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敬也不理睬他,只是乜斜着眼,不断的朝着宁夫人打量。这次出行,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严子规也只以为是为了那秘制桂花蜜。实在的,只是这么些子零碎玩意儿,莫说皇上只是随口提了提,便是真的下了旨意要,也算不得什么,哪里值当他这两厂长东亲自出马?又哪里值当干爹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这次南下确实有着重要的任务,重要到干爹不得不让自己下来。能够让天下共主看重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么几种。酒色财气,人活一世,无非如此。当今圣上并不爱财,没有收了银子发霉的爱好;同样的,太祖、洪武帝等老祖宗武功太盛,圣上也不指望着自己能够在气上与老祖宗们一较短长;若说沉迷酒色,却又多多少少冤枉了圣上,有干爹这样的宦官在身边,多少会沾染些恶习的。这次南下说来却也蹊跷,细思量,就是干爹也是觉得好笑的。如此兴师动众,一路上光红包便收了无数,其实无非是因为一张画,更确切的说,是因为一位画上的美人。也不知道皇上跟着哪个浑人厮混,居然让他看见一位绝色天香,虽然只是在画上,皇上却也是惊为天人,一见倾心。若说起容貌,这位美人儿倒也算不上顶儿尖儿的,宫里便是比她貌美的,也很有那么几位。只是这位的气势却是乖乖了不得,眉目顾盼兮生辉,宝剑轻吟兮云起,便纵有再多男子也当看轻。也是那画师功夫了得,将那美人一身傲气画得不让须眉,当真称得上入木三分,栩栩如生。只是一眼,当今圣上便是神为之夺,看腻了美娇娘的皇上被红粉将军俘获了。
难怪干爹让自己来时神色诡秘,只叫自己望江南走,到那浙江省看看风景,领略领略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风光,瞻仰瞻仰那临江独钓的子陵钓台。难怪难怪,这当今圣上要抢前礼部尚书的孙媳妇,便是干爹的脸皮再厚,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不是?刘子敬又将记忆力那张画上的美人儿和宁夫人细细的比对了一番,那是越看越像,越比越像,尤其是宁夫人厉声呵斥那泼皮时的神态,可不是一摸一样,那等的顾盼自豪,神采飞扬,一点不曾因为嫁做人妇而减少了一丝一毫。只是这事,确实不好办啊。自己可比不得李林甫,干爹也不是高力士,圣上和宁夫人就更不是玄宗玉环了。似宁夫人这等女中木兰,可不比那些女流之辈,自己若是贸贸然的将此事说出,怕是隔天便有数不尽的本子将自己参到海南岛去。这朝廷里可不是谁都愿意为皇上排忧解难的,很不巧的,宁夫人跟前礼部尚书宁老先生,并不在愿意的行列里。
严子规见刘子敬全无反应,便也觉得显摆得无趣,一个人显摆那叫臭美,于是便也学刘子敬坐在台阶上,喝两口小酒,看一眼美人。酒是顶好的汾酒,这酒店倒是不错,严子规回头看看,想要记住店名,奈何坐的实在太低,仰断了头也只看见个招牌底,却是半个字也没看见,倒是掌柜的那身行头,着他敲了个清楚明白,“隋”。要说严子规也是个精细人,出发前打听得清楚,全浙江省乃至江南道上最富态的商户,就是隋家,想必这家酒家就是隋家的产业。江南道,浙江省,严州府,刘子敬不知道,严子规这次出来,也是领了命令的。严州府隋氏广,因勾结逆党韩文,罪不容诛,今圣上以仁为本,从轻发落,着锦衣卫千户严子规前往捉拿,其家人流放三千里,隋广及其妻儿流放七千里,财物缴入国库。“再大的家业也大不过皇上啊。”严子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所谓勾结逆党之词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无非是刘瑾这个阉贼排除异己的手段罢了,只是那密旨上有皇上的玺印,严子规也不得不奉旨引兵南下,缉拿隋广一家,只可惜隋氏一脉在江南道上好大的基业,一朝翻为画饼,至于因此而引起的江南商界的动荡,那便不在严子规的考虑范围内了。“此次却是为虎作伥了。”又是一声叹息,严子规看了看刘子敬,心下暗暗想到,“子敬兄仪表堂堂,实在不像阉人,隐隐然有三保公之风,奈何明珠暗投,可惜,可叹。”
先不提严子规心里想的那些东西,刘子敬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笑得严子规莫名其妙起来。“你自己看,自己看……哈哈,可笑死我了。”刘子敬也不管他,只把手一指宁夫人的车马,自顾自的大笑去了。严子规这一看,也是忍俊不禁。却原来是因为那拉车的马太好了些。马是名马,大宛良驹,全身不见一根杂毛,若是一匹也便罢了,不过拼着伤上几个汉子,也还能够驯服;奈何宁夫人这马车一来便是两匹,气派是气派了,可如今那马夫不在,剩下那些个家丁也不识得马,只管死命去拉,好死不死得拉着那头马。试想,既是头马,在别的马前如何肯服软低头?只见那马人立而起,狠狠的跳了两跳,惊得马车里发出一声尖叫。亏得宁夫人也算家学渊源,临危不惧,喝了一声:“还不笼了马头?在那看着作死啊?”一声喝,便如春雷乍起,也不甚响,却把那看呆了的一众家丁惊醒过来,忙忙的过来扑住那马,又有人拿来了笼头——却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其中自是鸡飞狗跳,马嘶人声此起彼伏,又时不时有人仆倒在地,宁府家丁倒也不乏勇气,只管前赴后继;只是众人忙忙碌碌,却都忘了那马尚还拖着马车,这边东倒西歪,那马车也随着东倒西歪,这边人马不宁,那马车里也是尖叫连连。宁夫人一时喝骂两句,一时要求宁可镇定,只是两边作用都不甚了解。
刘、严二人笑得如斯肆无忌惮,宁夫人自然是听见的了,只是在大街上,未免坏了宁府声誉,不好发作,只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严子规便见宁夫人粉面含威,也不在意,只是别过头去,继续偷笑;刘子敬却是轻佻浮华的冲宁夫人一笑,直笑得宁夫人威变成煞,恨不得便撇了马车,下车来与刘子敬过两招。刘子敬浑不在意,一边笑还一边大声问:“宁夫人可需要援手?但为卿故,小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刘子敬是存心戏弄宁夫人,这一声就用了内家真力,声音传了开去,便是最外围看热闹的泼皮流氓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人群便又是“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同时就有无数个声音附和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而后已啊!”
宁夫人这一下可是气得不轻,一脚便把那马踢得一声痛嘶,几乎翻倒在地,手下众家丁都是大骇,又见主母受辱,心下又愧又愤,众人一声喝,一鼓作气,居然就将那马死死定住,定住了笼头。那马虽是定住了笼头,却兀自不服,狠命挣扎,众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刘子敬又高声道:“宁夫人可要马夫吗?小生愿意替夫人鞍前马后,直入闺房。”这话说得严子规直摇头,心下嘀咕着便是人家愿意,只怕你也办不成啊。
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宁府财大气粗。宁夫人马鞭一震,在空中画了个圈,就望刘子敬面门上甩去。这一鞭可是大有味道,力量速度兼有,严子规也是看得眼睛一亮,心下赞叹。刘子敬不慌不忙,觑得明白,腰肢一软,向后一倒,躲过这鞭。宁夫人见他躲过,大感诧异,这一鞭本就是趁其不备,不想师老无功,待要变招又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大是不利。刘子敬微微一笑,眼角寒光微动,两指夹住鞭梢,长身而立,朗声道:“小生谢过夫人赐鞭。”宁夫人见他居然敢出手多鞭,已是恼怒,更见他笑容满面,柳眉一竖,回手便要手鞭,这一手力量极大,远非一般女子可为。刘子敬也不抵挡,借力就向宁夫人飘去。“好!”严子规看得大是心动,他却看出来这招正是刘子敬的绝学,柳扶风,乃是借力的至高法门。
说起来似是过得很久,其实不过片刻光景,待得看热闹的人群反映过来,刘子敬已是站在马上,轻展猿臂,左手揽住宁夫人柳腰,右手倒持马鞭,辩尾轻托宁夫人下颚,姿势暧mei已极。“美人当配红妆,英雄可持宝剑。夫人如此佳人,若要动手却是太煞风景了。”刘子敬微微摇头,神态大是遗憾,又执起宁夫人玉手,看了又看,“如此美丽的一双手,用来执鞭不吝于焚琴煮鹤,不可不可。这等粗活,还是由小生代劳吧。”
“这厮真是公公?此等人物,当乃三保公后内廷第一人也!”不得不说刘子敬卖相极佳,身长八尺,美词义,有风仪,土木形骸,不自藻饰,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此等人物,神仙中人也,严子规看了也是大为嫉妒,自己虽也是京中有名的风liu人物,比起这位公公来,也是忍不住的自惭形秽,“还好还好,子敬兄终归后继无力。”严子规很是无耻的想着,“而且,子敬兄的歌艺实在是,不堪评点啊不堪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