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得“嗒嗒”的下楼声,只见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女孩儿缓缓地下来,冲着袁封道了个万福:“请这位官人随奴家上楼。”
什么?这就是名冠金环巷的莹姐儿?这才多大的年纪?放到现代社会,不过是小学刚毕业。不过生得倒确是绝色倾城:眉似远山,眼如明星,玉容赛花,肌肤胜雪,梳着一个凤翅髻,乌黑的头发如同墨染一般,柔顺地披在肩后。鹅黄色的裙裾微微摆动,宛如一朵迎风初绽的金丝菊。可是,可是这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见袁封呆愣在那儿,女孩儿忍不住以手掩口轻轻笑出声来,旋即恢复正常,道:“这位官人,莹姐儿在楼上等着呢,请官人随奴家上楼。”
晕!闹了半天这不是莹姐儿,想必她大概是那莹姐儿的贴身丫头,一个贴身丫头都生得这么正点,那这个莹姐儿应该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如此说来,上去一看,倒也对着住咱这双眼。
“劳烦前面带路。”袁封也回过神来,这才笑着朝小美女道。
上了铺着红地毯的木楼梯,一直走到四楼,这才折进一个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大阁子,阁子前用大红的地毯铺就,阁内陈设幽雅,绣幕罗帏,墙壁悬挂着古代名画,两旁的架子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南侧摆放着一张楠木茶几,茶几对面是张红木圆桌,桌子上摆着一对玉瓶,玉瓶中插着几株灿烂的ju花,北侧是一架琴几,上有一柄蛇纹古琴,西侧却是一副梳妆台,台上放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什物。阁子中间悬着一道碧绿的纱帘,透过帘子,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张红木细雕的床榻,想来那便是莹姐儿的闺床,也不知道她挑日子见客,会不会也挑人上chuang。
“这位官人,待奴家去请姐儿出来。”小美女回头冲着袁封一笑,露出满面春意。
不多时,小美女搀扶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袁封放眼看去,只见她梳着个双环望仙髻,两边各插着几朵精致的珠花,上穿着青色小袄,下着绿绸丝裙,娥眉轻画,娉婷婀娜,当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大官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莹姐儿浅浅地道了个万福。
“莹……姑娘不必多礼。”袁封想了两秒,才用了这么一个称呼。
第一次嫖妓,毕竟不熟悉,因此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也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只知道勾栏中并不完全等同于妓院,这里不少姐儿是卖笑不卖身的清倌儿,眼前这莹姐儿,也不清楚属不属于这一行列。不过那个清秀可人的小美女已经在楠木茶几上摆放上一张棋盘,并端来两罐棋子,一黑一白,分列两边。
“不知大官人如何称呼?”莹姐儿款款地问道。
袁封道:“在下姓袁,姑娘叫我袁封便是。”
“袁封?哪个封字?”莹姐儿莞尔一笑,问道。
“封……封疆裂土之封字。”袁封解释道。
莹姐儿玉手一扬,示意袁封坐到茶几前,并笑道:“区区一言,足可见袁官人非同寻常,有封侯拜相之志,令人钦佩。”
汗!解释个名字,也能联系到远大理想,这姐儿的想象力可真丰富。袁封呵呵一笑:“莹姑娘见笑了,在下区区商贾,整日所想的,不过是衣食小事,哪里敢指望封侯拜相。”
两人坐定,小美女又端来茶水,然后站到莹姐儿的身后,微微展露出笑意。
“袁大官人是客,当执黑先行。”莹姐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封对围棋,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倘若真与莹姐儿下起来,定是输个鼻青脸肿,干脆老实一点,别出丑就行:“哎呀,不瞒姑娘说,在下从小从未学过棋术,如今要在下与姑娘对弈,岂不是自寻其辱?”
“袁大官人竟不会对弈?”莹姐儿颇感意外,心里暗想,这人不会下棋,那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那事儿?他难道不知道本姑娘是卖笑不卖身的?可是在这里,不下棋,又能做什么?
袁封喝了两口茶,然后将喝进嘴里的茶叶嚼了起来,咽了下去,也不顾莹姐儿惊愕的表情,说道:“在下来之前请人说,当年柳七郎曾住在此处,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永一生都在烟花柳巷里摸爬滚打,大部分的词作也诞生在笙歌艳舞、锦榻绣被之中,聚芳阁作为金环巷著名勾栏,自然是柳大才子经常光顾的场所,不过几十年过去,当年聚芳阁的舞榭歌台,恐怕也被雨打风吹去。莹姐儿身为聚芳阁花魁,岂有不知道柳七郎的道理,而且也曾听上了年岁的前辈们提到到,因此笑道:“柳七郎一生放荡不羁,流连秦楼楚馆,咱们聚芳阁自然是他常来之所,袁大官人难道是寻访柳七郎踪迹而来。”
“哈哈,”袁封笑道,“在下只可惜未曾与柳七郎生与同时,若非如此,便可一观其风liu之气了。”
莹姐儿道:“柳七郎当年流连楚馆,却是穷愁潦倒,去世之时更是一贫如洗,还是那些与他相好的姐妹们集资将他营葬,他死之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清明节,姐妹们都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我自前年来汴京后,也曾去凭吊过柳七郎。”
袁封暗暗吃惊,算起来柳永也应该死去五十年了,可直到现在,依然有人去凭吊他,并且还成为一个习俗。人混到这份上,哪怕生前穷愁潦倒,一贫如洗,也算是值得了。
见袁封惊诧不已,莹姐儿继续道:“袁大官人可知道柳七郎为何深得勾栏姐妹之心,且多年不衰?”
袁封摇头道:“在下确实不知,按说姑娘这辈人,应当从未见过柳七郎其人,却也去凭吊,当真奇也怪哉。”
莹姐儿黯然道:“寻常来勾栏院者,无不是狎妓作乐,纵然是文人墨客,也多半如此,当年江州司马,文名冠绝天下,然却是道貌岸然之徒,常与元稹等交换妓女,相互狎玩,而柳七郎截然不同,从无狎玩之意之心。”
说到最后,莹姐儿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待看见袁封一脸的愕然,又见他杯子中已经茶水喝尽,只留下些班驳的茶叶贴在杯子上,不由得哑然失笑:“师师,还不快给袁大官人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