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见三鲜酒楼赤底金字的匾额,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着来来往往客人,相比前阵子有很大的不同:大多数都是些穿着儒衫的文人,当然偶尔也有些市侩气十足的商人进来,看样子上次的蟹宴收效明显,三鲜楼终于做起来了。
及至大厅,环视四周,几天不见,三鲜楼确实大气了不少,正是赞叹,小六子眼亮,一下子认出我来,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直笑喊道:“老板娘,妙姑娘来了!”
巧姨闻声出来,见我兴奋的直搓手,亦是笑喊道:“文强,看看谁来了!”
“文强?好啊,文强也来了。”我一听,兴奋极了。
里屋的文强闻声出来,见是我,不免一愣,继而粲然一笑,仍旧是那样唇红齿白,干净的粗布衣浆洗的微微泛白,见我细细看他又是一阵羞怯:“妙姑娘,我们家租子已经还了,娘要我谢谢你。”
“要怎么谢我呢?”我轻笑道,文强还是那个文强,我突然幸福的一塌糊涂。
文强见我如此说,更是尴尬不已,这话本就是这么说的,哪成想我还真往下顺。
我笑道:“闹着你玩儿呢,你还真当真,我的傻哥哥。”
巧姨笑着嗔怪道:“就拿文强开心,上次离开也不跟我们打招呼。”
“哦,在府里碰到了我家人,我爹爹催着我走呢”我笑道,“再说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家里怎么样。”巧姨一副关切的询问。
我颔首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们。”
“记起什么来吗?”文强小心的插话道。
“恩,”我轻声道,心虚的紧,只得无奈编出一套说辞,“其实也没什么,玩闹的时候失足落得水,又不小心撞到河岸的浅礁,才会记不得一些事情,不过大家放心,大夫说这伤慢慢会好起来的。”一下子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借口了,我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好让大家安心。
我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小家碧玉,家父是一个小商贾,没多大钱但日子还凑合的那种,自己觉得还是合适的
“好好,妙姑娘饿了吗,我让他爸给你煮晚海鲜面?”
“行,我还真饿了。”我嘻哈一声,跟着巧姨进了伙房,晓芙,海叔他们都在,见了我,都高兴的围拢过来,晓芙更是一下子扑过来直唤:“妙姐姐,妙姐姐,晓芙好想你啊。”
还是这样一家子,文强晓芙巧姨海叔小六子...其乐融融的,我发现只要在这里,我的烦恼就会随风飘散。
晚上睡觉我还是与晓芙挤在一起,天气转冷,她调皮的直往我身上拱,我笑着挠她痒痒,她禁不住,直姐姐姐姐的告饶,我不松手,愈发闹得欢,眼看着她快缓不过气来,却是晓芙一翻身怪叫一身:“停!”
我禁不住一愣,真个停下来,晓芙见一招得逞,笑得花枝乱颤,我被她逗得不轻,笑着扑过去,口中喊着:“小娘子,往哪里逃!”哪知晓芙却是笑意一敛,故作神秘的靠过来,斜着眉说:“妙姐姐,你知道吗,文强哥哥这几天都在想你呢,你突然离开,可把他伤心死了。”
我登时一愣,羞得面上红潮滚滚而来,口中嗔道:“没得小孩子乱说。”
“真的真的,”晓芙急了,小脸通红“我都看见好几次了。”
“那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在想我哪?”我脸一撇逗她;“该不是在想其他女孩子吧?”
“呵呵,”她往我身上拱拱,弯下腰,对着我的眼睛,道:“没的事,文强哥哥就是在想你,妙姐姐你做我嫂子吧。”
我低声一笑,撇开脸,将床尾的被子拉上来道:“小孩子家的,净瞎说,快睡觉睡觉。”
晓芙躺下去,看着我铺床,小大人似的道:“我爹爹说我二哥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的,所以啊,妙姐姐你要主动!”
我被她说的又是羞愧又是仓皇,伸手将被子埋住她的脸,嗤笑道:“是你情窦初开吧,小小年纪满脑子这些事。”
“哪有?”晓芙微红着脸,探出头,撅着嘴巴赌气道,“哼,不听拉到。”
“那——不许说话了,睡觉了听见了没?”我笑着去吹灯,怕这小妮子又说出些什么话来。
“心虚了不是!以前你明明这么早睡不着的,还逼着我陪你聊天,净问些文强哥的事。”隔着被子,晓芙闷声闷气的说,满是不服。
我不搭理她,装睡,心里感叹道:“这世界真是有趣,造出来的人都这么极端:一个如文强那么纯粹简单,一个如赵元侃那么风流晦涩。”
翌日起来,感觉神清气爽,一扫往日郁气。
吃早饭的时候,文强提到酒楼资金周转出了问题,大家一下子沉默下来,这么大一个酒楼,前期投入特别重要,酒楼本就不是穷人办得起的,而现如今酒楼改造,蟹宴支出,又拨出去一笔租子的款项,现在客人倒是挺多,就是缺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缺到什么境地呢?海叔能借的都借了,我们采购的原料平均每天只能满足一半需求,这个月最基本的原料供应商有一大半已经付完钱了,还有一小半下个月月初付,而雇佣的小六子与另两个小二以及三个厨子都还没有付工钱,如今三鲜楼庞大的日常开支就靠前一日利润,狼狈的很。
据文强所说,不出意外,六个月经营下来大概能把钱款还清,再五个月左右大概会挣到能维持酒楼正常运转的资金,也就是说,十一个月以后大家才有安生日子过,而这十一个月里,不能有意外,因为实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出了。
钱果然是好东西。
大家都有些紧张,十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省些人工费,所有人都身兼数职,巧姨与小六子负责传菜跑堂,累的够呛,另两个新来的小二负责收拾桌子,海叔负责掌勺与进货,文强负责钱款登记与资金用度的筹划,而晓芙则是哪里忙往哪里跑,娇兰这道雅间原是打算找个清秀女子弹唱助兴的,现在自然是拿不出多余的款项请个拿得出手的歌姬,请个一般般的又怕毁了这间雅间的名声,只是空当这虚名实在过意不去,巧姨他们居然将美人图挂上去,充充娇兰,明白内幕的人怕是要笑死了,我本意是想重点突出此间“娇兰”的,美女才子美酒佳肴,相映成辉,特色做出来,名声才会更好。
我赶紧将从玉雯那儿得来的一笔钱全数交给文强,并建议巧姨将所有菜价提高一半,酒水提高一倍,特色镇店菜提高三倍,总之价钱要控制在能留住一半客人的样子,巧姨心虚极了,这样一来利润是会翻一番,三鲜楼菜是不错,却终究不值这个价的,她担心会吓跑客人,并且从此落上个货不真价不实的恶名就很难换转过来了,而且突然提价也是大忌,但文强同意我的方法,他是账房先生,自然晓得其中利害,资金周转如此紧凑可是行业大忌。
提价由头倒是好解决,就说三鲜楼开业大酬宾结束,酒楼恢复正常价位。至于吓跑顾客,也只能如此了,穷人当然得比富人更难闯出天地了。
说起来离这儿不远处的霄云楼,雕梁玉柱,价格贵的离谱,却人满为患,被称为本县的销金窝,与烟雨楼一样,都算是方圆百里的一大绝了。达官显贵生意宴请,官场来往,这两地都是不二选择,很明显的,在霄云楼,吃的不光光是菜,还是他的豪华气势与身份。
这方面我们自然比不过它,不能比也不想比,只能往清雅文艺方面靠,才子佳人琼脂玉露什么的。
第二天措施一出来,客人果然流失了一半,稀稀落落的,剩下的大多是有钱的公子哥,价位提高倒更显出他们的身份来了,客人少我们也轻松了很多,一天下来赚头增加了一倍不到。
但是这种挣钱方式不会长久,我也知道,这段时期做不起来以后就更难了。
这样子过了一天,我们甚至将所有值钱的金银珠翠都当了,换了点钱,而后文强又联系大力,让他在当地收购大米,当然用低于这里米行的大米价格,然后再雇一批渔民轮班不间断出海捕鱼,收获的海产品当天运进城,我们三鲜楼全部包下。这样一来成本果然少了不少,村子里的人也有了一份额外收入。
接下来的一天,我开始琢磨娇兰雅间和陈清益,关于陈清益,我有点纳闷,就凭表面上我与堂堂襄王的关系,这陈清益好歹也得来登门拜访的,更何况最后我还刻意的做足了戏。而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娇兰是我们三鲜楼的突破口,这样别具一格的脱俗于青楼妓院的娇兰雅间荒废着也不是办法,我想着兴许我可以做一段时间的娇兰,到第三天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所有人都不同意,包括文强,他们宁愿花钱去聘个清伶,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大家只好同意让我姑且一试,但是雅间里我与酒客之间要有帷幕隔断,而且我只负责弹奏调节氛围。
说做就做,在这之前自然是好好打扮了自己一番,自从昏迷醒来我还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全是的粗布衣,或者是丫鬟装。这次也算慰劳慰劳自己作为女人的爱美之心。
头上梳个高祖朝时宫中最流行的乐游髻,上面插着一只梅花形的木质摇簪子,簪子的吊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偶尔发出叮叮的轻微撞击声响,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长及曳地,只袖口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鹅黄丝带束腰。
朴素也不失清丽。
第一次上台自是有些紧张,台下是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听说娇兰雅间新进了一名乐师特来捧场,手抚上了桌上的琴,我望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曼妙地抚过琴弦,一尘不染。指尖灵巧地挑拔琴弦,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宛转动荡、无滞无碍,琴确实是好琴,配上我的琴艺想来也该不错,我轻呼一口气,盈盈开口:“花开花落花满天,情来情去情随缘
雁去雁归雁不散,潮起潮落潮不眠
惯看花谢花又开,却怕缘起缘又灭”
就这么在娇兰雅间弹唱了几天,冷眼旁观着进进出出的食客们,听他们的窃窃私议,感受他们的快意恩仇。陆公子,林公子,方老先生,姜老爷,这些常客们都是多少有些脸面的人,每次自己有新词首次弹唱,他们总是到场。
总之,效果还不错,因为娇兰雅间一开始定位恰当,场面也不旖旎,较之********多了不少清丽高雅,当然自己偶尔也去去聚贤阁,只是那里尽是些酸腐文人,不过也能听到一些时事:左丞相以及其同党或有关联的人因结党营私,私藏税款,襄王赵元侃奉皇上之命,围剿左丞相及其一干反贼,抄家灭七族,除此之外,还有宋太祖之弟齐王赵延美死于房州,太子元佐被废,许多文人术士对此议论纷纷,我听着益发觉得惊心动魄,赵元侃啊赵元侃,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你该如何立足找到自己的位置呢?
只是没听见那王继恩有什么事儿传出来,这有点让我担心,若是一切顺利,此时的王继恩应该是左丞相同党才是,理应一同处斩的。
除了这些事情意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打扰我的生活,我的娇兰雅间在县里传开来,且我别具一格的扫摇四点、密摇、扣摇、刮奏、划拨手法也在坊间流传开来,听说名声不错,众人皆以为奇,雅间不大,有时候客人来晚了,竟是没位子了,我也借势将娇兰的价格提高了些,这么来有些家境不很富裕的书生倒是很少出入酒楼,我也欣慰,毕竟那些人不该来这儿的,如此这般花销出去,那些书生也很难承受,没得我毁了人家。
本来最担心的,有人挑事,或者找我的麻烦,调戏啥的,这些事都没发生,就算真有些不长眼的公子哥闹场,口口声声要等着瞧什么的,不出几日就都销声匿迹,真是幸运的很,这么些日子下来,因为隔着帘子,甚至知道我长相的也不多。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二十天后,在文强与巧姨的精心打理下,我们恍然间发现三鲜楼居然不知不觉走上了高档路线,菜价那么高,每天还是满客,甚至有时候官家来往也会点名要在我们的三鲜楼,这样子下去,三鲜楼只会越捧越高。
日子日趋平淡,文强也终于不会在与我谈话时泛出淡淡的红晕,与他相交愈发的平淡如水,有时候我想,该是文强前世是一只乖巧的猫吧,能激起人对他无限怜爱的猫啊,我不想他受半点委屈,这该是爱吗?是吗?我也不清楚,就算不是,就这样默默的守着他也好。毕竟,婚姻不是靠爱情支撑的,而是靠亲情支撑,我和文强,不管如何,应该是有亲情的吧。
文强非常照顾我,几天相处下来,也发现其实文强很聪明,很多东西他想的很明白,只是不爱表现,巧姨有时候借着机会总是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我也不拒绝,文强也默默的接受,只是他现在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异样,我也已经将那件衣服的事解释给他听了-虽然是瞎编的一个拙劣理由,他也不会再对我有疑惑了,只是,我们两什么话都未曾说明白,就差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了。
从晓芙口中得知,老汉夫妻俩已经在琢磨我们的婚事了,听到这事时,我不免有些怅然:文强与我,怕是连恋爱都省了,直接从暧昧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