长生药啊,这药方,哪里是什么长生药!”
说罢,只见极乐大仙满面怒容,重重的便将那药方砸在了地上。众人见他这幅怪异举动颇为皆是颇为诧异,要说这药方虽然不是长生药,但毕竟是老神仙一片好意,而他,却将这份心意摔在地上,这不免叫那侠客有些火气上头起来。只见他一跃而起,指着那极乐大仙的鼻子便怒骂道
“你这厮,好生无礼,别人好心赠你药方,解你心头罪孽,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众人见状,尽皆漠然,片刻之后,但闻那道童发出一阵怪异的冷笑。
“哼哼,极乐大仙,你可认得那淮南的王德新刺使?”
极乐大仙全身打了一个寒战道
“你……你如何得知?”
道童笑道
“我家师得天地造化,眼观万里,你跟那王德新在昨年岁末他寿宴上相会,商量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当我家师真的就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顿时如同五雷轰顶,那极乐大仙瘫坐在地道
“你……你当真知道?”
道童看了看周围的人,道
“诸位,今日我就且跟大家说说这极乐骗子做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去年他寻那王德新,寿宴上以重金贿赂,他早就知这瘟疫要传过淮南了,便跟那狗官狼狈勾结,谋划着到时如何靠这瘟疫发笔横财!什么渡人疾苦,都不过是这小人冠冕堂皇的伪装罢了!”
闻言,那极乐大仙早已万念俱灰,形若枯槁,但侠客似乎却还没想明白,抢话追问道
“这我就不懂了,这瘟疫肆虐,对着神棍又有何好处?”
道童道
“哼,倘若没有瘟疫,他这极乐教又从何而来?这厮自从靠着邪教得了些势力,便四处拉拢勾结朝廷的官僚,后来这厮见那些有权有势之人,即便生时再过风光,到最终也终究都难逃生老病死,这便起了寻那长生药的心思。哼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口一个为天下求药,你就不嫌湉躁吗?”
道童指着那极乐大仙怒骂,字字铿锵有力,一通骂罢,那极乐大仙早已经满面通红,魂不守舍。
那侠客闻言,哈哈大笑道
“哈哈,九不见真人果然是世外高人,此番过节也能明察秋毫。”
说罢,只见那侠客来到极乐大仙身前,伸手便拿起了地上的药方道
“既然这混人全然不将百姓的性命看在眼里,那么这药方,便由老夫留着吧,交给他,可着实叫我安心不下。”
见侠客取过了自己面前的药方,那极乐大仙这才清醒了些,心思一转暗道
“眼下只怕这长生药是没戏了,倘若能留的这药方,却不难在日后赚上一笔。”
心中想罢,上手便去抢。
“你这厮,药方是老神仙给我的,你快快还来!”
侠客冷哼一声,见那极乐大仙扑来也不躲闪,当空便是一脚,扑的一声,将那极乐大仙凌空踹出了数米开外。
口中腥气涌动,那极乐大仙一脚被踹飞,落地后当即呕了口血,这一脚,可是踹的不轻。
“神棍,还不快滚!若敢再上前来,下一脚叫你去你的极乐世界!”
极乐大仙自然见识过这侠客厉害,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怔起身子,赶忙捂着胸口,狼狈的朝林中逃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