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在城里打工，长春在城里打工，孩子在城里上学，已经习惯在城里生活并想在城里扎根的长春决定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凑钱开家小吃。
长春家的房子新盖没几年，院子齐整屋里豁亮，盖好房子他家也没怎么住，还少半新呢，再说长春要价又不高，按说应该不难出手。可是因为村里人都知道他急于卖房，有心思的人就像商量好了般问价不还价，就等他落价。长春等了两天，没办法，只好咬牙把房价落下一些，这下有人上门了，可出价比要价还是差了好大一截，两边够不着自然无法谈拢。这天长春正在家里着急，忽听外边热闹，他出院一看，原来街上来了个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有五十来岁，穿唐装戴眼镜，手里拿个罗盘，嘴里科学加玄学说的都是一套一套的，看着也不像骗子。有几个人有意思叫他看看，可又嫌价钱贵，正跟他讨价还价。长春灵机一动，马上叫先生先给自家房院看看，他想要是先生看出这房院风水好，说不定马上就有买主上门了。
风水先生跟着长春来到他家，前后左右看一遍，量一回，不说话，左右前后又看一回量一遍，还是不说话了。这一来不但长春沉不住气了，连跟来看热闹的几个乡亲都忍不住问起来。
风水先生仍是不慌不忙，他问长春，一百年内这宅院出没出过大富大贵之人。长春想想，说记得好象听说过去这是一片荒地，这地方是几十年前才建的房，有年龄大点的肯定能证明，说不要说大富大贵，长春家也就算村里的中等户，长春家以前这里肯定没人住，这村子也不过有了百多年吧。风水先生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长春和众人吓了一跳，忙问到底这宅院风水如何。风水先生看看众人，拉着长春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进了院。
当天村里就传出了长春家的宅子不但20年内能出贵人，而且宅院里还埋藏三处金元宝的消息。大家多半都不肯相信这个话，连亲耳在门外扫听到风水先生的话的几个人也只是半信半疑，可是这天夜里，长春家却响起了刨挖声，左邻右舍都听到了，甚至有人说偷着扒墙头看到长春从地里刨出了元宝一样的东西，还直放光呢。
第二天，长春早早出村去了县城，有好几个人看到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包包，还遮着捂着的，很快这消息在村里传开了。不到半天村里人都知道长春家院里刨出了一窝金元宝，长春已经赶去县城卖金子了，听说他家至少还藏着两窝金元宝呢……
太阳傍下山时，长春回了村，他估计今天晚上就会有人争先恐后来买他家房院的。其实那个风水先生是他雇来的托儿，夜里挖元宝早上进城都是假象，为的是把房子进快脱手，他了解村里人，有的是想致富没门路，有的是只眼红别人，自己却又心荒手懒，只想着天上掉馅饼和跌个跟头捡个金元宝那样的好事。
但是长春万万没想到，当他回到家时，等待他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家屋里院外都是村里人，男女老人都有，有的还是全家上阵，抡镐挥锨正在争抢着寻找金元宝。
长春当时眼都蓝了，他要叫要喊可还没等他喊叫出声，地基被挖空的一面院墙已经轰隆一声坍塌下去。
长春眼前一黑，也晃晃荡荡栽倒下去。
月夜捉双
傍黑却停了电，二蛋看见自家屋里亮起了烛光，花子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好象在想什么心事。
哼，准是在想她的野汉子呢！二蛋心里酸溜溜地骂句。
二蛋家墙外就是西山，二蛋就埋伏在西山坡上。山上有布谷鸟在闲叫，天上是几颗稀疏的星，山村恬静安然，可是二蛋的心里却是乱麻麻烦糟糟的。
初秋的山夜已很有些凉意，一阵山风拂过，二蛋不禁打个哆嗦。早上出门时，花子要他多套件衣裳，他后悔没听她的话。肚子空了，嗓子也干了，二蛋从挎包里摸出个凉馒头，啃两口却咽不下去。正在这时，一个黑影向他家晃去，二蛋的心就提了起来，俩眼一眨不敢眨。
那人影当真奔二蛋家来了，二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肚里暗着急——这娘们儿大门也不关，这不明明是给人留方便么！二蛋攥紧手中的馒头，只当那是一块石头。
那人影走到二蛋家大门口站住了，随着就亮开嗓门吆喝起来。二蛋松了口气，原来是刘大耳朵喊他去玩牌。
屋里花子应声出来，说二蛋又出去打工去了。刘大耳朵走后，花子掩门上栓，又回了屋。二蛋肚里一块石头落地，又暗怨花子不该这么大呼小叫让全村人都知道她男人没在家。
昨晚下过一场秋雨，山坡上又凉又潮。花子看来经受住了考验，该下山去沏一壶茶喝二两酒吃三晚面条，再搂着媳妇好好睡一觉了，二蛋今天假说到梁西去，实码再西山沟躲藏了一天，现在又渴又饿又乏。二蛋忽然觉着自己有些冒傻气，晃见个影影儿就当鬼抓。可是回头再想想花子这阵子的勾当，又叫二蛋不能不起疑。
那天二蛋从地里回来，见小学校张老师正在当院跟花子叽叽咕咕说着啥，张老师走了花子还两眼放光，为她啥事儿她又吱吱唔唔不肯说，还带着臊了吧唧得劲儿。光这一宗也还罢了，没过一月二蛋从镇上打零工回来，在街上碰上了刘大耳朵，刘大耳朵说你回来晚了，花子让人家拐走了，二蛋只当是句笑话，没想到回家一看，门上当真挂着锁。二蛋以为花子回娘家看孩子去了，可是开门进屋没喝两杯茶，却听外边传来花子的说笑声。二蛋扒窗一看，立时火冒三丈高——原来是花子跟张老师一前一后沿着西山根儿回来了，花子一身新鲜衣裙，头上还插朵野菊花，张老师脖子上则挂着个照相机……花子回来后，二蛋黑着脸审问她干啥去来，花子见他那德行，偏就不告诉他只叫他自己猜，急头败脸的二蛋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下花子可不干了，指着二蛋的鼻子骂他邪心八道小心眼儿，连个娘们儿都不如。开始二蛋还挺英雄，可花子一瞪眼他就成了狗熊，不一会儿就败了阵。可二蛋心里却揣了老大的疑团，叫真儿吧没抓到实际把柄，装糊涂吧又怕吃了亏，二蛋是王八掉进灰堆里，憋气又窝火。窝憋了好几天，消了气的花子终于告诉二蛋，说张老师到西山给她照相是为了参加什么比赛。张老师平常挺老实，会写文章会照相挺有人缘，可二蛋还是疑团难消——照相不找别人干嘛单找花子？好汉难过美人关，这阵子花子打扮起来让二蛋都忍不住心里火燎燎的，更甭说张老师还是个不禁招引的生小伙子……思来想去，二蛋终于决定对花子进行一次严格考验……
二蛋正站在山坡上胡思乱想，忽觉眼前亮堂起来，抬头一个月亮已升出半边。山坡上只有些蒿草，不高，月亮一出就藏不住人，二蛋顾不得再想，赶紧就往上边几墩毛柴那跑。
越往上越亮，二蛋很快就暴露在白亮亮的大月亮下。二蛋心慌起来，脚下加劲，一不小心蹬脱落了一块小孩枕头大小的石头。他紧走几步刚把身子蹲在那墩毛柴后，花子就开门出了屋。
二蛋见花子在院里好象直往山上撒瞭，不由捂住胸口，生怕花子听见他响鼓般的心跳声。花子在院里瞭了一阵，就进了屋。二蛋松口气，只当花子要睡，心里又有些失望似的。不料很快屋门一响，花子又出来了，并且照直出了院。上明下暗，二蛋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是看不清花子的去向。
花子干啥去？难道她是……二蛋想跟下去，可又怕过早暴露目标打草惊蛇。这时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埋伏在这里是真想捉个双，还是只为了证明花子的清白自己落个心安。虽然二蛋一回回设想过把花子跟她的野汉子当场捉住痛打一顿出气泄愤，可心底里他又不信花子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花子终于回来了，只有她一个人。二蛋长舒一口气，刚要下山，没成想花子进屋不大会儿，后边又跟来个人影，二蛋忙又紧张地蹲了下去。只见那个人影径直进院关了门，还上了栓。月亮刚够到西墙头，院里头还不亮堂，可二蛋好象看清了，那人分明就是张老师……
屋里两个人影一会叠一会分，二蛋心里打着哆嗦，腿脚发软地往上坡下呲溜。跌了几个跟头顾不得数，手背搓破了不觉着痛，连轱辘带爬才到西墙外，屋里随着花子咯咯的笑声已熄灭了蜡烛……
二蛋脑瓜子嗡地涨大如斗。他也没学过轻功武术。平时也不十分利落，可这时嗖地就腾上了五尺砖墙，奋不顾身地扑通跳下，也不知蹲了筋还是崴了脚脖子，他瘸着腿几步跨到屋门口，边拼命砸门边十万火急地嚷叫，比电影里的鬼子特务抓捕地下党游击队还惊险。
屋里花子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地跑出来打开门，半裸着身子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哆哆嗦嗦还没说成一句话，就已被二蛋一巴掌扒拉开。二蛋一个箭步窜进里屋，一摸挎包不知丢哪了，预备好的手电也用不上了，当下他就摸着黑，恶狼一般向床上正惊慌坐起穿衣的那人扑了过去……
“妈哟——救命啊……”随着一声女人恐怖的尖叫，恰巧也来了电，屋里刷地贼亮，二蛋一看自己抱住的半裸人体，立时就惊呆了……
二蛋放着消停日子不过，却疑心生暗鬼地设计要捉双，结果却把媳妇找来做伴的小梅姑娘给吓病了。二蛋又请先生又买药又赔不是，花子还哭哭嚎嚎要离婚散伙。二蛋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听说还跪了一腿才哄得花子消了火。过后花子还骂他生吃猪油昏（荤）了心，人家张老师多老实个后生，你这样作践人家还让人娶媳妇不……
第二年开春，张老师给二蛋和花子送来了一本杂志，杂志的封底上印着花子头插野菊花美滋滋羞答答的大彩照，照片名叫“二嫂子”，后边有个括号写着：新农民摄影大赛二等奖。
二蛋看看照片，瞅瞅花子，再望望张老师，又高兴又骄傲又有点抹不开，红着脸挠着脑瓜子憨笑着不知说啥好。
仇恨如洪
在外打工的赵大山突然接到家里的急信儿，说儿子小山得病叫他赶紧回去。赵大山一听就发懵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夜就坐上开往家乡方向的火车，一路上眼前老是浮现着四岁儿子那天真可爱的身影，他只觉火车太慢太慢，很不得一步跨进家门，因为他知道，儿子如果病得不重，家里不会这么急叫他回去。一向不迷信的赵大山心里不住祈求神佛保佑儿子小山平安无事。
第二天，当心急如焚的赵大山跨进家门后，方才知道小山不是病了，而是失踪了。前天傍晚大山老婆翠花在家做饭，小山象往常一样跑出去玩了，谁知这一出去就再没有回来，家里已经报了警，派出所的人说被拐卖的可能性极大。
尽管家里把能找的地方全找到了，可赵大山还抱着一丝希望把能找的地方重新找了一遍。村里每户每人几乎都问道，没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方圆附近的亲戚家又找一遍，没有小山的音讯，顺着河滩找一遍，现在是春天，小河沟还干着；前后左右的山梁也都找遍了，尽管一个四岁的孩子还爬不动这么大的山……最后，几近绝望的赵大山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警察身上，他天天上班一样往派出所跑，可每天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垂头丧气而归。
终于有一天，赵大山接到派出所通知，要他去外地辨认儿子。
几天后，赵大山带着儿子回来了，不过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四岁小儿，而只是儿子的骨灰——儿子确实是被拐走了，因为途中看到了警察，小山突然大声哭喊，结果被人贩子按进河水里给淹死了。
而那个人贩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同村的赌徒于占水。伤心欲绝的哭声从赵家传出，村里人都跟着痛心，可是赵大山却没有一滴泪——他的泪已在路上哭干了，他现在满眼只有绝望和仇恨。
几天后，赵大山离开了家，他等不得警察行动了，他要自己去抓到于占水，然后把他千刀万剐。儿子小山曾是赵大山最大的希望，这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翠花拼着性命给他生下的儿子，可是现在他的希望让于占水彻底打碎了。
赵大山在乡村城市寻找着仇人的踪迹，他希望在警察之前找到于占水，然后亲手杀了他。可是有一天，赵大山把电话打到了村长家才知道，于占水已经死了，是在逃避警察的追捕时撞到了汽车上。村长说也算恶有恶报，他叫赵大山赶紧回家。
可是放下电话，赵大山两眼茫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按说于占水死了他应该了却一桩心事才对，可是于占水并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的，而且就算是他亲手杀死的仇人，小山也回不来了！没有了儿子，赵大山今后的生活好象失去了意义。
他于占水断我的根，我也除他的后——这猛然蹦出的恶毒念头吓了赵大山一跳。可是这恶毒念头一起，便象春天的野草般再也捂不住了……
两天后，回到王家庄的赵大山闯进了于占水家，可是于占水的老婆金珠已经听到风声带着儿子龙龙躲起来了。这一来更加激怒了赵大山，他白天在村里到处寻找，夜里在于家门前守侯，可是于家母子也象当初小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大山开始到外村寻找。当庄的乡亲，谁家几房亲戚住在哪庄哪屯都在大伙心里装着呢，赵大山一村一村地寻找，终于有了金珠和龙龙的消息——他们藏在杨树沟金珠的表舅家。为了不惊动金珠，赵大山装成一个收破烂的，他穿着一身又破又脏的衣服，头上用一顶破草帽遮住半个脸，加上又蓄起了胡子，不细看谁也不会把他和以前那个精明能干的赵大山联系在一起。
进了杨树狗，赵大山不露声色地从小孩口中打听到了金珠表舅家的位置，并从他们嘴里知道几天前确实有一对母子来到了杨树沟。不过孩子告诉他，那对母子今天起早已经离开了这里。赵大山不死心，他假装找水喝到金珠表舅家屋里转了转，确实没有金珠娘儿俩。隔两天他又去了次，还是没有。
找不到金珠娘儿俩，赵大山心中仇恨的野火不但未能平熄，反而越烧越旺，他发誓不找到龙龙一报还一报誓不罢休。于占水家和金珠家城里都没有亲戚，赵大山估计他们孤儿寡母不会到陌生的城市去，他们应该还在乡下，而且就应该在周围左近百十里的范围内。于是赵大山便已收破烂为掩护，一村一庄地过起了蓖子。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天，赵大山找到了金珠母子的藏身之处。
这是一个藏在山沟沟里的小山村，只有三十多户人家，这一次赵大山亲眼看到了金珠，她住在一个老房子里，看样子打算要在这里长期住下去了。可是龙龙哪去了呢，怎么没有他的影？赵大山耐心地等待着。快晚上时，只见金珠走出了沟，赵大山在后边远远瞭着，只见她来到了沟外的小桥上，小桥那边正跑来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赵大山明白了——龙龙上学了，学校在沟外河东，看来金珠每天都要来接送他。
待到金珠领着龙龙回了村，赵大山望着河水打定了主意——于占水淹死了自己的儿子，他也要在水里实施报复。
赵大山不再进村，他每天潜伏在河边的庄稼地里寻找时机。虽然金珠警惕性很高，一天三个来回接送孩子，可赵大山知道，老虎也会有打盹的时候。这天，天半阴着，很是闷热，又是中午，赵大山藏在庄稼地里闷得有些头晕。因为中暑，他还发着烧，浑身无力，不是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他躺下都不想起来了。
孩子们放学了，龙龙跟着几个孩子走了过来。但是他们没有上小桥，而是来到桥上游不远处，抹下衣服下河洗澡冲凉了，而这时候还不见金珠的影子。啊，机会终于来了，赵大山脸孔涨得通红，他忽地站起来，钻出庄稼地，向河边冲去。可是刚到河边，上边忽然传来轰隆隆巨响，赵大山扭头一看，只见数尺高的水头正狂吼着狂奔而来。
山里的小河都是季节性的，早时候河底的石头都露出来晒卵，可要一发起水来就野性实足，碾轱辘大的石头都能给冲走好几里，今天一定是上游有下大雨的地方，所以才会突然暴发洪水。孩子们叫声发水了，争抢跑上岸，可是龙龙却惊恐地哭喊起来：“啊等等，我也要出去，我也要出去……”他干惊恐地哭喊却挪不动窝，不是吓傻了就是腿抽筋了。
“龙龙啊我的孩子……”那边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金珠疯了一样向河边冲来，可她来的太晚了，洪水就要夺走她的孩子了。
眼看大水头已来到了眼前，赵大山还是扑通跳下了水，奋力跑向龙龙……
就在妖龙一样狂暴的水头排山倒海吼叫着砸压打过来的那一刻，龙龙被奋力扔上了河岸，可赵大山却转瞬间就被洪流吞噬了。
经报请上级有关部门批准，赵大山被授予舍己救人的烈士称号。在赵大山隆重的追悼会上，金珠抱着龙龙跪在赵大山的灵柩前，哭得伤痛欲绝——也许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这个用自己生命救了龙龙的男人，原本是要来杀死孩子报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