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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江阴,江阴3

七月初五,午后,晴,气闷。

堆积的死尸,腥秽的污血,在烈日的暴晒下一切都蒙上了虚蒙蒙的白光,甚至连那弥漫于整座江阴城的恶臭味,也显得异常地不真实。城上破碎的大明战旗,在微风中翕动了几下便又归于静默。死寂的城头,传递着死亡的信息。

一只飞虫嗡嗡飞来,落在李大牛的鼻尖上,酣睡中的李大牛龇了龇嘴,哼哧一声翻个儿,飞虫被惊飞了,便又重入梦乡。竹匠姚迩嘿嘿笑着看这位同巷的小兄弟入睡,生出些老父般的慈爱。此时是他当值。拈拈手中的长刀,觉着分量忒重,又从腰间抽出了劈竹短刀,自语道:“还是这个顺手些。”

“姚叔,听说那调来的大炮有井眼粗细,小孩子能滚进滚出,是么?”旁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问道。

“汤乞儿,莫要胡说,那是清军吓唬人哩。”姚迩笑着又道:“少年人,见到清军别把尿吓出来啊!”

“姚叔,别小瞧人!清狗子上来,再看我的能耐。”

姚迩轻叹一声,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不知从何方流落至此的少年,在江阴城中已住两年,前天领粥时候也被排了壮丁。这少年只说道吃了江阴两年白饭也该还回来了,便扛了长枪上城防守。仗打到这份上,连自己这五十有三的老头也上城了,可知城中壮年已去大半了。

“若是降了又如何,那昨里又于城外哭着劝降的十方庵方丈不是说只要弃城投降,清军便不追索人命了吗?”姚竹匠边琢磨着,一边往城外看去。蓦地,大叫起来:“清狗子,清狗子。”随即城上的各色锣鼓便咚咚当当地响了起来,清军又要进攻了。

守城的壮丁连忙分小队隐蔽起来,准备迎接炮击后的进攻,闹腾了一会儿,清军并未进攻。阎应元观察一阵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是满人又增兵了。

江阴城外的十方庵是座小庙,中殿也不宽敞,如从上望下,满屋是耀眼的顶戴。居中一人粗眉阔口,满脸横肉,身披玄甲,显得甚是高大精壮,正是今日里匆匆赶到的贝勒尼堪。旁边依次列坐着几个攻城主将刘良佐、孔有德、许定国、巴思哈等。

尼堪这一路很不顺心,那二十多门红夷大炮俱是从江宁城上拆来的巨炮,近一丈长,三千多斤的巨炮,再加上火yao、炮子,一辆大车配十来头壮牛才能在疏松的土地上行走得动,上了水路后,一门炮便要一艘战船来载它,因此迁延了好多日子才到。

“江阴蕞尔小城,竟折损我大清近两万精锐,主将无能罪责难逃!”尼堪怒视刘良佐,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实是那守城乱民太过顽固,又太过奸滑……”

“哼,休为自己推御责任,当初于豫王面前立的军令何在?来人,与我杖责四十,以儆效尤!”

“啊,贝勒不可……”孔有德、许定国方欲说情,忽见尼堪那充满杀气的眼睛,再也不敢出声。

“啪、啪……哎哟……”听着外面传来的鞭子声,和着刘良佐的低吟,孙有德、许定国两人如坐针毡,坐立难安。这时二人才明白什么伯爵、候爷都不过是满人的一条狗,打来喝去,又能怎样?

好在行刑的都是刘良佐麾下,下手自然是有些分寸的,然而,这份羞辱是刘良佐这已过天命之人所深以为耻的。因此,被责打的同时,刘良佐已把恶毒的目光射向江阴城,不把这小城化为焦土难解他今日之羞。

“炮轰北城!”当尼堪闻听北城之战死伤最多时,便被激怒,决心再战北城。尼堪虽是员猛将,但爱狠斗、逞强,谋略到博洛跟前差得太远,这也是为何博洛能任征南将军独挡一面,而他却只能在多铎帐下听命的原因。

“吱呀、吱呀”,牛车在骑军护卫下缓缓驶近北城,在距北城二里之地即停了下来,数十民工、军匠立即忙碌起来。

“夯哟、夯哟!”那些汉民军匠在挖出了数个泥墩炮架后,大声喊着号子夯实了炮架。脱下衣衫,露出强健的肌肉,火热的日头灼烤着他们的赤膊。

“夯哟,夯哟!”在料定清军欲重炮轰击北城后,江阴城中的工匠们白日里便上城筑守易毁之处。

“夯哟,夯哟!”

同样火热的日头,同样强健的肌肉,同样朴实又憨厚的喊号声,恍惚中,让人觉得这是五月丰收的麦场。

“夯哟,夯哟!”

然而一方是帮助侵略者屠杀同胞,一方却是抵抗侵略的民族脊梁。他们都是为了活着,然而,一个为了像狗一样活着,一个为了活得像个人。或许那些筑炮台的人们也想过这火炮将要屠杀自己的种族,然而,面对满人的刀锋,他们只能作此选择;或许他们也有过愤恨,但这一切都被巨大的恐惧掩埋,他们已被杀怕了。

“嘟哇——嘟嘟哇”,清军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班吹鼓手在使劲地吹打着,那数十名炮手身上披红挂绿,胸前结着大红绣球,脸色也被映得红灿灿的,身后案几上是堆起的千两雪花银子,为了这次攻城,刘良佐下足了本钱。

这些炮手脸上泛着油光,显然这顿午饭用得极好。他们是多铎从北京火器营一直带过来的,打潼关、下扬州都有他们的功勋,现在他们享受了从未有过的荣耀,披红挂彩,锣鼓开道,昔日在明营中何曾受过这样好的待遇?

“那是作甚么?”

“还能作甚?架好了重炮,轰城呗!”

“大哥,这家伙有两丈长吧?”

“哪有?莫被吓破胆!”

“甚东西有这城墙厚实!”

……

阎应元立于垛口静听义民们在纷纷议论这刚运来的火炮,这射程远达十里的红夷大炮,放于半里处攻城,那会是怎样的破坏力,这一点阎应元也无法想象。

“轰——轰——轰”“轰——轰——轰”……

二十多门火炮,依次校正射击,在清军阵地上腾起了一阵烟火,后冲气流掀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烈焰的余温灼得人肌肤发痛。

“嘭——嘭”这一些炮弹大多击中城上垛口,“轰隆”,三尺见方的垛子猛然飞起落入六尺于开外,躲于垛下的义民也被带飞起来,摔将下去。硝烟未尽,敌人又忙于二次装弹了。

“快,各队查看城墙毁损,人丁伤亡,”阎应元急令。为了查看第一轮射击的战果,清军停了射击。博洛、刘良佐一行立于远处高墩,尼堪手持单筒千里镜,看那城头,少顷哈哈狂笑起来,又把它传于刘良佐,刘良佐看毕也陪着笑起,土墩上响起一阵怪异的狂笑,里面满溢着血腥的味道。

未等兵士通报战况,硝烟弥散的城头景象已尽落阎应元的眼底。数十城垛因着了炮弹撞击已尽损毁,城垛下所伏之义民有的埋身瓦砾,有的已被炸飞尸骨无存,还有不少义兵被飞溅起的瓦砾击伤正卧地痛苦呻吟。

还未接敌,城上防守之兵已有一半失去战斗力,而失去垛口的城墙已无处掩身。不少义民犹自掩着耳朵,看到更多的是那些显得无助和惶惑的眼神,阎应元的心中一阵阵发痛。只是一阵炮击,伤亡便如此之大,士气即如此低落。

“再轰,再轰,轰——”尼堪这只嗅到血腥的野狗在疯狂地吼叫,要撕碎眼前的这座城池。刘良佐兴奋之余可能没忘记自己终究是个汉人,张了张嘴没有跟着喊出声来。

披红挂彩的清军炮手娴熟地操纵着,再次校正好炮位,用泛着马尿骚味的木柄拖把清理炮膛,再装药、再点燃火绳……

“轰——轰——轰”“轰——轰——轰”……

江阴城墙在巨响中抖动,仿佛随时便要倾倒下来。“哗啦——”在数发实心弹的强大冲击下,东北角的城墙猛然间塌了数尺。几个伏于城上的义民惨叫着滑落下去。“堵在缺口,等清狗子上来就来不及了!”东北执守队长金满大叫,第一个冲向那装满石料的方棺,几十个义民拥了上来,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方棺,向缺口爬去,数十跪着移动的膝盖流出的鲜血渗入城砖之内。“轰!”一发飞来的炮弹击中方棺,立即粉碎,飞起的木石戮入抬棺义民的胸膛,数十义民转眼间便消失在城头。

“轰——轰——轰”

炮弹呼啸,城石飞起,血肉喷溅。两个时辰的炮击,江阴城已成为人间地狱,亲城城墙已破碎不堪,到处是人们的残缺的肢体,到处是哀号的声音。

有两发炮弹落入城中,一发击中了房屋顶梁,立时轰然塌陷,一家五口正居其中全被埋于其中,无声无息;另一发正击在十信庵的大钟上,“咣——”大钟被击毁,残片飞出了百丈开外,只留下半面钟犹自震响着怪异刺耳的音响,在炮弹的轰鸣声中突然传来这样尘锐的声音,城内百姓内心俱是一颤,一种异于寻常的恐惧几乎窒息了每个人的呼吸……

炮声停歇了,姚竹匠揉了揉眼睛,拨动一下还有嗡嗡作响的耳朵,喊:“汤乞儿,汤乞儿!”

“哗啦——”面前的土石堆下爬出个蓬头圬面的人儿,“姚叔,我没死。就是耳朵有些背音。”这时姚尔才注意到,汤乞儿的脸上已血肉模糊,这是被飞起的土石给擦伤了。

“大牛,大牛,大——”姚竹匠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具无头尸体,正是大牛的衣着,右臂犹自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李大牛是想抓住什么的,他卧于垛下,突然发现那床小媳妇送来的绣花棉被正要滑落下去,便下竟识地伸手去抓住,就在此时,一发炮弹呼啸着正飞过来,把大牛的头颅整个掀飞了。棉被最终滑落了下去,在这样猛烈的炮火下,棉被已失去了防护作用,然而,那是多好的一床细丝缎子……

“啊——啊——”姚竹匠挺起单薄的身子怒吼起来,震怒、绝望、抗争,嘶吼声自那硝烟浓重的城头扩散开来……

“轰隆——”闷雷声响,无数银蛇在云层中跳跃,闪着妖冶的白光,空气中所有的风都被凝结。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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