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庄正明一张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绿,秦欢心里那叫一个解气,也亏他还记得这时候应该矜持再矜持,勉强绷着脸没有使劲笑,下巴却越抬越高,那股子得意劲儿简直是生拉活拽地要往人眼眶里挤。
田大娘头一个忍不住,二话不说,先一个巴掌拍得他脸朝下,然后胳膊肘一夹,勒着他的脖子死命往下按。
秦欢大怒:“干嘛呢你!”
田大娘不理他,手上一使劲,拎小鸡似的把他拨拉到身后,扭过头来找庄正明说话:“老四,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小五不懂事,你让着他点儿。”
秦欢一听不乐意了:“谁要他让了,我……”剩下的话又让田大娘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秦欢摸着头委屈得不得了,而且这份委屈已经上升到了悲愤的境界:“你……叛徒!”想想觉得不够劲道,又憋出一句:“走狗!”
田大娘看看他又看看墙,拿不定主意该打人还是该撞墙——他算是明白被狗咬了的吕洞宾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了!
实际上,他之所以这么积极地想让两人和解,无非是担心秦欢斗不过庄正明,怕他吃亏,想借此堵住庄正明发飙的理由,谁想秦欢三不管五不顾揪住庄正明一通狂踩,把人往死了得罪,浪费了他一片好心不说,回过来居然还骂他“走狗”。
要说委屈,田大娘觉得他才是最应该委屈的,偏偏碍着庄正明在旁边,他再委屈都只能硬撑着,郁结来郁结去,郁结出一张便秘的黑脸来。
孟光扶扶眼镜,叹着气帮他做了总结发言:“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亲人啊!”田大娘哧溜一声就蹿了过去,捧着孟光的手使劲地摇:“理解万岁,理解万岁!”顺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水杯,蘸了水往脸上抹了几道,然后继续感慨:“男儿有泪不轻弹,仅以此水,代表我激动的心情。”
他还想再说,转眼看见庄正明瞪着眼睛看他,准确的说,是瞪着他手里的水杯。微微一愣之后,他恍然大悟地递过杯子,一面很好心地叮嘱:“有些烫,慢点喝。”
“我知道!这水本来就是我放这儿凉着的!”庄正明没伸手,只拿眼睛继续瞪他,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我说,你那指甲该剪了。”
其实田大娘的指甲算不上长,只是这人向来信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饭前便后从来没有洗手的习惯,指甲缝里积了黑黑的一层污垢,平时没注意还不觉得,这会儿留心一看,不说庄正明,田大娘自己瞧着都觉得有些碍眼。
讪讪笑着放下杯子,转眼瞧见旁边桌上不知是谁买的苹果,他立刻决定借此转移话题:“吃苹果不?我帮你削皮。”
孟光猛地一拽他,低声道:“这苹果是庄老四买的。”
田大娘什么话都没了,僵着面皮“嘿嘿嘿”的一阵傻笑。
庄正明已经怒到无力,就算有心要发作,被田大娘两次三番的这么搅和,到现在他真是已经没了脾气。
然而他到底还是恼怒的,忍不住斜眼看着田大娘冷冷一笑。
与他目光一接,田大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透到脚,连头皮上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还没等他回过神,庄正明已经展颜而笑:“我错了。”
田大娘第一个感觉是伸手挖耳朵,他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俗话说“本性难移”,庄正明气量如何早有公论,田大娘实在无法相信,在被秦欢恶意嘲讽了之后,他居然肯就这么干干脆脆地低头道歉。
怀着这样疑虑的不仅仅是他,连秦欢在内,四双眼睛齐刷刷地向着庄正明看了过去,各人心中俱是惊疑不定。
田大娘定定神,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庄正明的表情,当他确认庄正明不是在说反话之后,立刻眉开眼笑地回头去抓秦欢:“老五,换你说话。”
架不住他又拉又拽,秦欢很不情愿地站到了庄正明面前。
说点什么好呢?秦欢挠挠头,表情很苦恼。
他当然知道田大娘希望他说些什么,他也明白对方已经服了软道了歉,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作出相应的表态,问题是,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这么做。
不仅如此,庄正明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觉得非常讨厌,讨厌到几乎无法容忍的地步,特别是在现在这样近身相处的情况下,他甚至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最终,秦欢觉得顺从自己的感觉:“我不想和你说话!”他往后退了一大步,面孔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
庄正明瞬时变了一下脸色。
他的怒如浮光掠影。
他唇边依旧带着笑,眉间也全不见怒气,只是眼角抽了一抽,脸上僵了一僵,才让人醒觉,他方才曾经怒过。
至此,一直冷眼旁观的夏春耀终于动容。
如庄正明这般表现,已经不是大度或者不大度的问题,简直已经有了些唾面自干的风范了!偏偏他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甚至还因此得了个“庄妹妹”的绰号,现在庄妹妹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宝姐姐,这其中变化之大,几乎要让夏春耀以为面前站的是一个顶着庄正明头衔的陌生人。
不仅如此,田大娘和孟光也许还没有发觉,两人下意识间对庄正明颇为顾忌,所以夏春耀实在很好奇,在这个不久之前连存在感都薄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室友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竟然可以让他在短短时间内判若两人,气势凛烈得足以影响他人。
下一刻,他突然发现视野里多了一只沁着寒光的眼眸,他直觉地想报以微笑,笑容才起,却堪堪僵在了唇角。
他此刻所站的位置是庄正明的侧后方,庄正明头未转,身未动,到底是怎么把那只眼睛转过来的?而且,他另一只眼睛竟仍然瞪视着秦欢!更古怪的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对庄正明迥异常人的举动恍若未觉。
似警告,又似示威,庄正明定定看了他一眼,方才好整以暇地收回了目光。
在他身后,夏春耀神情古怪地抿着唇,非惊非喜,似笑非笑。
再度面对秦欢的时候,庄正明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他肤色偏于青白,脸型又瘦,尖尖的下巴秀气有余阳刚不足,不笑的时候总带了三分阴郁,再配上漠然的表情……
秦欢不甘示弱地绷紧了面孔,一面偷偷沮丧自己的冷脸不如对方有气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庄正明冲着他微微一笑:“我想,我是真的错了。”
秦欢怔了怔:“你,是在……向我道歉?”
“姑且算是吧。”
秦欢眨眨眼,心里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庄正明的行事风格。
犹疑地看着庄正明,他不确定地小声咕哝道:“呃……我能感到你的诚意,但是……”剩下的话他在心里默默补完:“……但是我又觉得你有些不怀好意,为什么呢?”
他这边纠结烦恼,庄正明却显然不打算再继续深谈,转而对桌上那堆苹果有了兴趣。他歪头瞧了好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出来,并不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抬眼瞧见秦欢还在看他,庄正明不觉失笑,那笑容在他脸上滚了几滚,不知怎么的就带出了几分诡色。
秦欢一惊,想也不想地指责道:“你有阴谋!”
庄正明微怔,继而大笑,笑得两排白牙都露了出来。按理说这样的笑****给人爽朗大气的感觉,然而秦欢的第一感觉却是……危险!
与浓厚的危机感同时而来的,是面颊上冰凉的触感,就在秦欢愣怔的瞬间,庄正明戏谑地拿着苹果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又香、又滑、又嫩……很好,很……”
最好一个“好”字消失在他蠕动的喉间,看着苹果上消失的一块,秦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否错觉,比起苹果,他觉得庄正明更想咬的似乎是自己。
庄正明啃着苹果晃晃悠悠走了,秦欢眨巴眨巴眼,愣在原地发呆。
田大娘实在好奇不过,瞅着庄正明走得没了影,凑过来打听道:“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刚刚庄正明声音压得很低,田大娘竖着耳朵都没听清,就看见他拿着苹果拍秦欢的脸,然后秦欢就变成了石头人
秦欢懵懵懂懂抬起头,把庄正明的话学了一遍,然后很不确定地发问:“又香又滑又嫩的……应该是烤肉吧?”
田大娘“哐当”一声踢翻了凳子,都顾不上喊痛,跳着脚拉了孟光和夏春耀去一边商量对策。
“老子早就瞧庄老四不是个玩意儿!”他咬牙切齿地发狠:“我找人废了他!”
孟光扶扶眼镜,镜片上一溜寒光反射:“我有个商策系的老乡在卖电子防狼器,老乡价6折。”
田大娘:“老五,从现在开始,你上厕所、洗澡、去自习都要打报告,有我们陪你才能去!”
“我不用你们陪。”秦欢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了限制,很坚决地表示反对。
孟光和田大娘面面相觑,搞了半天这小孩儿还在状况外,可是要让他进入状况又实在不好开口。
夏春耀很难得地发了话:“庄正明也许想吃了你,你要小心。”
回想起庄正明那一口铮亮的白牙,秦欢滴溜溜一个冷颤,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孟光和田大娘顿时松了口气,再想想不由冲着秦欢侧目而视,敢情这小孩儿也不是这么纯洁嘛。
他们却不知道,秦欢理解的“吃”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和他们以为的根本是两回事。
问题是,谁知道庄正明究竟打算怎么个“吃”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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