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离开县衙来到怀县大街上。由于战乱即将来临,街道上不免一片狼籍。大量的难民被官府限制在规定区域,街道的行人稀稀疏疏。“许先生。”忽然闻得身后有人叫唤,许攸回过头,望见一张笑盈盈的脸。
来人叫唐臧,是汲县拥有大量田产的商人。他在乱世里善于囤积粮食,发了大笔财。记得上次到汲县,唐臧邀请许攸单独到府上喝酒。许攸看中了一件珍贵的金象嵌壶,讨价还价后,许攸承诺弄到钱财就成交。
“上次那件金象嵌壶还在贵府?”许攸从周仓那里弄来钱财,终于可以得到这件称心如意的宝贝。
“先生要的东西怎敢怠慢。此次避难怀县,我把它也带在身上,随时等候大人赎买。”
“成交!”许攸将唐臧引到住所,带上钱财又去唐臧住处。买卖成交,许攸就让从人将宝贝带回家。
“先生,我这里还有件琉璃杯。”唐臧又取出收藏的宝贝拿来贩卖。
许攸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但他灵机一动,说道:“我有两个消息告诉你。”
“关于我的?”由于战乱,人心惶恐,唐臧早想打听些可靠军情提前逃命。
“不错。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生快请讲!”
许攸喝口水,说道:“坏消息就是新任冀州牧韩馥纵军抢掠汲县,唐先生的田产土地怕是保不住啦!可惜,可惜!”
“真的?”唐臧紧张得眼珠快要跳出来。他是个黑心商人,以囤积粮食发家,依仗的就是那些田产。一旦田产毁坏,他就会倾家荡产。不过唐臧很快恢复平常,打个哈哈笑着说道:“有刘郡守在,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就有个好消息,刘郡守让在下前往冀州劝说韩馥。我可没把握,韩馥新官上任,该捞的还没来得及捞,哪有空闲接见我这样身份卑微的人。”许攸目光掠过琉璃杯,轻轻摸摸胡须。
“既是郡守重托,先生定会不辱使命。”唐臧又是一笑。
“韩馥不肯见我,我许攸就算口才再好也无可奈何,只能如实回复主公。到时候汲县大不了扔了,谁叫我们自顾不暇呢。怀县要是失守,大家全部丧命。”
唐臧笑容不改道:“那先生想要什么?希望我能助一臂之力。”
“借你的琉璃杯,让我献给韩馥,趁机游说他。”
唐臧把精美的琉璃杯捧在手心上,哈哈大笑道:”先生原来开的是这个价钱。好,成交!”
“果然爽快!”许攸伸手去接琉璃杯,谁知唐臧轻轻挡住。
“我是商人,做的是买卖。”笑声抑扬顿挫,诡异莫测。
许攸心道:果然不是平庸之辈,这是逼我立字据么?
“唐先生用一件琉璃杯换回汲县上万的田产,这桩买卖不算亏。”
笑容变得平和,唐臧笑道:“先生须保证我的田产毫发无损。”
“那是当然。唐先生是否还要我立字据?”
唐臧双手把琉璃杯送到许攸手中,呵呵笑道:“我信得过先生。我为刘郡守出力,先生可别忘记替我多多美言几句。”谈到‘出力’二字,他将琉璃杯微微用力。
许攸自然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冷笑声:“唐先生这件宝贝可是完成了两桩买卖。”
“那都是多亏许先生,将来必有重酬。”笑声过后,唐臧才松手。
“成交!”许攸也清楚遇见个财神爷。
离开怀县,许攸快马加鞭来到冀州。他先拜见治中李历、长史耿武都是先前故友。李历引荐二人治中从事刘子惠和广平人沮授,都是冀州的人杰。许攸没有贸然进见韩馥,而是星夜见过沮授,与他说起董卓专擅朝政及起用郡牧。两人一见如故。沮授趁机献策,说新任州牧贪图钱财,可以进献宝物求见韩馥。又说韩馥名士出身,重视名节。这些话正合许攸心意,于是由沮授介绍,许攸第二天拜见冀州牧韩馥。
四十九岁的韩馥来头不小,他曾经做过秩千石的御史中丞。长年在宦官眼皮下从政,性格变得软弱,又是个缺乏主见的人。因此董卓看重他的弱点,让他出任州牧,趁机拉拢。韩馥懦弱怕事,受过董卓的指令,惟命是从。
许攸上堂三拜后说道:“在下从河内来,奉我家郡守之命,特献上琉璃杯,祝贺州牧上任。”
许攸礼节隆重,又是奉命献礼,韩馥自然高兴,说道:“感谢郡守的大礼。先生此来还有什么事情?”
“我听说州牧大祸临头,大祸临头。”许攸摇头叹息。
韩馥疑惑不解地问道:“我有什么祸?”
“依附奸臣董卓,欺凌当朝皇叔。州牧还敢说无祸?”
韩馥狡辩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许攸从容回答说:“州牧从洛阳来,应该知道董卓的为人。他托名汉臣,实属汉贼。飞扬跋扈,欺凌朝廷重臣,就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如此不臣之徒,人神共愤。早晚天下人会联合起来诛灭董贼。我私下认为州牧大人还是远离董卓,明哲保身。”董卓尚未露出反情,只是洛阳朝廷群臣纷纷议论,许攸也就点到为止,提醒韩馥。
“我家主公刘和,乃当朝天子御赐皇叔,受天子委托管理河内。我从汲县过,听闻当地民众称冀州军劫掠汲县。在下认为这是道听途说,州牧大人忠于社稷,怎会干这种令天下士人鄙弃的罪行。”
韩馥笑道:“许先生英明。怕是有人故意构陷文节(韩馥字文节),离间我和皇叔。”他心中暗道:好一个许子远,几句话就让我纵兵抢掠河内的事情变成欺凌皇叔,得罪天下的大过。
许攸心想:你不执意侵袭河内,事情就好办得多。他越发自信地说道:“州牧深明义理,自然不会这么做。可是人云亦云,存心诬陷大人。在下替韩大人考虑,约束士卒,不要给那些诬陷者落下口实。我回去禀报郡守,让他依法严惩那些诽谤州牧扬言冀州军马劫掠河内的造谣者。”
“这样方能保持州牧大人美好的名节。天下的士人不会谴责您,皇叔不会怀疑您。至于洛阳的董太尉,也没有理由怪罪大人。天子还会嘉奖大人保境安民。”如同层层剥笋,许攸将名节、士人、刘和、董卓、皇帝的态度一一道来。从自身名节,到士人舆论,越往前越是韩馥不敢得罪的。
韩馥轻松地说道:“请先生回去替我转告皇叔:韩馥绝不会纵兵骚扰河内。听说黑山军袭击贵郡,我愿派兵援助。”
好一个韩馥,你派兵援助是假,进入河内观看两军胜负是真。若是以后董卓勒令你强行攻打河内,说不定你念头一变立刻倒戈。我才没那么傻,引狼入室。
许攸笑道:“谅区区山贼,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倒是张燕的黑山军欺凌河北郡县日久,与冀州军民结下大仇。如今黑山老巢空虚,州牧大人何不发精兵偷袭黑山。剿灭贼寇,立下奇功。朝廷必然刮目相看,天下人必定敬佩大人。”他轻描淡写就把战火引到黑山军巢穴。暗道:你韩馥只会落井下石,只怕没那胆量攻打黑山。
“冀州战乱连连,民众疲敝,还需休养生息。”韩馥婉言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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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离开河内的第三天,斥候就把黑山军东进的消息传到怀县。站在怀县城楼,了望着广袤的原野,刘和的心像战鼓一样声声催紧。“戏先生,一场决战很快就会来临。”身旁只有戏志才,其他人分别被调往各处负责防御。
“野牛发狠连老虎都怕,因为它有犄角。怀县除了人满为患的城池,再没有什么巩固防御?”
刘和会意道:“你是否建议我在城外驻扎军队?”
“三万兵马对付七万大军,这就要看主公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必胜的决心。”戏志才的话让人玩味。他在考验刘和,也是在激励刘和。
“有勇气和决心,这场决战就会胜利?”刘和反问道。
戏志才傲然回答说:“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当初管亥没有全力攻下获嘉,让主公歼灭杜长回师南下。管亥只所以被主公降服,那是因为他缺乏必胜的信念。张燕的黑山军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主公要想击败他们,首先就要有必胜的决心。”
“先生真是我的陈平!”刘和听从建议,立即下令三万军马撤出怀县,离城三十里驻扎营寨。
三万兵马离开城池,在原野忙忙碌碌地竖起一座大营。负责安营的是主簿章旬,他一面指挥工兵修钉栅栏,一面吩咐士卒搬运木石。
“余年工作很认真,你辛苦啦!”刘和频频点头赞许章旬的工作,在营帐外围巡视每一处建设。章旬是位处事谨慎、思虑周到的下属,在他的兢兢业业下,工兵建设进度非常迅速,整座大营不到三个时辰基本建成。现在要做的是对个别不理想的地方进行修补,同时巩固营帐的防御厚度。
粗犷的工兵们把坚厚的圆木牢牢扎进泥土,把桩基拓实后就在木桩上横向钉上一排排结实的木版。他们是在修筑栅栏,营帐外围的木栅宛如一道墙壁将原野和军营有效分隔开。刘和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这是虎步营的军营。军营外敦朴旺挥动着巨大的铁锤正在建造营门两侧的角楼。
刘和走到敦朴旺近前,抚去他脸上的汗水,招呼道:“小伙子,辛苦啦!”
“主公!”敦朴旺惊喜异常,急忙跪拜。
刘和指着栅栏与营帐之间错落有致的鹿角,称赞道:“小伙子治军越来越有方啦!。”
“都是跟着章主簿学习的。”敦朴旺抹了把汗,一脸稚气的笑容。
“余年,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你这徒弟很不错哩。”刘和赞许地转向章旬,他的目光却是瞥向营门外。
战马奔腾冲来,马背上驮着一名受伤的斥候。由于主人神志不清,那坐骑撒不住蹄,朝着敞开的营门撞进来。刘和冲上前突然扯住缰绳,一面救下受伤的士兵,一面拦阻奔驰的战马。
众人七手八脚拉住战马,刘和双手扶住这位身受重伤的战士。他认得这人是韩浩麾下第一流的斥候,也是我军中第一流的好手。
“兄弟,你怎么样啦?”刘和半跪着抱住奄奄一息的战士。
那斥候缓缓苏醒,惊喜地说道:“主公,主公,黑山军孙当…距离怀县不足五十里。”
“兄弟,那你怎么受伤的?”刘和焦急为他止血,然而多处流血的伤口让他徒劳无功。
“黑山…斥候”说完最后一句话,这名斥候的脑袋沉重地搭在刘和肩头,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营门外。
忽然营外传出战马的嘶鸣,刘和抬起头顺着斥候临死前目光的方向,望见远处大约七八名黑山军的骑兵。
“有敌人!”敦朴旺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营外,大声呼唤同伴加强警惕。他把手里的铁锤一扔,取出一杆方天画戟。
“小伙子,什么时候学会用戟啦?呵呵,还是这种方天戟。”刘和逗笑一句。
敦朴旺挥舞着手里的兵刃,充满自信地说道:“这戟砸都能砸死人!”
又是一声嘘哨。八名黑山军斥候似乎轻视我军,他们大胆地靠近营帐,仿佛在向我军挑衅。刘和的目光落向死去的战士,难掩心头的愤怒,伸出手掌轻轻抹上死者的眼皮。“兄弟,你安息吧。我会为你报仇!”
他站起身,抓过月牙长戟,突然大喝道:“敦朴旺,跟我去打猎。”
“打猎?”敦朴旺一脸的茫然。
刘和从容跨上战马,戟锋指向远处的敌军斥候:“猎物就是那八名黑山军骑兵。告诉你的兄弟们,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帮忙!”
“虎步营全军听令,没有主公的号令,谁也不许擅离营门半步,违令者斩!”在自己的悉心培养下敦朴旺越来越像一位威严的将军。
刘和的嘴角露出一丝勇敢的笑容,催动跨下战马,挟带着怒火冲出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