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暖冬的我们,在一夜之间遭受了冻雨、冰雪的侵扰,那么猝然,那么暴烈。此时,2008年春运刚刚拉开帷幕。
阵痛就这样开始了。京九大动脉中断,沪昆铁路负重爬坡,数百趟旅客列车滞留、受阻。多少盼望的目光、多少焦灼的电话、多少回家的路,扯碎成漫天的雪花。一场又一场,雪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的执著而狂野,直至将整个南中国覆盖。
站在阳台上,女儿鼓掌雀跃:“好哇,终于下雪了!”女儿已经多年未见到雪,的确有些想念。
我的心情却是说不清的复杂,不远处的京九铁路,正在苍茫之中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一个又一个询问的电话追来,而我无言以答,一个站在春运前沿的铁路人,他竟无法告诉亲友列车的运行情况。滞留、迂回、驰援,一切,处于艰难的调整状态。数以千计的列车员待命在单位,通宵达旦;春运办值班室里,调令雪花般飞来,电话铃声日夜响彻;倦了,干部职工就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但是,比起滞留在外的列车员们,无疑,我们是幸福的。
透过雪,我仿佛看到了南昌开往广州东的列车滞留在某个小站,茫茫的雪原一片沉静,十四个小时的漫长等待,足以消磨掉任何一位旅客的热情。忽然,车上有人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原来,是列车长、乘警长带着工作人员凑起来的三千多元钱,一路跋山涉水,从一个离车站三里外的小村庄,买来了方便面、八宝粥和桃酥等食品。他们将五百多个临时煮熟的鸡蛋,一一分发到了十六个车厢的旅客,而列车工作人员没有一人用上了早餐。整趟值乘,由于没有餐车,列车员们六十二小时未吃过一顿囫囵饭。
透过雪,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多位女孩远离故土,奔赴广州支援运输滞留旅客,整整十一天,她们纵横驰骋在广东、湖南、湖北、上海数省市,没有下过一天车,没有洗过一个澡。有的女孩病了,喝口白开水,又走上了岗位。南来北往的人们,你们不一定能想到,这些平凡的女孩,她们也有家、也有爱人;你们不一定知道,这些疲惫不堪的女孩,她们千里而来,为的只是责任和爱。
女孩们凯旋的那天,我也到站台迎接了。站场上的雪依然白皑皑的,屋顶披着一层厚厚的雪被。旅客潮水般退去,只剩了一脸倦色的列车员。她们默默地走拢、列队。这时,车队的一位女负责人上前,一把拉过娇小的列车长说:“来,我们拥抱一下。”一瞬间,列车长哭了,泪水打湿了她白皙的脸庞。车队的干部也流泪了。我默默注视着这些可爱可亲的普通劳动者,仿佛倾听到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语言。
也许,铁路背负的社会责任太重;也许,铁路承载的关注太多;也许,铁路与老百姓结下的缘太深。面对这场罕见的冰雪之灾,铁路人忍受着一些曲解的目光,以包容的胸怀接纳了一切。在这个雨雪天,他们将争论、聒噪丢在脑后,以绵薄之力、瘦弱之躯,扫雪打冰,抗灾抢险;在这个特殊的春运,他们顶住压力,克服困难,奏响了一曲可传可诵、可圈可点的奉献之歌。
畅通,畅通。安全,安全。这样的字眼,每天充斥在我的眼前;这样的话语,每天响彻我的耳际。凝视着列车员进进出出的身影,我经常会忍不住喷涌出骄傲的情绪浪潮:这就是我的兄弟姐妹。
一个雪夜,单位停电了。近千名列车员在黑暗中等待出乘的命令,没有喧哗,没有吵闹,没有怨声。微弱的烛光里,有人轻轻地哼起了那首《流浪歌》。我的心弦一颤,想起自己当年在大别山下参加京九线开通之战时,同事们也最爱唱这首歌。为了更多人的团聚,为了更多人的妈妈,我们必须去闯荡天涯,这就是列车员的真实写照。
又下雪了。我跟家里人聊起了列车员们的事。九岁的女儿忽然插嘴说:“爸爸,我不喜欢下雪了。”我回头去看女儿,她竟然一脸的严肃。
雪落无声。窗外,又一趟列车出发了。我猜想不到这是开往哪一座城市的列车,可是,我知道,这个春运,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一种温暖的牵挂会相伴,并开成一路祝福的花儿。
2008年2月12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