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子睿也笑了:“这个,本不应该是我说的,原谅我的唐突,请上马吧。”
宛眉又望望一脸苍白的独孤湛,然后缓缓摇头:“我累了,骑不了马。”
“抱歉,公主殿下,现在不能带着这个人……而且但为了能将你安全送回太子的身边,我可以任意处置阻挡我带你离开的人,包括那些谷中的零星盗贼,当然也包括这个几乎就是死人的人了。”
“任意处置阻挡你完成这个任务的人?”宛眉索性开始偷换概念:“那么假如我也不想离开的话,你也要杀了我?”
“这个我当然不敢,公主殿下!”赫连子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从何说起?”
“很好……”宛眉舒了一口气,转头望着远方:“那么我要等斛律将军带回那辆马车,我累了。”
“林子外面也许会有何这些匪徒的短兵相接,我不希望公主受到伤害,仅此而已。”
宛眉抬头瞪着他。“可是我现在无法骑马,这些天……我把这些人劫持着一直赶路,一路上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宛眉突然脸红,想起休息的时间独孤湛都对她做了什么,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她只是听从自己的心灵,她现在除了耍赖不走,没有别的办法拖延时间了。
赫连子睿拗不过她,没办法只好点头,“好吧,既然公主你不想离开,那么,请留在原地等斛律将军。”他策马离开之前,再一次向留下负责警卫的士兵们强调:“保护好公主殿下。”
林子外面的厮杀声音时断时续,宛眉茫然的跪坐在独孤湛身边,低头望着他苍白昏迷的脸庞,她茫然无措的想着: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想救他?
是报复?她是恨他的,恨得那么的深,是他将她从掖城掠走,不是一次是两次,是他扰乱了她的心神,她本应该爱的是宇文爵的,可是没想到……
这个男人……她转头望着独孤湛,从第一次见面,这个人唇边的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就让她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天来,他对她作出的种种本应令她对他痛恨不已才对,可是……
看到他那本是强悍有力身体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她的胸口突然升起纠结的痛楚,这个男人,他虽然残酷,可是,他也是第一个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公主,而只是单纯的将她当作一个女人。
就在宛眉俯下头想将他伤口上的绷带固定的这个当口,独孤湛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纯净的蓝眸望向她,唇角仍然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
就是这个笑容,还有他那略带嘲笑的目光,令宛眉觉得从心底生出一丝不自在,这个男人,即使是身受重伤,也不忘了嘲笑她?
嘲笑她什么?难道这男人真的以为自己的魅力不可挡?
宛眉一咬牙,按在他胸口的绷带上的手稍微用了一些力。
“嘶……”独孤湛微微的嘤咛,可是他的目光仍然停在她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评估的神色:“很显然,你救了我?”
“不是救你,”宛眉咬紧牙关:“是要让你生不如死。”
“呵呵……”独孤湛微笑,“如何做?”
宛眉加重手中的力道:“你看着吧,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独孤湛脸上的笑容更深:“你确实让我生不如死。”他脸上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男人讨厌死了,要不是他身上的伤很重,她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打掉他脸上的笑容。
虽然他努力的用那笑容掩盖住自己的颤抖,宛眉仍然感觉到了,他的伤很重,失血还有重伤,令他的神志已经变得不清楚了,她拿起手中的酒囊,凑到他的唇边给他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吗?”独孤湛喝了一口酒,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疲乏的闭上眼睛,“得不到你,就是让我生不如死。”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沉入了睡眠深处。
宛眉皱眉,她不确定刚刚独孤湛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这个男人,不但危险,而且令人无法信任,宛眉根本不相信他神志不清之下说的这些话,这人,想用甜言蜜语收买她也说不定。
斛律适时地带着一辆马车出现,宛眉发现那辆马车竟然与一年前遇见慕容琛的时候,慕容琛的那辆超豪华马车一个系列的马车,同样豪华宽敞的车身,同样舒适减震的车轮,不愧是皇家的马车,平稳性能没话说。
独孤湛已经是理所当然的被安放在马车上,然后是宛眉……斛律聪明的没有再反对,因为赫连子睿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小将军多什么嘴呢?
麻烦的是刚刚结束的战斗,他们的袭击虽然神速,可是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们,跑的到是很快,一场打斗之后,斛律的军队只抓到谷中的的妇孺老弱,根本没有抓到那个神秘的谷主。
俘虏被带了上来,无非都是一些谷中的杂役,宛眉在俘虏中毫没悬念的又看到了阿依尔。
“让她仍然跟着我吧。”宛眉指指阿依尔:“她一直都很照顾我。”
“嗯!”斛律也一直头疼没有找到能照顾宛眉的侍女,宛眉开口了,正合他意,让阿依尔也上了宛眉的车子。
阿伊尔聪明得也没有多话,她平和忧郁的目光,在看到重伤的独孤湛的时候,变得慌乱。
马车粼粼的前进,宛眉在阿依尔的帮助下帮着独孤湛包扎好他大腿上的伤,此刻的独孤湛,完全没有了他掠走她的时候那强势的强盗模样。
他轻轻浅浅的喘息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原本是麦色的脸庞变得苍白,并且还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绯红色,他的呼吸变得令人忧心的又快又浅。
确切的说,独孤湛发着难以置信的高烧,宛眉低头试探他额上的温度,他眼睛半睁半闭,瞳孔的颜色变得深蓝,目光似乎聚焦于一点,定定凝视着什么。
宛眉叹气,她曾经是那么的恨他,可是,现在看着他那么无助的躺在她的膝盖上,身上盖着原本是他给她的那件裘皮大氅,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湛儿好孩子……”那是母后的声音,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呼唤着。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就像是小时候……
大概是八岁那年吧,淘气上树掏鸟窝不小心跌进了池子里,浑身湿透的被抱回母后的寝宫。
“湛儿……”他听见一个声音隆隆的仿佛象是有回音一般在他耳边喊他。
是母后吗?独孤湛努力的想睁开双眼,可是眼皮却变得很沉,好累,他觉得好累。
这个男人就快死了,阿依尔木然的望着独孤湛,她已经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死了,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的为独孤湛擦去额头的冷汗,不断地用浸了冰冷泉水的汗巾给他降温,这一路上,沿途是大大小小的冰川,随处都能看到雪山上的融雪汇成的小溪。
阿依尔用从股中带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水盆,盛了一小盆带着半融的冰块的溪水,就用这个给独孤湛降温,可是……
这泉水降温的效果似乎也不好,阿依尔变得更加沉默,对她而言,独孤湛如果死了,就意味着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也不再有欢乐与幸福,就好像她的生命也将随他而结束。
可是,阿依尔抬头望着宛眉,宛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哀伤,她只是镇定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她为什么不伤心呢?在这一刻,阿依尔突然觉得心里不平衡极了。
仿佛是发现了阿依尔的注视,宛眉挪回望着独孤湛的目光,改向车外的风景望去。
“你,”阿依尔迟疑的开口:“这些人是来救你的,能不能求求他们,又没有懂医术的,让他们来看看少主的病?”
宛眉苦笑,她刚刚可是几乎是耍赖了,才争取到能有这驾马车。
“是你害了他。”阿依尔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一年前来谷中的时候,也是受着伤,那一次不会也是因为你吧?”
宛眉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不应该因为她的一句话感到愧疚的,可是……
宛眉撩起门帘:“斛律将军,又没有精通医术的人啊,他……在发烧。”
本以为斛律又会搬出一大堆理由搪塞,没想到赫连子睿竟然一挑帘子,钻了进来:“我其实可以算是半个医生吧。”
这男人……宛眉默然,刚刚她给独孤湛包扎的时候,他怎么不说?
她和阿依尔都像后面退,让出空间给赫连子睿为独孤湛把脉,然后细细的检查他身上大大小小十数处的伤痕。
阿依尔拧绞着衣角,咬着嘴唇,奋力的想掩饰眉宇间的哀伤。
良久以后,赫连子睿抬头望着宛眉:“公主殿下,刚刚我就警告过你,这个人的死是迟早的事情,我想我所精通的救助方式,都救不了这个人,确切的说。我此刻能做的仍然是劝你放弃,我可以给他喂一剂药物,让他静静的毫无痛苦的走。”
宛眉马上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赫连子睿只是建议,用药物使他昏迷,好让他在静静的沉睡中度过生命中的最后的这个痛苦阶段。
“不!”阿依尔的声音变得凌厉:“不能!”
宛眉心脏猛的一缩,阿依尔声音里的绝望令她也突然紧张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像独孤湛一样急促,她闭上眼睛,不想再想下去。
“有一刀的刀伤穿过了他的胸,好在没有伤到心脏也没有上到重要的经脉,不过……”
就像是配合着赫连子睿的话,独孤湛的呼吸突然转而变得涩滞,一声声仿佛象是垂垂老者穿不上气一般的叹息声音。
“听到了吗?喘完这最后一口气,他就咽气了。”赫连子睿的目光冰冷没有意思温度,而他这沉着冷静的模样,竟然让宛眉突然感觉十分的不爽。
还有阿依尔,这个小女孩子明显的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瞪着她的目光也是冷冷的,从始至终,她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出去!”宛眉突然低声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她坚定的望着赫连子睿,然后目光又转向阿依尔:“让我和他单独呆一会儿,出去……快出去!”
很意外,竟然没有人反对?
厚厚的帘幕放下,车厢里面突然变得空旷而且与世隔绝,宛眉愣愣的呆坐在原地,听着他变得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她把枕在她膝盖上的头搂在怀中,浑然不觉滑落脸颊的泪水,还有他弥留之际微弱的呻吟。
“你怎么了?你就是这样一个懦夫吗?”她喃喃的在他耳边低语,“你说过,我永远无法摆脱你。可现在,你难道现在就要放弃了。”
那迷茫的光亮中的那个人……那朦朦胧胧的身影,似乎是母后的样子,看起来好年轻,就像是他十岁的时候的样子。
哦,还是十多年前,刚刚分别时候的母亲,朦胧之中,只觉着她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湛儿,我的孩子……”她静静的笑着:“妈妈来接你回去了。”
独孤湛也像一个孩子一般笑了,可是他向前刚刚迈了两步,却突然忍不住退缩,然后痛苦万分的看着她,“母亲,我怎么会看到你?我……我听来往的商队说……你已经……”
朦胧之中,母后甄氏微笑着:“是啊,他们说得不错,我已经被北海国的可汗赐死了,不过,我不恨他,因为我找到了你的亲生父亲啊,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独孤湛刚刚看到母亲的快乐瞬时间褪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母后了:“哦,你们很快乐……”他的心脏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心中也充满了凄凉。
甄氏怜爱的望着他:“孩子,你还不想来母亲这里,对不对?”
“是的,”独孤湛慢慢地感觉到绝望:“妈妈,我还不想去,我有更重要的人……”
“孩子……”甄氏向他伸出一只手:“到妈妈身边来吧。”
望着母亲伸出的手,独孤湛摇摇头,“不……我还不能离开。”
甄氏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层:“湛儿,这是你说的,你找了更重要的人,那么,湛儿……趁还来得及,抓住你生命中的爱吧,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
“我……”独孤湛伸出手,和母亲的的手指相触:“我会的……母亲……”
望着母亲微笑着松开他的手离开,独孤湛带着一丝焦急的喊着:“不要走,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您啊。”
甄氏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没关系了,湛儿,母亲会和你一起……”
独孤湛猛地睁开眼睛,望进宛眉变得苍白而且憔悴的小脸,一双黑色的眼睛因为惊惧还有怀疑而深不见底,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
“你醒了?”她慢慢地抬起手,轻抚上他阴霾紧绷的脸颊,看见他僵硬苍白的脸上渐渐渗进一丝茫然失措的表情。
宛眉狐疑的往窗外望去,她被独孤湛带进谷中的时候,似乎觉得一路上都是险峻的山路,没想到这一次向谷外走,这驾宽敞的马车却可以如履平地。
仿佛像是注意到了她的怀疑,阿依尔在一旁解释着:“这些人走的是出谷的路,这条路比较平坦,通往西夷的边境城市雅丹……”
宛眉回过头,低头望着昏睡中的独孤湛,他苍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雅丹,你们常去?”
“没,”阿依尔摇头:“这条出谷的山路并不常有人走,能找到的人也少,这一次这些人能找到,一定是……”
“有内鬼?”
“嗯,”阿依尔抿紧嘴唇:“我知道是谁……”
“谁啊?”宛眉惊讶于她的笃定。
“菱角,”果然没有出乎宛眉的意料,阿依尔说:“一定是她,从小时候她剪坏了自己最喜欢的娃娃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为什么剪坏自己喜欢的娃娃?”宛眉不解。
“因为我不小心碰过,”阿依尔苦笑:“她就是那样,即使是自己喜欢,但要是被讨厌的人碰过,也决不会手软的毁去的。”
真么会这样呢?宛眉皱着眉回想当初菱角来抓她脸的狰狞表情,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转移话题:“这里离雅丹还有多远?”
“很远呢……”阿依尔撩起帘子:“刚刚出谷,还要走将近一天的时间。”
“那么远?”宛眉的小脸皱成一团,她本以为出了山谷就到目的地了呢。
“嗯,”阿依尔情绪不高,一会儿情形一会儿昏迷的独孤湛仍然在发着烧,看来只有到了雅丹,才能确定他是不是能脱离危险了。
好在这队士兵也急于赶路,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前进,饿了也只是用随身的干粮和着泉水填填肚子,宛眉看着那硬硬的马肉干,还有同样坚硬的馕饼,她实在没有味口,把那盛食物的盘子向阿依尔推了推。
阿依尔也没胃口,但是仍然吃了几口,又用清水去润独孤湛干涩的嘴唇。
就在这时,行走着的车轮一滞,似乎停顿了下来,然后听到那些斛律的声音:“太子殿下……”
还未容得宛眉回过神来,车门前的门板就被剥啄了几声:“西夷慕容琛,久仰公主大名,望不吝赐见。”
又是那熟悉的清清冷冷的声音,却令宛眉的心脏瑟缩了一下,慕容琛,她一直没有将自己的真面目示他,可是,这一次再拒绝相见,似乎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太子殿下,”宛眉低垂了眼帘,回答的话不卑不亢:“舟车劳顿多有不便,还是等到了贵国的雅丹,再相见吧。”
“公主哪里话来,出门在外确实多有不便,可是……同乘一车之缘份,你我已有过一次,此次又逢突发事件,公主就不要拘泥于俗礼了。”
还有什么能让她拒绝见面吗?宛眉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落在人家的手里,名为是被解救,实际上已经变成人质,慕容琛想见她,想娶她已经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这也是宛眉一直避而不见的原因。
宪宗朱润之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后宫嫔妃也是不少,却不知为何,只有一子一女,太子朱毓然,皇后所生;公主宛眉,骊妃所生。
比之先皇多子多女的盛况,朱润之的这一子一女,简直就是人丁稀少的代名词了。
所以,公主宛眉的婚姻,也就成了很重要的一个政治筹码,朱润之无论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哪一个国家联姻,无疑的,另一个国家都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西夷国与夏禹国并不接壤,慕容琛不惜万里而来,在夏禹国一住就是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之中,在中京与骊京两个都城活动频繁,结交贵族世家,正正经经的认识了好多世家子弟与王公贵胄。
朱润之的皇后慕容氏是慕容琛的嫡亲姑母,她在这一年之中,从未如此频繁的给宛眉写过那么多的信件,每一封,都是在称赞自己的侄儿……
还有骊妃,宛眉的母亲,这一年的时间,从来没有那么频繁的来到掖城,每一次也都是在说慕容琛的好话。
而宛眉,却知道父皇从未松口,也从未给她来过一个只字片语说是觉得慕容琛不错。
那么,莫容琛的种种动作,在宛眉这里看来,就是没有得到父皇允许的。
父皇……从她一出生就给她订了她的命运,和亲,与北海国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
“公主殿下,”慕容琛的语气变得坚持:“这些手下的人是否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公主,不然公主为何拒绝见我?”
事情说到这里,再说什么拘礼的借口就是矫情了。
“太子殿下请进吧。”宛眉叹气。
车帘一撩,慕容琛进来了,仍然是一身华贵丽但又低调的衣衫,乍一看就像是中原名门望族的贵胄公子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呢?
宛眉与他的目光相触,苦笑着了然了一件事——慕容琛早就知道她是谁,因为他并没有对她的长相显现出惊讶,回想刚刚他说的话“同乘一车之缘份,你我已有过一次”,原来,在第一次初见,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