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一早上刚一上班，大麦就被新任分局副政委涂大志叫进了办公室，他知道，麻烦来了。
“小何啊，坐吧。”涂大志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正在看着手中的文件，白白的脸好像又胖了一圈。看到大麦有些拘谨地站在那儿，摘下花镜说，“喝水自己倒吧。”他朝着饮水机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了一下。
“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请你过来么？”涂大志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桌上纸巾擦了擦手，口气温和地问。
大麦摇了摇头，他心里很反感这位老上司的某些做派。
“你可是咱们分局的头号功臣，可以说前途远大啊。但再好的马也不能只拉车不看路吧？你说是不是。”涂大志喝了一口水，“最近局里正在研究调整年轻干部岗位的事儿，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大麦心里一怔。由于组织抓捕“美男子”的失误，他原本考虑涂大志会劈头盖脸地损他一顿，没想到谈话的内容居然是这个。他不解地看了看涂大志，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你这个小同志啊，怎么能对这么重要的事儿没个准谱呢？这是对自己严重的不负责任。”涂大志用手指了一下大麦，“回去以后你可以把考虑成熟的想法写出来，交给我，我会在党委会上替你争取的。
大麦这回没有摇头，而是点了点头。他有点不耐烦了，想快点结束这种谈话。
“哎，这就都对了嘛！”涂大志好像很满意，“你回去要写两份东西，一份是自己对大案中队长这个岗位的认识，另外一份嘛……你要把那天蹲守失误的细节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星期四交。怎么样？”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麦问。
大麦笑了笑，“嗯，星期四。”如果说以前对于涂大志仅仅是反感，现在他觉得简直就是厌恶。
大麦以为没事了，起身要走，涂大志却摆摆手，笑容可掬叫住了他，“小何呀，你们在工作中有没有接触过经营铝塑门窗的人啊？”
大麦站住脚，茫然地回过头，他不明白涂大志想问什么。
“我家里最近在装修，还缺一点材料……”涂大志走到大麦的身边，亲热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我回去问问吧。”大麦使劲压抑着内心的鄙视，搪塞着说。
晚上，栗巧巧和简乐堵住了正要下班的大麦，把一袋子海鲜递给他，说要去他家蹭饭。
“教导员找我了。”大麦还是习惯地称呼涂大志以前的职务。简乐一边开车一边揶揄他，“人家现在叫政委，我说你能不能与时俱进一些啊？”
栗巧巧在一旁也跟着起哄，“我说何大侦探，我们‘涂大姐’是很在意对他的称呼的，你还想不想进步了？”说完，还往简乐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这么肉麻，还让不让人活了。”大麦暂时忘记了不快，反过来涮起了好友。
简乐嬉皮笑脸地看了女友一眼，一伸舌头，栗巧巧也不搭话，又拿起一块巧克力在大麦眼前一晃，大麦伸手要接，栗巧巧却手疾眼快地一闪，把巧克力又送进了男友嘴里。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找你能有什么好事？”简乐双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着。“让我详细写一份失误报告。”大麦并没有提到其他的事儿。
几个人沉默了一下，栗巧巧悄声嘟囔了一句：“他这明摆着是冲皮队。”简乐两眼紧盯着前方，轻轻舒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
“师姐也不是外人，我这心里搁不住话。”大麦忽然有些激动，“咱先不去讨论别人，就说说师傅。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事就喝酒，状态完全不对了，整天丢三落四的。”在大麦看来，皮三军蹲守时睡觉、把枪甩到地下，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但除了简乐，他和任何人都没提起过。
“你这报告怎么写？”一直没开腔的简乐突然说道。
“报告好写，关键是我心里难受，还没法问师傅，总想劝劝他，我又不敢。”大麦郁闷地叹了口气。
“你劝他什么？他怎么了？不就出现了一次小小的失误，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简乐一口气说完，白了大麦一眼。
简乐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师傅的某些异常了，特别是师傅以往对工作的那种痴迷和心气儿不见了，这让简乐觉得很可怕。但他之所以抢白大麦，是想压一压他，不想火上浇油。另外，简乐也确实有些拿不准这一段时间师傅究竟在想什么，怕误解了他。
“哪天你俩一起找师傅说说话不就得了。”栗巧巧也有些担心，一直以来，皮三军也是她最崇拜的人。
2
皮三军倒是没把这次失误放在心上，他依然每周三天去吴晓洁家里过夜，两人依然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钱莉本来就很忙，加上平时很少过问皮三军工作上的事，因此，并没有十分在意丈夫的某些变化，反倒是吴晓洁就快要沉不住气了。她知道皮三军有很多顾虑，和钱莉的感情也并未破裂，如果自己不从中加以催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放弃自己家庭，完全彻底成为自己的男人的。
此时的吴晓洁，目的变得非常简单——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她是越来越喜欢皮三军了。她爱他的沉稳、睿智和不时的冷幽默，也爱他对家人那种无声的关心，这样的男人将来对自己肯定差不了。她打定主意，要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把皮三军据为己有。但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两条平行的铁轨是永远无法交汇到一起的。
而皮三军呢？表面上看，似乎非常平静，但内心却异常矛盾。他似乎渐渐看懂了吴晓洁，觉得她心思缜密，智商非同一般。但刑警看问题是讲动机的，皮三军认为吴晓洁对自己的动机很纯粹、很单一，那就是爱自己！有了这个爱，就说明她没恶意，一切都好解释。他同时认为吴晓洁是个明事理、顾大局的女人，肯定不会死缠着自己……但不知为什么，自从在生理上、肉体上远离自己的妻子后，他却经常想起钱莉的好处来，也时常怀念和儿子在一起时那些无拘无束、说说笑笑的场面。皮三军时常一个人暗想，自己和吴晓洁会走向哪里……单位知道了会怎样、钱莉知道了会怎样……最终的结果又如何……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眼下自己已经根本不可能离开吴晓洁了，吴晓洁也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自己和她离开，索性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它也没用。
“老公，我要回一趟珠海的公司，这段时间你怎么办呀？”躺在家里舒服的席梦思大床上，吴晓洁把皮三军的脑袋抱在怀里，一边帮他按摩，一边试探他的反应。她故意改变了以往的称呼，直接叫出了“老公”。
皮三军内心当中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但他没有立即做出什么反应，貌似平静地回了一句，“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呗。”
“怎么办？回去搂你老婆呗！”吴晓洁假装生气，轻柔的手指停了下来。
“呵呵，别急眼啊。你走了我也回不去，这几天几个中队都在大干呢。就是休息我也回咱这个家，怎么样？”皮三军抬手捏了捏吴晓洁的鼻子，讨好地说。
“这还差不多，咯咯。”说完，她把手腾出来伸进枕头下面，“老公，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皮三军假意顺从地半闭上了眼睛，顺着留出的缝隙偷看着吴晓洁的动作。他心想又搞什么花样？
吴晓洁并没有戳穿他，直接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很漂亮黑色皮夹，在皮三军眼前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给我买的钱包？”皮三军不假思索。
“咯咯咯，还能行不？刑警大队长就这智商啊，咯咯！”吴晓洁开心地笑了，这是皮三军最爱看的笑容。
吴晓洁打开了皮夹，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了皮三军，“看看吧，老公。”
皮三军茫然地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神色忽然显得凝重起来，“这么多钱？”
“是啊！唉，这一百多万是我这么多年为公司辛苦卖命换来的分红。我们公司在内地投资了很多房产，老板不放心交给别人打理。他人不错，不黑，每年都分我们一些。我舍不得乱花，就存了起来。”吴晓洁的眼圈有些发红。
皮三军顿时有些感动，爱抚地在吴晓洁的脸颊上摸了摸，“这东西不能给别人看，你自己要保管好。”
“别人？”吴晓洁忽然严厉起来，“到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是别人么？”说着她坐直了身子。“你难道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给你看？”
“我不就随口一说，看你还急了。”皮三军急忙解释，“好好，我错了。”
“老公，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老公吗？”吴晓洁缓和一下口气，接着说，“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虽然事实上你还不是我的唯一，但我不在乎。”
“我……”皮三军刚想说句什么，吴晓洁又打断了他，“老公你听着，我一不图你的钱，二不图你的地位，我就图你这个人。好男人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今天给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把这些存单改成咱俩共有的名字，让你永远都没有后顾之忧。”
“这哪行……”没等皮三军说完，吴晓洁就把香唇凑了过来，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
3
“乐子，这是戴春明的全部资料，你仔细看看，准备一下，明天咱俩去省城监狱摸摸他原来服刑期间的情况。”大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到办公室，把一沓子材料扔给了简乐，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猛喝了几口。
简乐伸手拿过材料，仔细看了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安部早前发出的一张协查通报：
戴春明，绰号“棍子”，男，1960年4月4日生，临水市河东区人，身高183厘米，体态中等，留自由式发型，右手腕处刺有蛇形纹身，操普通话。1983年9月，因流氓罪、伤害罪被临水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1984年9月由省城监狱移至新疆崖屯劳改农场继续服刑，于去年8月19日从新疆崖屯劳改农场越狱脱逃。
现已查明，戴春明在外逃期间，先后流窜于广东、广西、福建等地，多次参与贩毒、贩枪等严重暴力犯罪活动。该嫌犯曾于今年6月29日被拱海铁路公安局抓获，但在看守期间趁民警不备偷开械具，打伤值班人员，抢走五九式手枪一把，子弹发十一发……望各地公安机关接此通报后，积极展开工作，力争早日抓获……
“这不是上次咱提审的那个胖子提到的那个家伙吗？看来还真是太平房里的——硬人啊！”简乐乜了一眼跟前的材料，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大麦，我看新疆发过来的资料，说这家伙是挖地道从监狱里‘颠儿’出来的？”
“嗯，人家现在可是火葬场里的——红人儿喽！”大麦难得地跟着调侃了一句。“我上午在市局跟新疆的劳改农场联系了，他们介绍的情况更详细。”大麦从手包里掏出了笔记本，“这家伙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偷偷摸摸挖了个一人多宽的地道，直通监狱大墙外面。在逃出农场后，开始潜伏在农田里，躲过了警犬的搜捕，靠吃地里的丝瓜充饥、解渴，步行了七、八天，最后混进长途汽车站，爬上大客车的车顶，又摸到石河子铁路扒上了货车，一站站爬回了内地。怎么样，够劲儿吧？”
“这哪是‘一班战士’，简直是‘二班班长’嘛！”简乐语带嘲讽地一歪嘴，仔细地看看了通报上戴春明的照片，“怎么样？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咱哥俩这一段儿想他想得脑袋都快‘裂纹’了，这回总算可以全心全意为他‘服务’了吧？”
“嗯，段队让咱俩放下一切工作，专心对付他。目前上面最担心他手里的枪，虽然还没‘响’过，但这个隐患太大了。”大麦表情有些严肃地说着。
简乐却明显有些兴奋，“好！这活儿过瘾，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说来听听？”
“还没太想好。”大麦若有所思地说：“人嘛，我总觉得应该是故土难离，临水是他的根，他不应该跟这儿没联系。你说呢？”他扭过脸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搭档。
简乐用一只手把圆珠笔转个不停，眼睛直视着对面墙上红红的锦旗，有点自言自语地说：“朋友？”
“嗯，你忘没忘上次抓‘冬瓜’时师傅的思路？”大麦也兴奋起来，“盯死他以前临水的朋友，这方面咱得天独厚。”
“对，我就不信他不联系他们，特别是狱友和发小儿，咱师傅的路子绝对好使。”简乐突然用手使劲儿一捶桌子，把旁边的大麦吓了一跳。
“你‘病’得不轻啊？”大麦嗔怪地推了一下简乐，“咱明天去省城监狱，先把他在那儿认识的临水籍哥们摸出来，怎么样？”
“你最近看见师傅没有？”简乐没有接大麦的话茬，却忽然问起了师傅的去向。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皮三军了。
大麦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捏得山响，“我好几天没在队里看见他了，要不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他，晚上咱们一起吃饺子？”
“嗯，行。”两人对视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和师傅聊聊心里话。“到时候你别提他把枪掉地下的事儿，主要听我说，ok？”简乐不放心地看了大麦一眼，叮嘱道。
大麦没说什么，表情沉沉地点了点头。
4
早晨六点，吴晓洁就醒了过来。她在被窝里轻轻地抻了个懒腰，扭头看了看身旁还在甜甜酣睡着的皮三军，悄悄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金丝眼镜，仔细地擦拭起来。她昨天就订好了南下的机票，将于今天傍晚六点先飞上海，然后再转机去珠海。
不一会儿，吴晓洁轻手轻脚地下了地，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新的内衣内裤放在皮三军的枕边，又去厨房榨了一杯鲜橙汁，搁在卧室的桌上，关好门，自己来到了客厅，倒了一杯白开水，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打起了电话。
“二姐，我要出去几天，能帮我个忙么？”坐在“喜路”广式茶餐厅的卡座里，吴晓洁开门见山地和李云说道。
“哎呀妈呀，你可真有意思，再客气牙都倒了。说，啥事儿？”李云嘴里说个不停，又挺着丰满的胸脯往前凑了凑。她从吴晓洁略微严肃的表情上，猜出她可能有要紧的事。
吴晓洁不紧不慢地四下瞟了一眼，语调平静：“咱俩算是过命的‘老铁’，对吧？”说罢，定定地看着李云。
“那还用说。”李云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她很了解吴晓洁，知道自己又有钞票要进账了。
“我什么都不瞒你，现在我和你皮哥是谁也离不开谁了。”吴晓洁扶了扶眼镜，“他是个数一数二的爷们儿。”
“呵呵，怎么样？把你伺候舒服了吧？”李云脸色潮红，暧mei地冲吴晓洁挤了挤眼睛。
吴晓洁并未理会李云的潜台词，叹了口气，接着说：“唉！可他就是顾虑太多了。一会儿考虑单位，一会儿又考虑他媳妇儿，你说，这还有啥意思？”
“她媳妇挺实在的啊！”李云不知不觉地想起了钱莉那天喝醉时的状态。
吴晓洁对李云的这句评价颇为反感，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但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我在南边就和你们常说，好男人是要靠‘抢’的，没人会主动送给你，这和做‘买卖’赚钱是一个道理。”她故意提到在南方赚钱的事儿，点击一下李云。说完，端起桌上的白水，呷了一口。
“嗯、嗯。你说得对，要不是你在那边老提醒着，我们上哪儿懂那么多，哪能赚到钱啊。”一听吴晓洁这话的，李云好像明白了什么，表情有些尴尬地逢迎道。
吴晓洁看出了李云的心思，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地打开手里的皮包，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李云，“你皮哥我是‘抢’定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我走后他的一切活动。我信不过别人，你能帮我办吗？”吴晓洁轻轻拢拢头发，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是干啥呀？”李云一面假意地推脱着，一边说：“这点事儿还不好办啊，你快收起来。”
吴晓洁一把拿过李云的皮包，拉开链子把信封装了进去，“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得找差不多的人啊！”
“咳，你就走你的吧，这方面咱又不是‘雏儿’，在那边咱哪次掉链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