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中的少年,身形单薄,宛如虚假的存在。如同精细打造、细腻描画的名瓷备前烧一般的容貌,却因红黑色的异色眼瞳而显得妖冶。
身上惨白的和服,即使被艳丽异常,就如同厚重的红色染料的血色月光晕染着,但依然苍白得让人觉得难以逃脱的压抑,就像是背上了无法逃脱的罪孽、生生世世纠缠不断。
他甩下弓,从袖口里拔出一把短刃,锋利的短刃在月光的照耀下,蒙上了血色的光晕。
"芦屋家的少主,不可一世的家族的当家,血液纯正的人类,原来也会在妖魔之夜灵力受损,破魔之箭无法使用两次,那么你打算用这把短刃杀了我吗?"眼泪莫名的如同被施下了咒语,从脸颊上自顾自地流下,化成的珍珠掉落在地面上,我的脸上却显露着微笑。
软弱的我,如此无能的我,被淡竹妖不断救助的我,是如此卑微,如此滑稽。一个劲哀怨自怜的我,到底让多少妖怪失望着,又有多少用生命保护我的妖怪们,被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辜负了……
无论悲伤也好,寂寞也好,快乐也好,这样早已被无数地羁绊所包裹、所牵制着的我,已不是属于我一个人了……
所以芦屋家的少主,我不能死在这里。
哪怕我不妖不人,但是被他人用生命所救的我,必须活着……
少年赤着脚走到我的面前,虽然表情木讷着,但眼里的无奈和哀伤却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单手将我紧紧按在他的胸口,就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他语调悲切,咬着牙说:"对不起。"话音落下,在我无法防备的后背,缓缓地抬起手,刀光闪动。
我一反手勾下他的脖子,他惊讶之下,停下了已划开背部的衣料、只需稍稍用力便可以直接刺穿我的心脏的短刃,却仍是有些迟疑,下一秒,我把嘴贴在他的耳边,露出惨淡的微笑,低声细语道:"魍魉共舞!"
"禁术!"少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只是禁术而已,比起你的换魂,我这种又算什么。"
从来不知道,我竟也可以如此残酷,可以施下这种咒语来动用那个怨灵,那个我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动用的式神,那个唯一一个可以穿透一切结界的式神。
瞬间一团黑雾显现,将我和他弹开。
墨黑色的雾气中,接着伸出无数干枯的手。干瘪地独余骸骨的它们,被扭曲成寻常人不能达到的角度,不断地向外伸出,捕捉着一切带有生命的存在。
几乎同一瞬间,两道血泪缓缓地从我的眼眶里,蔓延而下。我抬起手,想要擦去,却在凄厉的嘶鸣声中停顿了下来。
枯手似乎是察觉了芦屋仁的存在,又长又利的爪锋,开始往他身上,脸上抓去……
飘渺却诡异的呻吟声,一声叠过一声,嗜血的渴望主宰了魍魉的行动,催使它没有停歇地向芦屋仁,那个少年抓去……
--血,给我血!
少年飞快地舞动短刃,双手挣扎在无数双不断向前抓取的魔爪里,一刀一刀地削下那森然的手臂。蓝色印符爆裂的旋律,断裂的魔爪落到地上响起的颤抖声,令月色下的竹林,更加的毛骨悚然……
我要杀了你吗?少年……你要杀我……你还杀了淡竹妖……我看着月色下的少年,犹豫着。
可他不过是个孩子……
"芦屋仁,只要你撤去对我禁制,我就让魍魉停手,我至今还没有杀人的习惯。"我手指触碰着似乎是在身边的禁制结界,虽然结界因为压制的灵力而隐藏了身影,而且我的手也安然地穿过,但是失去了知觉的脚和全然没有反应的美惠却在暗示禁制的存在:"就算你的刀法再快,没有符咒的支持,也是没有可能赢过魍魉的……你的灵力应该被破魔之箭损耗殆尽了吧。"
即使我对于一直追杀着我的芦屋家是怀有恨意.
但我并没有说谎,即使少年的身影如此的快,手中的匕刃是此般锋利,可是砍下一只手,很快的就会从黑雾中氤氲出更多的手,就像重复循环却无法逃离的噩梦,任何的物理攻击和反抗都只是徒劳。
可与魍魉纠缠在一起的少年,并不回答,只是决然地重复着挥砍的动作,一刀刀地砍下无尽增加的枯手。但是逐渐变慢的身形,黯淡的咒印,却暗示着少年艰难的处境。
只能用术来净化的魍魉,应该是无法用物理的方法来消除的吧……
突然黑雾里伸出的一只手勾住了少年的脚,躲闪不及的少年,瞬间就被拖倒在地,双脚被枯手牢牢地钉在地上。虽然少年迅速反手砍向枯手,但是愈来愈多的枯手抠住了那双雪足,并不断地将少年拉向黑雾中。力不从心的少年徒然地反抗着,挥砍着想要抓住手臂的枯手,双脚使劲蹬着,妄图逃脱魍魉的禁锢。
他苍白的皮肤上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纵横交错。
我攥紧了拳头看着挣扎着的少年,几次想要下令让魍魉杀了他的念头闪过脑海,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松开了手。
对于这个少年,我在一个瞬间的确是怀有强烈的杀意的,但是说我懦弱也好,妇人之仁也好,即使他是要杀我的人,他也令淡竹妖丧命,但是让他被魍魉生生地撕成碎片,吞食入腹,我办不到……依然办不到……
他还是孩子……至少他还有未来……
不似刚刚对于生命的无所谓,恢复了理智的我犹豫了。
咔嚓……断裂了……
一声闷哼之后,少年的脚被扭曲成异常的角度,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断腿的巨大的疼痛让少年瞬间失神,持刀的手也瘫软下来,而此时的魍魉因为失去了短刃的干扰,伸出手刺向少年的异瞳。
已经断腿了,他……他会死的……我……淡竹妖……明明他杀了你……为什么我还是下不了手……
我惊呼道:"魍魉,住手--"已尝到鲜血的魍魉其实早已脱离我的控制。听到我的命令后,黑雾中的枯手只是停顿一下,随即又马上向少年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