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一个只有夏天和冬天、没有东南西北、永远湿漉漉的山城。
易小初在本地生活了二十年，当初报考这所大学，离家近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这所大学藏身于国家级风景区，山上、山下两个校区相隔10多分钟的路程，却又有几十米的高度差。
山上校区承载了大部分的教学任务，山下逐渐冷清了下来。半废弃的教学楼，石砖堆砌的老旧居民楼，长满青苔的石板小路，易小初偏爱这些老旧的事物，特别是这些有些年生的建筑物，总有一种难以言喻地美妙。
周末，她又盘腿坐在小树林石板路上，画板架在膝盖上，右手拿起炭笔对着不远处的居民楼比划了一下，随即在画板上描绘起来。左手还要抽空照顾自己的鼻子，鼻塞流鼻涕，这个天淋雨真心不是很好的选择呀。
一个胡子白花花却脚步矫健的老者，抱着一箱书从易小初身边走过。他先看了看撒落一地的沾满鼻涕的纸巾，眉头紧紧皱着，随即又看到了她画板上的初见雏形的建筑，眼睛眯笑，“基本功不错。”
专注的易小初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不小心踩到了纸巾，她红着脸，“谢谢。”
“学建筑的？”老者拿起她的画作，赞誉有加。
“嗯，13级的。”
“易小初，我知道，”他哈哈笑起来，“现在学建筑的女生少，能学的好的就更少了，你和我学生有点像，很有天赋。”
“哦，”易小初显得有点局促，被人当面这样表扬，她会不好意思的。突然意识到老人家还抱着一大箱书，她赶紧接了过去，“放着让我来。”
微微颤颤地先把那箱书放在了地上，“我先收拾一下。”易小初一边收捡着地上的废纸巾，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还一边说话，“老人家，你这箱书要搬到哪里去呀？全是建筑方面的呢。”
“我学生的。”老者接过小初手里的画板，心里没有把话说完，他内心的小算盘呼哧呼哧拨打着，是颗好苗子，“他今天搬家。”
老者指了指远处的旧楼，“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教师宿舍了。”
啊，原来他是一位退休的老师。易小初肃然起敬，抱起那箱书，和老人家边聊天边朝目的地走去。那个年代的老师，真的很不容易。
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老人家说，易小初听着。不是她不想搭话，而是她实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一说话岔了气，她肯定就走不动了。
她呼呼鼻子，嘀咕着，看不出来这老人家力气还蛮大的嘛，“老人家，几楼啊？”
“顶楼。”
额。易小初瞬间黑了一张脸。
“小女娃子，要加强锻炼啊，以后毕业了万一去工地上呆个几年半载的，你这小身板怎么熬得过去。”
老者接过她手里的书，轻松自在地迈着步子爬着楼梯。
易小初实在不好意思，她赶紧分走了一半的书，“嘿嘿，那我先少抱点，来日方长嘛。”
“哈哈，好一个来日方长，”就怕待会你就不那么想了。
这栋老旧的楼房，共6层楼高。斑驳的外墙爬满了藤蔓，高耸的树干枝叶探进了住家户的阳台，倒颇有一些绿野仙踪的乐趣。
“到了，臭小子开门——”
终于到了，易小初眼泪汪汪，充满希冀的眼神盯着开门的人，快点拿走你的书——
“老师——”
“老师……”
相同的词语，但是完全不同的音调。
站在门后那端的陈然，有些意外地看着易小初，又探究的眼神盯了盯自己的老师……她怎么来了？你老人家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站在门外的易小初则是赶紧后退了几步，微微气恼地瞪着老人家，似乎在埋怨他怎么没事先说他的学生就是陈然啊？要是提前知道，她肯定、必须得离他八丈远啊。
“都别看我了。”老人家乐呵呵地扔下手中的书，“我给你找了一个免费劳动力，这女娃子身体太弱了，以后怎么能承担起建设祖国的重担？陈然你好生磨练磨练她。我走了，累死我了——”
被扔下的两人就这样对看着。
半晌，陈然退到一边，做了一个欢迎光临的手势，“进来吧。”
易小初没给他好脸色看，还在不爽他，想转身离开，可是脚又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瞧着她不想进去，又不想离开的别扭表情，还有红透了的小鼻子，现在还挂着两管液体，陈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小初。
轰地一下，易小初脑袋一紧，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擦了几下，又出糗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啊，陈然怎么能直接……
“进来呀。”
继续杵着当门神的易小初哼哼，“八丈远。”
啊——突然明白过来的陈然认输似地往屋里退了好几大步，扬扬眉，这下可以进来来吧？还说不是小孩子，老爱记仇了，什么傲娇的小脾气。
屋子好阴凉。这座山城的10月依然很热，“秋老虎”高高地挂着，原本还累得一身大汗的小初，刚进屋子就感觉一阵凉意袭来，“阿嚏——”
“下次……大雨天，别到处乱跑。”陈然走进厨房准备烧点开水，“还没来及收拾，有点乱，你随处找地方坐坐啊。”
随处……找……望着下脚都有些困难的屋子，易小初把目光停留在了小阳台上。盘腿席地而坐，她又习惯性地抬了右手，在空中比划着。6楼，不高不低。整个阳台用石砖砌成，做成镂空的菱形图案，被树冠遮住，甚至还有几枝树丫伸了进来。
太阳完全晒不进来，难怪着屋子那么阴凉。
咦？易小初掩嘴嗤嗤偷笑，这个地方好适合——偷……
偷情？！
呸，易小初鄙视了一下自己，是偷窥，偷窥！
端着水杯的陈然静静依靠在门框，热腾腾的水汽在他眼前弥漫。她的表情真多。上课时眼神专注，打盹时神情飘浮，生气时眉毛紧皱，开心时咧嘴大笑，看着他时眼神装满了小心翼翼地期待，受伤时……
看起来懦弱而又勇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