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中,从上次皇上过来已经七天时间了。雪怡喝着夏荷煎的汤药,身体已渐渐好转,可这汤药太苦了,像是一直苦到心里。他果然不再来了。不是说好了要自己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么,不是下定决心与他虚与委蛇,借助皇权让宫中人不敢轻视么,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三言两语便断绝了和他修好的可能。不爱皇上?这宫中恐怕再无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吧。雪怡苦笑,自己果然不是这块料子啊,以前在王府什么都不争她只道是自己心境平淡,懒得理会。如今进了宫遭了难也狠下心后才看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争的能力,连违心的话都讲不出口,又如何与别人争呢。虽然永和宫目前的条件已经好了很多,可是靠帝王一时的关照又能维持多久,想必要不了一个月她又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阿玛要她入宫是为了更好的获取朝堂上的消息,这种固权的手段她曾经不屑,阿玛,这一个从来没有给过她半分温暖的陌生人,需要她做工具时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来,她怎会甘心为其所用?只是目前的状况,不得不跟他合作了吧……雪怡这样想着,唇边泛起一抹自嘲的笑。
“娘娘,娘娘——”忽见夏荷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指着门外口中不顾礼节地大叫。雪怡柳眉微皱,正要说她几句,见太监总管李公公搭着拂尘,捧了圣旨进来,身后跟了一排小太监各自端着些物什。
“皇上有赏。赐永和宫淑妃南海佛楠珠一串——
龙慕翡翠玉一块——
白玉镂空雕香囊一个——
云鬓花颜金步摇一支——
嵌绿松石花形金簪一支——
金镶珠宝摺丝大手镯一副——
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一副——
对襟羽纱衣裳一套——
木兰青双绣缎裳一件——
曳地飞鸟描花长裙一件——
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一件——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一只——
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一只——
捻金银丝缎被一双——
茉莉宽榻一张——
南海夜明珠十五颗——流彩暗花绸缎五匹——”
整个永和宫因这唱叫声沸腾起来,雪怡看着云贯而入的小太监们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些东西该不是送错地方了吧?“淑妃娘娘金安,奴才给娘娘道喜了。”李公公满脸堆笑地说,这样的赏赐在后宫中可不多见,足见上面对淑妃娘娘的重视,永和宫这位是要咸鱼翻身了。
“公公当真没送错地方?”说实话,莫名其妙的赏赐她还真不敢接。
“娘娘真会说笑,皇上让奴才给娘娘传个话,今晚前来用膳,估计过会儿就该到了,娘娘还是接了旨准备准备吧。”雪怡满腹狐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眼下却顾不了那么许多,只得硬着头皮接了,又摸出两粒珠子暗暗塞到李公公手中,将其送至门外。
“我说今早出门听到喜鹊喳喳叫呢,原来真的应了。”夏荷看着满屋的珠光灿烂,眼睛都瞪圆了。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你还在打趣。”雪怡垮着一张脸,为皇上的动机发愁。夏荷噘了嘴:“就没有见过我家这样的娘娘,得了赏还这么愁眉苦脸的。娘娘想那么多干什么,呆会儿皇上来了,看他的态度不就都知道了。”
“你这丫头,竟教训起主子来了,真是宠得无法无天。”雪怡一听有几分道理,心情也晴朗了些,作势去打夏荷,惹得夏荷连声求饶才罢手。
“打坏夏荷没关系,看呆会儿皇上来了,没人给你梳头怎么办。”
“不是还有元宵么,你再讨些嘴皮子上的便宜,我就做主,今天把你给嫁了。”
“娘娘好狠的心,你舍得夏荷,夏荷还不舍得您呢”夏荷挽着雪怡坐在镜前,两边各挑起一缕秀发,细细编了,弯成半月状两侧固定,又从留海处多出一缕固定在前额,余下青丝全部斜斜地绾起。用刚才赏的簪子插了,像是摇摇欲坠的云朵,叫人忍不住想要扶一下,颤巍之间多出几分柔弱感。
雪怡镜中端详着:“这个发式好特别,像是堕马髻,但又多了些俏丽,夏荷的手越发巧了。”
听到夸赞的夏荷唇边也添了几分笑意。进来的元宵听见,接口道;“娘娘有所不知,夏荷姐这段时间迷上了研究发式,总拿元宵的头发实验,刚开始都能把元宵的头发扯掉一半呢,最近倒是越来越好了。”夏荷捶打了她一下,“就你贫嘴,哪里扯了你一半头发?是不是把我说的再手脚粗笨些,好让娘娘叫你来梳头?”嬉闹间三人都笑了。又伺候雪怡穿了木兰青缎裳,点起沉木香。
玄昊来时制止宫人传令,正看到三人嬉闹的场景,不同于其他宫中等级森严的沉闷,这里主子与奴才之间相处就如同普通人家的姐妹一般,这让从小没有体会到兄弟情的玄昊心中有些触动,竟不忍心自己的出现打破她们的融洽,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的隐在屏风后面。谁知夏荷和元宵二人又伺候雪怡换了衣衫,转身准备将换洗衣服交至浣衣坊时正与玄昊撞个满怀,元宵看清来人大惊跪地:“皇……皇上!恕罪……”“免了。”玄昊脸上讪讪的,这样出场倒显得他是有心躲在屏风后偷看妃子换衣的,虽说是皇上,总有几分不光彩,“朕来时见你们玩兴正浓,不想打扰你们。”“是臣妾眼拙,没有看到皇上,还请皇上恕罪。”雪怡上前,盈盈施了一礼。“淑妃何罪之有。”玄昊以眼神示意元宵起身,又伸手扶起雪怡欲下拜的身子,看了看两旁垂首站立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是,皇上。”
宫人们悉数退下。“皇上可要传膳?臣妾这就去安排。”雪怡恭顺而不着痕迹的站在玄昊三步之外的地方,低眉垂目。玄昊见此,心中已明白:“淑妃心里必有疑虑吧,今晚不如让我们坦诚相待,释情消迹。”“臣妾并无疑虑,只是圣贤曾说无功不受禄,臣妾无功无德受此厚赏心中实在忐忑。”玄昊并未直接答话,而是踱步到赏赐的众物品前,拿起一串不起眼的楠木佛珠:“淑妃可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不知皇上突然提起佛珠的用意,雪怡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臣妾不知。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串佛珠是朕母妃的遗物。”玄昊看着佛珠像是看着一位久识的故人。
“皇上是说荣和顺佳皇太后?”话一出口,雪怡就顺势拜倒,“既是太后遗物,臣妾更不敢受,恳请皇上还是收回去吧。”她早就知道现在的皇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而是生母死后过继到太后身边的。据说已逝的皇太后生前并不得宠,一直独居在清香园的佛堂中,后来染病而亡,直到当今皇上继位,才追封母妃谥号为“荣和顺佳皇太后”,因为当今太后健在,因此在宫中甚少提起。这串楠木佛珠想来就是她在佛堂时用过的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收回,唯独它不能。朕把它送给你。”
雪怡疑惑地抬头,皇上对顺佳皇太后思情甚浓,每件遗物都视如珍宝,怎会轻易送出?玄昊对她温和一笑:“当年整个后宫中,只有身在佛堂的母后一人真爱父皇,朕曾经为父皇悲哀。而如今朕的后宫,连这一个真心人都找不到。朕送这串佛珠送给你,其中的意思,你明白吗?”雪怡心中一惊,被这几句话的深意震撼:“皇上深情厚意,臣妾只怕承受不起。”
“不,只有你受得起。”玄昊扶起雪怡,“淑妃,朕之前对你有诸多猜疑,也是我为人君者的疑心使然。朕这一路走来不知遇见多少暗算陷阱,放眼整个后宫竟无一个可全心相交的人,在朝堂上看着朝臣们明争暗斗,下了朝还要面对嫔妃旁敲侧击的试探,朕累了。那日听你说你不爱朕,心中虽然恼火但却庆幸,后宫中终于有了一个肯对朕坦诚的人。朕要重新认识你,也要你这颗心完完全全地属于朕。朕让你在宫中吃了很多苦,你还愿意接纳朕吗?”
这番帝王的肺腑之言彻底打动了雪怡,她像是今天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原来他也可以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这一刻他不再是戴着冷漠面具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和普通人一样有着一颗期待真爱的心。没有什么能比强势男人的柔情更能让人丢盔卸甲,有样东西在她的心里悄悄膨胀发芽。这陌生的感觉令雪怡有些慌乱,她羞赧地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声音犹如蚊吟:“臣妾……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