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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錞儿,来瞧瞧细细给你带什么来了。”

细细今儿进城去采购,寅时未到便起程上路。策马扬蹄的,在这静夜中越发显得寂寞,马蹄撞击着地面,车轱辘好像碾压在我的心房。看着那悠悠晃晃的马车渐渐隐入林中,眼里的淡漠化入夜色。錞儿已在屋中熟睡,帮他打扇的使女头也一歪一歪的瞌睡过去。都惰怠了,看着林中草叶,似乎连它们也是慵懒而没精打采的。晃着步子返回,手指玩绕着没系齐的衣带,心中有些自责,连我自己也变得这么不修边幅么。都懒了,懒得去自查,懒得去防范,懒得去猜忌,懒得去惩处。

我和錞儿是不被允许走出皇陵的,以墙为屏,与世隔绝着。我倒觉得出不出去无所谓,因为这和我以前的生活没什么不同,换了个笼子而已。錞儿却不同了,他还只是个孩子,有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渴望。何况,相比起以前陪伴过我那成堆的玩物,錞儿拥有的,似乎寒酸得很。皇陵的东西很匮乏,吃穿也只能说是刚刚够,并没有余钱多去添置錞儿的玩物。只好尽可能的,让自己多陪他玩玩。

也不知錞儿他是幸还是不幸,在这样的地方,能有亲人可以花甚至是一整天的时间和他在一起,随心所欲地玩乐。亲人,这点很重要,身边不只是一大堆仆婢。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那是我曾经的愿望,愿不可及的奢望。不过后来,在我大了一点能做事后,我拥有了“奉茶”这个能稍微接近爹爹的恩典。时间不长,但次数频繁,总不置落个亲人见面不相亲的尴尬。我很珍视能与爹爹相处的时段,尽管如今我与他在不知不觉间已渐渐远离,那些回忆仍是皇宫生活唯一能给我带来温暖的。人就是这样,总希望能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实现自己的愿望,总希望能给他以前自己想有而不得的东西,也不去理会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这是隐,戒不掉。

以前的世界,我是最尊贵的公主,拥有最有趣最新鲜的玩物。我所享受的生活,大概每个孩子都会羡慕的,至少在宫里的那几个姐姐,就眼红得很。

对于那些姐姐,我是打心眼里的不喜欢,若让我和她们装装亲密,表现些手足情深的模样,我做不到,至少现在还做不到。我也不是一出生就开始讨厌她们的,没有那么神奇,但深究是何故,却也不大记得。唯一能肯定的一点,不是因为家族的阵营不同而不合,小孩子是什么也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争执,他们的勾心斗角,对于我们充其量只是一场荒诞剧。

估摸着,反感的缘由兴许就是那些现在还玲琅地摆在她们寝宫里的物件儿,听细细说,那些曾经都是赐给我的东西。不大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争执了,也许当时还挺严重,残留排斥她们的感觉一直影响着我。至于那些玩物,现在想起来倒实在没什么可在意的了。玩物,其实就是一种帮助人自己和自己玩的东西,是会越玩越寂寞的,越发缩进自己的空间和世界。我想,父皇是懂得这点的,那他为什么又要将这么多东西赐予我?我已不止一次的开始怀疑,父皇,他是希望将我孤立的吧。专宠,无论是对他的妃子还是对他的子女,无疑都是一把甜蜜而隐性的剑,让你在幸福中,身死而不知。我只是一个孩子,又是一个女孩,母后的家世也不算显贵,父皇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理由呢?我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威胁到他的呀。

转念想想,我曾经那华丽的日子实际上却是场火海炼狱,也许现在这种生活更加适合錞儿,这种比较单纯的生活会让錞儿更加快乐。只不过,我又担心,那个终将要回归的“家”,对于干净的錞儿来说又意味着什么。錞儿太洁白,染脏也很容易,在有人刻意去这么做时就会更容易。

这是后话,多说也无意,多想更是自寻烦恼,只盼这些日子以来给他讲的故事能够有所启发。也不晓得这是不是我自欺欺人,三岁的小儿,能为自己思考什么,能意识到多少。我不想猜,更不敢猜。

这几年没什么长进,学得最好的一件事儿,就是别太较真,如果不想累的话。

看着錞儿,看着他这份天成的纯洁,看着他心中转动着小小的期待盼望与满足,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他这般年纪的皇子,若住在宫里头,还不是要被宠上天了的。若想要什么,只消一句话,就会有人巴巴地把东西呈上他眼前,或者连话都不用说,也会有人成天揣摩着,频频送东西望能讨其欢心。但这些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些骄奢飞扬的坏脾气,不珍视,不爱惜,以为享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然而没有东西来之现成,不存在理所当然,只消一想便知。没有免费的午餐,绝对不要以为能占着什么便宜。有些东西,拿了会成为负担,有些东西,其实是陷阱边上的饵。无法看清这点的孩子,便只是拥有华丽躯壳的可怜人,比如说,三年前的我。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当我远离时,远离以前的我时,可以像审视一个旁人一样审视自己的时候,会发现,原来自己以前太幼稚,太任性,甚至是,太残忍。

会奇怪什么叫远离自己么。一个人之所以筑成一个人,绝不会是孤立的。正如一粒种子,没有土,没有水,没有阳光等等,没有一切的东西,孤零零一粒种子,它是长不出来的。

在我看来,人到阳间走一遭,属于自己的只是一颗本心而已,换言之,这个本心,也可说是灵魂。听宫里的妈妈说过,灵魂在人死后,都会化为天空中的一颗星星,如果她说的灵魂和我说的灵魂是同一类的话。我倒觉得,灵魂不会飞那么远,那么姑且就不算同一类吧。

除了这本心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经过外物渲染而表露出来的。这个外物,可以是环境,可以是一些人,一些言语,甚至可以是被倾注于你的身份与权利。当外物发生改变的时候,很多人会觉得无所适从,会惶惑,自己还终究是不是自己。其实,发生改变的只是外物而已,我们只需要,带走自己的本心。但也会有这种情况,一个人的外物太过于庞大,庞大到他之前觉得自己的本心太过碍事,从而抛弃了本心,那么当把他的外物剥离时,他拥有的,便是灭亡。虽说是远离自己,其实也不过是,远离原先那个外物筑成的躯壳而已,站在另一个地方,观看自己曾经的表演,为自己哭为自己笑。

到了午时,才隐隐约约听到马蹄得得。这帝陵建的地儿可不是一般的偏,也不知这儿的风水是哪位先生算的,对于风水鬼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向来不大能领会的,或者说是我理解的方式和这个社会所定下的标准有一些偏差。

从这里赶马车,一路不停的,来回就得花四个时辰。城门辰时开,那么最快也得卯时才回得来。所幸的是,平日也不需要自己亲自跑出去,自会有车定时送来补给,但是质量就不好保证了。自从我离开皇宫,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过活,这生活上配置的许多东西也渐渐都越来越少,越来越差。有时我在怀疑,我这份吃穿用度,可比得上宫里头那些大使女?这些琐事儿,纵使有牢骚也没个管事儿的人理的,只好笑笑过了。

自己选的路,就是再糟也都是好的。

今儿细细得亲自领了车去,因为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马虎不得,可不能用那些粗茶糙米的糊弄过去。明天,是錞儿的生日,三岁的生日。

已经三年了,在这个地方已经三年了,就连这儿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似乎都沾上了属于我们的气息,那样的熟稔,相形之下,那个遥远的皇宫越发陌生恍惚起来。

三年了,我们守陵的日子已到了头,现在只差一封诏书,唤我们回去。也许过不久就会有人携圣旨来召我们回宫,也许不久,我就会回到那个离我们已经很遥远的家,那个想起它来心中又苦又甜的家。

三年,可以改变一切。

虽然我已经离那个中心很远了,但这并不妨碍我去获知它的消息,因为那里,还有我关心的人。

这三年中,锽哥哥做得真的很棒。他虽来自蛮野,但也许是那继承父辈的贵气与来自母亲的天性,促使他成为一个没有贵家子弟的骄奢淫逸、不学无术,却又能体察民情、谦恭善良的皇子。他晚睡早起,手不释卷,刻苦攻读,把迟了几年的功课一点点补上。也许是因为他的天赋,或是他的刻苦,现在的他,已然精通典律、博览群书,学问出众。他在取得许多成绩之后,却并没有忘乎所以,待人仍是和和气气、谦恭有礼,更是广泛结交德才兼备之士。其中,锽哥哥与那朝中奇葩—年纪轻轻却能力不小的郑丘,似乎交情也不浅。

我原先还在为锽哥哥担心,担心他对这个朝廷无法见容,以致他会故意做些事来宣泄他的情绪,而造成他自身的毁亡。但我却忘了,锽哥哥他比我大了六岁,他早已比我成熟,他早已拥有强甚我的自控,早已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担心。不然,被放到这儿的就不只是我了。

对于锽哥哥的态度,朝野上下也从原先不太中听的议论,逐渐演变成今日的一片赞成。爹爹也渐渐肯定了他的价值,慢慢放下权利让他去完成一些有助于他提高地位的事,可以看出,爹爹对他的期望很高。朝野甚至是民间,似乎也投了默契一般,认准了锽哥哥便是太子人选。是的,只是人选。

自从母后去世,后宫就想开了闸一样,年年有新妃册立,新儿出生。我都在怀疑,三年前我看见的那个苍凉衰老的爹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影像,很有可能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怎么我一离开,爹爹就那么精神抖擞地开始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我不禁又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见证那一个个“欢乐的”时刻。不然,真的有可能要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单只听说了就觉得恶心。

不过,爹爹似乎还留着点温情,他没再立后。让我更开心的是,我的丹凤阁至今还空着。关于这点,也许只是因为那些公主们都有母亲可以一起住,但我仍在心底暗暗希望着,爹爹是因为我才没让人住进去。

不知怎的,越想这些,就越想念那个我原先狠狠抛弃的地方。三年中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存在,从来都没有那么心潮澎湃的念想,怎么,越到了即将回去的时候,那里,突然就变得如此令人怀恋的地方了?

皱着眉心浅浅微笑着,躺在摇椅上看着头顶树影斑驳,舌下置一枚盐渍青梅,又酸又咸又苦,满口生津,泪涌盈眶。恰如我思及那个地方的感觉。原来,它就算再怎么丑陋,再怎么令人生厌,它终归,还是我的家,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是一个羁绊,一个心灵的牵挂。

我开始渴盼起,那封召书了。

“姐姐,你也吃一颗。”

錞儿稚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我拉回了神。錞儿原本是和我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纳凉的,听到细细的叫唤,錞儿便撇下一切扭着小身子飞跑过去。他知道,这个细细每次出门,总会给他带好东西回来。他今儿一早听说是细细进城,便快快的收拾起了身,拉我来这里等着。我有时笑骂细细说,她现在倒比我还像主子,只要一出门,定有这对姐弟巴巴地候着。也许是离宫久了,我渐渐也变得没有原先那么苛刻,人也开始放肆起来,治下更没有以前那样严得可怕了。其实我本人倒没觉得以前的行事让人觉得可怕的,若不是细细那天玩晕了头,犀利糊涂的说了出来,我也许还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呢,她还说了句:“现在的公主好像才真正进入了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童年,才像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我本寻思着要罚她一罚,但又觉得我听着非但不气,反而还挺赞同挺开心,便也没理由罚了,反正这里也没那么多口舌耳目来说叨你的不妥。虽说我以前可能真的严了些,甚至手段有些恐怖,但在宫里,有时候你不得不如此。不过这分寸还真挺难把握,罚得松了,人家骂你护短,罚得紧了,人家说你凶残,而我原先,好像就被归到凶残这一类了。

这个地方,虽说荒凉了些,但也正因为这荒凉,我们才得以这般轻松自在的过活,錞儿也才能拥有一个任何皇室子女所奢望不来的,轻松快乐的童年。我才能像现在一样席地而坐,錞儿才能像现在一样用手抓着东西吃。

什么!錞儿又用手抓东西吃了!只见錞儿吃得满脸满手都是糕末末,小手中攒着一团已辨不清原型的东西,晃晃悠悠跑到我跟前,直要把东西往我嘴边递。虽说他弄得身上乱七八糟,但却一点都不显得脏,只觉得他顽皮可爱得紧。

但我现在绝对不能笑,虽说是要他开心的生活,但并不便是能这样恣意妄为。我故作严厉地板起脸来,拉下他想要往我脸上招呼胖乎乎的小手,说道:“先告诉姐姐,抓东西吃前,有没有净手?”

錞儿果真委屈的低下头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他抱到我膝上,摆出架势就要开口批评,却见他突然狡猾地一笑,猛地欺入我怀中,把我扑倒在草坪上,一手撑在我襟前,然后把那个小团团放到我唇上,拍着手笑道:“现在姐姐不能训斥我了,只要你一开口,就要吃到我用脏手拿的糕糕了。”

真是小鬼头,居然还坐在我身上,以为用这种把戏就能欺负你姐姐,也不想想你是谁带大的。我佯怒瞪了他一眼,曲起双膝,双手悠闲地垫到头下,一张口,再嚼上两下,囫囵吞了进去,挑唇看着他。他眼见不好,就想起身。我微抬膝盖,朝他腰背轻轻一顶,他站立不稳就往我怀中跌来。左手伸出往他后襟一勾,一提,他便被悬上半空。右手成撮探到嘴边哈着气,笑问道:“先痒痒哪儿比较好呢?是这儿……还是这儿?”他咯咯地笑躲起来,却又无处可躲。

:“你当姐姐不敢吃你的脏糕糕么,你这小坏蛋,竟敢欺负姐姐,好久没教训你了,痒痒了是吧。”

錞儿喘息着,扭拧着小身子,滚倒在地,亦把我也牵扯地滚到地上,他又笑又难受地告饶着:“别……别来了……姐姐,我知道错了……啊,好难受……咯咯……”

我自也是有分寸的,知道这闹久了于他身子也不好,当即罢了手,把累得瘫在地上喘着气的錞儿拉到膝上坐好。

见他眼中泛着泪花,红润的小嘴嘟起,眉头一皱,“哇”地一声扑到我怀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姐姐坏!錞儿净手了……姐姐笨,不知道,还欺负錞儿……”

我惊讶地拥住怀中的小人,看向被晾在一边的细细,见她无语地点点头。

我只好软声说:“乖錞儿,这次知道净手姐姐表扬一下。不过,不是你欺负姐姐在先的么,姐姐不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的‘脏糕糕’给吃了么。既然你打算欺负人,就必须准备好要被别人欺负,这道么,只有这样才会有人愿意和你玩,不然,怎会有人让你白白耍弄着呢?所以说,不可以气姐姐的。”

錞儿像一条泥鳅一样在我怀中拱起来了,羞羞着说道:“谁说我有气姐姐了,姐姐又上当了,一下子上了我两个当,笨死了。我只是突然想抱抱姐姐,姐姐软软的,香香的,就像糕糕一样。”

细细听到这话差点就要笑出来,我瞪了她一眼,她便乖乖地垂下脸退下去。我虽不大好意思,但心里头还是有些酸酸的。

錞儿是早产儿,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而且也过于瘦弱了些。虽说他挺喜欢吃东西,但一次也吃不了多少,就只是馋嘴,什么新鲜就想尝什么。我们这里从上到下的人都很喜欢他,不仅是因为他是主子,他是皇子,更是由于他实在太乖了,嘴又甜,他的懂事似乎也是超出他年龄的。所以虽然他从不要求些什么,但这些人总会变着法子,至少是在现有的资源下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他是不知道他确实的身世的,只模糊地懂一些,他和姐姐的爹爹住在另一个地方,而母亲这却是根本没听说的,因为这里也没人有,便也没觉得奇怪,好像母亲这本就是天生没有的。

“公主,”细细不知何故,又跑了回来,我看她一眼,示意她可以说,她便续道,“圣旨到了。”

啊?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錞儿已在旁边拍着手笑道:“好棒!圣旨又是什么东西。”

圣旨来了,我辨不清心里是悲是喜,三年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么,虽说皇宫是家,但这帝陵,待久了,似乎也产生了依恋。

我含笑着,抚平錞儿衣上的褶子,道:“圣旨,便是爹爹写给我们的信。”

“爹爹的信?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爹爹?”錞儿也有样学样的要帮我整装,只可惜,也许要越整越乱。

我点点头,道:“想来,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我牵着錞儿,由细细领着,微笑着向朝华殿行去。

朝华殿是最接近门口的一个大殿,因它是帝陵中第一个接受阳光的地儿而得名。每每有外人登门,就会被安置在这儿,等候下一步的安排。但这携旨而来的人,地位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多,得我们亲自上前边去请入。

方从侧门入殿,就见到一壮实的男子闲适地坐着,轻嗅了嗅茶水,仿佛很享受似地,再浅浅吹开浮叶,嘬饮一口。

阳光从那人身后洒下,在最光明中,把人藏入了黑暗。我看着有些恍惚,什么时候,他也学会这么闲适地品茶了?旧日的熟悉爽朗,与眼前的稳重端正交织交缠,不懂了,陌生了,疏离了。许是意识到有人来了,他驻盏,微笑着起身,迎上前来,施礼。

“卑职,参见公主。”

我微笑着虚扶了扶他,说道:“不敢当,赵大人如今携公务在身,是得锦儿给您叩首才是。赵大人,这便传旨吧。”

“是,下官便冒犯了。三公主禘锦,二皇子禘錞接旨。”

我拉着錞儿,提裙跪下,身后一干人等也都齐齐跪下,錞儿像知道这时刻很重要似地,抿着唇一声也不乱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额碰地,听候着。

时间好像过去了百年,这个姿势好像维持得已让人僵硬,不是人僵硬,其实是心僵硬了。眼睛是干涸的,我已经许久没有哭过,我也不清楚现在这个状况,到底该不该哭。还是说,其实我潜意识中,也曾估计过这个状况,但只是一直逃避去想而已。

我以为,爹爹他会想我们,我以为,我们就要回家了。

“为感其诚孝可嘉,特准禘锦、禘錞服满七年。”借口,都是借口,都是为爹爹对我的厌恶与反感而寻的借口。我一直以为那个皇宫并不可怕,因为至少,还有爹爹在,但现在,我的爹爹竟恐避我不及地把我们再次远远地推开。这样也挺好,至少,真真正正地让我死了心。

我又嘿嘿地冷笑起来,笑自己自作多情,笑自己傻。

时间会抹去我原本浓厚的情感,抹去我原先的怨念,将一切的一切净化,我开始反省自己,察觉自己真的做错了很多。甚至开始懊恼当初我不该如此,怎能为了我一时的厌倦,而将大家的关系推到了万劫深渊?

有时我又幻想着,也许爹爹能谅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和我一般见识。等到回了宫,我到爹爹跟前,认个错,再撒下娇,一切都要过了,我还是他的小锦儿,他还是我的爹爹。

只有天晓得,像这般记忆不好的人,只有我自己,只有一个愚蠢的锦儿而已。

身子突然被拽起,扶坐在地上。我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人,突然发现他真的很讨厌,似乎每次有不好的事发生时,他都要出现,似乎每次他一出现,我平淡而又快乐的日子都要被打破。其实我心里头知道,这讨厌的理由很牵强,但我还是止不住自己,就是要恨上一恨,比如当初之于倩妃,当下之于赵乾。

我冷笑着,挑起下巴,轻蔑地看着赵乾,嘿嘿冷笑着。他似乎正在对我说话,可我现在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得见内心深处一个念头,在闪动着:我好恨,恨这些该死的人,为什么他们能主宰我的快乐与悲哀,我不允许,不允许自己继续这么活着,从今以后,我只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yu望而活。

我不要再继续做个无能而孱弱的女子,我要毁了以前那个锦公主,那个丝萝一般的锦公主。父皇以为我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么,他以为他是我的天么?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想要自强,还是因为我想要报复。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好无能,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锦公主竟落到要毁了自己来报复别人的境地。

一个人其实除了自己其他什么都毁不了,因为只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有资格毁灭。只有我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财产,所以我正是要毁了自己。说到底,却也没那么壮烈,要毁去的,只是那个美丽而精致的躯壳而已。而这个躯壳,早已在三年前开始慢慢碎裂,更滑稽的感觉是,似乎倩妃在我脸上留下的这一道痕迹便是躯壳慢慢碎裂开始的口子。

这便可以报复么,我心里没谱。听说当一个伟大的工匠在精心制作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后,却又不得不眼看着它的不复存在时,心里头会很难受,可以说是会痛苦。但我现在却只是一个被遗弃的曾经完美的艺术品,那么,那个工匠还会难受么?

“姐姐……”

錞儿的声音突然把我拉回现实,我偏头看向他,所有的温度又一下子回了身,面容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我扭开赵乾的手掌,轻轻拥住錞儿,又向赵乾说了声:“有劳赵大人,锦儿现在不妨事儿了,这里头薄寒得很,留不住大人,大人这便请回吧。锦儿身子有佯,暂且告退。细细,送客。”

我抱着錞儿,起身离开。

“锦儿!”赵乾突然唤住我,声音中含着莫名的情绪。我定住身,却没回头,我不想理会这情绪,更不想回应这情绪。我好累,很疲惫,胸腹里的气息好像有出没进,好想回去躺下静一静,想一想。

他又道:“锦儿,振作起来吧,以前的锦儿可是坚强得令我这个武将出身的野小子都汗颜的人啊,难不成现在这么容易就被打倒了!”

我心潮翻涌着,就想吼回去,你懂什么,赵家少爷,我当初坚强,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拥有足以支持我不倒的信念,而现在,我却什么都没有了。

但我没这么做,我也不可能这么做,我柔声说道:“赵大人可别说笑了呢,锦儿看起来不是好好的么,日头正好着,赵大人若不弃便让细细陪您到院子里走走,恕锦儿先行退下了。”

说罢,便扬长而去。

其实我只是,再没勇气留下。

“姐姐不难过,爹爹不是给我们来信了么。”錞儿小小软软的手印在我脸上,轻抚着我的眉心。

我含笑看着他:“姐姐没难过呀,錞儿你这小脑袋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

我探脸过去蹭了蹭他的脸蛋,又道:“姐姐在思考着,錞儿三岁的生日要怎么过才好。”

“既然是生日,那便要到外头尽兴地玩才是正事儿。”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侧头一看,原是赵乾又跟了上来。真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人,我的逐客都已这么明显着了,这人还一脸备受欢迎的样子。

“你怎的……”

“瞧瞧你都这副模样了,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还好意思来糊弄我。”他看着我,眉心微不可见地拢了拢。

我挑眉,叹口气,微微一笑,道:“诚如赵大人所说,锦儿现下身子有些乏,便不多陪您了。”

“啊,刚说到生日了不是,你还别说,我倒真有法子!”他突然打断我,仿佛我刚说的话不小心漏了他的耳没进似的,被他忽略掉了。然后他又自然地从我手中接下錞儿,而錞儿居然也乖乖的,平日里他都不肯给别人抱的。算了,一切的一切,也都得等到錞儿生日后再说了。

是的,生日得好好过。錞儿的生日,其实就是母后的祭日。每到此时,在这儿的每个人看上去都似乎陷入悲伤之中,一个个比死了亲爹娘还要痛苦,好像不表现得悲伤一些不足以表达他们对皇后娘娘的哀思,但可笑的是,他们凭什么要哀思?我自知母后没有做过什么令众人爱戴的事,毕竟她的一生似乎都是围绕着她的辉哥哥完成的,至于其他人,在她眼里还比不上一盘菜。但我真的很不想让小錞儿连个生日都得在雾气中度过,我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

这个赵乾,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唐突,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想起那个第一次,我的嘴角不禁上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变得越发成熟英气的男孩,或者可以称之为男人的旧友,我的内心渐渐有些恍惚了。似乎我又变成那个和赵乾用泥巴在墙上你一言我一句地在墙上写字耍的哑女,似乎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当初采花送我的那个大孩子。我抿唇窃笑,其实在那花呈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能感觉得到,我是喜欢他的。那时心中的颤动,我是感觉得到的,只不过这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罢了。

似乎太安静了点,突然回过身来,发现自己居然在别人面前发呆胡思乱想,丢煞了人了。看见赵钱和他怀中的錞儿撑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脸上一红,笑嗔着瞪了他们一眼,低下头。

“姐姐,姐姐这是在笑么?这是在害羞么?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笑,这样的表情,这是怎样的姐姐啊……”

“小錞儿,你知道么,这是你三年前的姐姐。三年前的锦儿就足以迷死人了,今儿一见,原先不笑还不说,现在一笑,似乎这容貌出落得更加。啧啧,等以后我做了将军,錞儿你不如让你姐姐加入我麾下,让她冲在最前线,轻轻笑上一笑,你说敌军着千军万马还不手到擒来?”赵乾面色严肃地对着錞儿说到。

“这难道就是书上说的倾国倾城么……”錞儿也真的微皱起眉来似要做出抉择。

我伸手就要抢下錞儿,佯怒道:“作死啊你,身为男儿却要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保家卫国,这也好意思,可别教坏我弟弟。”

赵乾他哈哈大笑着躲开,道:“一般的弱女子,我的确不放心,不过若是像锦公主这般弱的女子,我纵使有一百个心也不得不放下了。你还是别抱了,不信你问问錞儿,到底是谁抱得好。”

说到这个,我倒不服了,我和錞儿三年日夜的感情哪轮到他这个陌生人来挑衅的。

“啊,錞儿,你得给姐姐想好了说,是我这个把你从小拉扯大的姐姐抱得好,还是这个丧尽天良没心没肺,道、貌、岸、然的赵叔叔抱得好?”我扬手止住一脸欲辩驳的赵乾,余光中见他面色臭的不行,我心里头忍不住乐开了。

“嗯……姐姐的怀抱的确软软的,很舒服,可我总觉得錞儿要掉下地似的,我原先还以为是錞儿太重了,可今天才知道,好像是,姐姐手上力气太小……”錞儿一脸委屈地低下脑袋,偷偷观察我的神色。

我插起腰,现在面色臭的倒轮到我了,看着赵乾他一脸的得意,难道就要让他得意下去么?那可不行,我是很有涵养的,怎会为了这样的“小人”而毁了自己的形象。我突然柔柔地微笑起来,娇声道:“既然如此,那么,锦儿便不在此扫各位你搂我抱的兴了,这便告辞。”腰肢款摆,就要拂袖离去,心里暗骂,好,你不消失,我走。

可这赵乾竟又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我真恨不得脚下生风,速速离去,却又不得不迈着这鸽子步,磨磨唧唧的走着,又听见后面这两人低声议论着,其实也说不上是在低声,因为我听的倒是一清二楚……

“哥哥,你说姐姐这是在干嘛?”

“不太清楚,可能是吃醋了吧。”

“哦,原来姐姐在吃醋,那什么叫吃醋啊?”

“嗯,就是见你得抱了,她却没人抱,心里嫉妒。”

“喔,原来……”

我火了,扭身就要骂道:“你……”

却直接被圈入一个怀中,还有只手在背上轻拍着,赵乾像在哄孩子一样说道:“好啦,好啦,大家都有得抱抱。”

“是呀,是呀,錞儿也抱抱姐姐。”一双小手环上我脖子,止住了我欲挣扎的动作。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份宁谧祥和的气氛,但这并不表示我得温顺贤良的任他摆布。纤纤玉手缓缓从袖口伸出,抚上赵乾的腰部,我并不是要回抱他,只见玉手一转,如愿听见头顶“嘶”的一声。

“啊,赵叔叔,你怎的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先把锦儿放开,锦儿帮你看看。”手上加力,我满眼担心地抬头看向他,见他俊俏的脸因疼痛和忍耐扭曲着,我可是尽了很大力才没有当场笑开的。

“姐姐,是叫哥哥。”

我嘟起嘴瞪过去,这孩子怎的啦,今儿怎么一直在吃里扒外的。却不知这男孩子之间天生就互相有种吸引力,錞儿一直和我跟细细玩着,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赵乾来了,赵乾这种活泼爽朗的性格,还没说上几句话,单是那身上的男子气,就轻易的让錞儿喜欢上了。

“錞儿,哥哥现在想做一件事。”突然觉得腰后的手越收越紧,见那赵乾一脸古怪地看住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古怪得可怕,我扭着身子想要脱身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行为无济于事,惊讶到这赵乾力气怎的又大了许多。

“哥哥想亲亲你的锦儿姐姐。”

我一愣,这个该死的登徒子,竟敢当着錞儿的面说这种丧尽天良的话。我又想到三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巴。却见他凑近的嘴角戏谑一笑,偏了头,放到我颊上擦了一擦,然后低声在我耳边说:“虽然我想亲的不是这儿,但在小孩子面前,还是得规矩点,你说呢?”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敢知道,只觉得现在,脸很胀。

錞儿在他怀中挥舞着小手,道:“錞儿吃醋了,錞儿也要。”

“好,不过錞儿要答应哥哥,这个要成为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秘密哦。”

说毕,他们真的打起钩钩来。

“啊,錞儿,哥哥跑了三天三夜的路,一口饭都没吃,你能不能去让人弄些吃的,哥哥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了。”

錞儿一听,一下子蹦下他怀,应了一声,就跑掉了。

“我也去帮忙。”感觉有些别扭,我找个借口,埋着头要离开。

“唉,”赵乾展臂挡住我的路。

“錞儿做不好的,若耽误大人您进食,锦儿可担待不起。”

“还好还好,饭的确没吃什么,但干粮倒用了不少,不打紧。只不过,若我不这么说,我们怎么才能独个儿说说话呢?”赵乾目送錞儿离开后,继续扶着我的腰,托着我缓缓的走着。感觉虽然尴尬,但我却也懒得挣开。自个寻思着,这种尴尬,只不过受到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化影响着,而这些礼教却又向来为我所不齿,那……我很困扰,这到底该是不该,或是问自己愿是不愿,而何为我真正想要,我不明白,很纠结。

我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可不记得有什么话需要和你私下里说说。”

赵乾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冷淡,依旧我行我素地嬉皮笑脸,道:“可是我有啊,唉,锦儿,三年不见,你怎么没有以前那般温柔了呢?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岁月催人老么。”

“然而在我记忆中的赵哥哥,却也不是这般,流氓无赖。”我柔柔微笑,紧上几步,脱开腰间这不和伦常的热度。

他呵呵地笑着,含声说:“说真的,锦儿,我可真的很想念你呢。”

语言果然是有力量的。闻此,我的眼前有些晃,可以算是吹皱一池春水么?

可是我讨厌这种感觉,气愤这样无法驾驭自己的自己。最讨厌男人这样不负责任的说出这种暧mei的话,也讨厌这种明知是不明不白,明知他只是在玩闹,但还是不由自主心动的感觉。

“很反感这种话是么?”

我身体一颤,不知他是如何看破的,不禁又有些着恼,这人从来都那么咄咄的,一点面子也不与人留。

我不语,赌气地让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只想否定他的话,只想述说一件事:对这种话我不为所动。然而事实上,我更是想看上一看,看进他的眼睛,想看出他这句话又有多少真情实意。只不过,这双眼睛已不是三年前那双孩子气的眼睛了,再也没有那种简单与纯净,没有清澈见底的感觉。所以,我不懂,所以,我也更加好奇。

他挑眉,唇上似乎忍着一丝笑,口气有些气苦:“果然,前人的话自有其理,女孩子家不该读那么多书,把人都给带坏了。”

我不明所以,微蹙眉,道:“这和书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当然,我说的不是那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而是那种,”他突然压低声音,一脸坏笑,道,“那种书生、女孩的爱恨痴缠。”

我面色大囧,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我有看过这样的书。要知道,这事若传出去,父皇可能让我死了的心都能有。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有谁也知道,这是要毁了我不是?”我急了,话声带了哭腔,又羞又怕,这类情情爱爱的故事,是不能读的,但他们又是最能打动我的。平日我偷着去看,就连细细也被瞒着,哪知道,这时又好像已经普天相传了似地,好像每个人都知道锦公主是多么的不规矩。

他看我如此,也收了要玩笑的心思,话中带了些怜惜,也有丝坚定:“没事,我自己猜的罢了,”见我面上不信,他解释到,“锦儿的早慧人人皆知,但这早慧也不是天生的,环境与其他公主虽有差异,却也并不是有太大的不同,那便只能归结于是你的自我修养。而书,显然在此担当了你的良师益友,再者,从你的言谈举止中也不难看出你在想什么,要知道,锦儿到现在还没能学会,如何把心事掩藏在不动声色下。”他阻止了我欲打断,接着说道,“你的确有在掩藏,但藏得实在不高明,让人一眼便能看破。这些不做详谈,日后你慢慢会懂的,而现在你已经做得很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突然微笑,然我有些毛,“那些书我也看过。不过,那些男人还真是让人恶心呀,小姑娘也太傻,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但那些女孩子,傻得很坚贞。她们也许不高明,但她们愿意勇敢地,追求自己心中的执着,勇敢得让人心碎,你不懂的。那些男人只不过某方面不小心暗合了女孩子心中的希冀,让她们误会这就是她们的未来。而实际上,没有一个人配,配拥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子。”我急急反驳解释,生恐他无法理解。

他面露微笑,隐约带着怜惜,道:“锦儿,你说得很对。但这世界很大,超出了你我的想象,而书上的故事,却很片面,无法包括每一个人。也许,我会有能力带你游览天下。”他转头看向前方,似乎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我心神大动,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它的波澜,赵乾他在暗示什么,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不要,不行,不许被自己的自作多情伤害。这些话,我不要随随便便听到。

我猛地摇晃头颅,几乎要嚷起来,声音异常不安:“不要诱惑我,诚如你所说,那样容易受到诱惑的女孩子很傻,我也不见得会聪明到哪去。不要对我许下承诺,不要,不要让我误会也许你就是我的未来,不要,不要伤害我。也许你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那么请你自重。”我后退,一退再退,心却已经脆弱的不能自已,故事中的女子如飞蛾,我爱着她们,但并不表示我也要成为一只飞蛾,我爱着她们,更是要吸取前人精华,改变自己飞蛾的命运。

我要长命百岁,即使孤独终老。

“是我不好,锦儿你别哭。”赵乾有些无措,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我曾经熟悉的模样。

我哭了么,真的好狼狈,父皇冷落我我没哭,因为我已经被冷惯了,但为什么我现在哭了呢,心绪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锦儿……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但请你一定非要相信我。”他表情有些悲伤,但我看不出所以然。

我微笑,犹带泪痕,信口止住他,道:“不用多说,我向来如此的,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凝语,怕是不知该如何答复,我自也心惶惶然,不省得自己是不是已失了分寸。现在已经没了判断能力,判断自己的话会让听者如何去想。不敢再面对,别开脸,径自离去,却被衣袖牵绊。

他扯着我的衣袖,道:“我了解你的害怕,其实我也未尝不恐惧,恐惧自己的人生无法自己掌握,恐惧着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仍然,想赌一赌,他自己的所有,赌自己所渴望。哪怕,万劫不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语气越来越淡,但那话语中的内容却无一不触碰我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弦。他的恐惧亦是我的恐惧,难道这便是王权之下,所有人共同的悲哀么?

我看向其他地方,道:“不谈这些了,挺压抑的,不如,我领你去瞧瞧这皇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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