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身,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们,我挑唇笑了笑,突然发现,圆桌之上,赵乾也在其中。
目光在他身上滑过,未作驻留,但他此时的神思,已分毫不落的映入我的眼里。我的唇角不自觉又扬了扬,许久不见了呢,赵哥哥,今儿又让你见识到了锦儿另一项拿手表演,呵呵,开心么。
心内越发冷然起来,似乎潜意识里,我已把赵乾和那帮三八归到一个战壕去了。是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赵乾,他也是我的敌人。你选择了与她们亲厚,那就怪不得我翻脸不认人。
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拂过,看见爹爹脸上并没有显出不耐,一副悠悠然要看好戏的模样,我心下不禁有些恼。塔木明明是你的客人,你不招呼也就算了,还依着人来对他出言不逊。还有你的皇后,他是你的女人吧,被人冷嘲热讽了一番,你还面不改色?
坏爹爹,我嘟着嘴瞪了瞪他,见他眼中笑意更深,我无奈的在心里叹口气。
好吧,我知道的,你不方便开口的,这**里脆弱的平衡,本就是在这些女人的争斗中维持下来的。而皇上,做个看客,才是明智。
看向刚刚说话的那个人,眉峰轻扬,浅浅呼了口气。
钿公主,玱妃独女,其实我心里觉得她倒更像瞿妃的孩子,一样不知情识趣。
“母后倒也想来的,只是怕这里头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污了她的眼睛,娘娘们都知道的,母后这人洁身自爱得很。”我左手微揽着袖角,微笑着给塔木盛了盏茶,嘴里不经意的蹦出几个字。不用眼去看,我就能知道,在座的人都怒了呢,只不过,大家的“涵养”都很好,所以我的涵养也不能差了去……
“锦儿妹妹可是在说我是不干净的东西么?”钿公主的声音高了起来,细细的柳眉挑起,那样子,好似一只漂亮的斗鸡准备战斗一般。
“锦儿可没这胆子,谁不知道,姐姐您……呵呵……”我掩唇轻笑,瞧着她,摇摇头。
“不过姐姐,母后这回没来,也没见着你这出言不恭,倒便算了。但您刚才所说的话,似乎,实在有失大家风范。来者是客,姐姐您可不能依着您公主的身份而,而做出这种事呢。”轻移莲步,我缓缓走向那有些火气上脑的钿公主。
见她欲言,我用手轻轻拍了拍她,微幅了身子,轻声耳语道:“姐姐,这人是爹爹很重视的,今儿着意邀来。可您这一来就给人家难堪,锦儿想帮你挽回都难做了。事后爹爹……也不知……唉……”我轻轻叹口气,很满意的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钿姐姐,我可没骗你哦,只不过这话,一大半是我瞎编的而已。反正我也不知道爹爹让塔木来是什么意思,不知者无罪。
“那怎么办?”钿公主有些急了,声音没压住,到让身边许多人都听见了,像在看戏似的看着我们。
我心里嚷嚷着,这个白痴,居然是我姐姐,太好忽悠了吧。
朝她微微一下,又轻拍了拍她的肩:“姐姐没事,一会我帮你。”
挽袖给钿公主身前茶盏满上七分,捻起茶盏,朝钿公主笑道:“钿姐姐,锦儿和你姐妹一场,在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言毕,倾茶入口。
复又将茶斟上,道:“姐姐,塔木是妹妹的客人,姐姐是锦儿的亲姐姐,那么妹妹可否斗胆,代替姐姐向塔木为刚才姐姐所说的话,道歉。”
隔着一张桌子,我远远地朝塔木举杯,笑眼弯弯,心里却在呐喊:塔木啊塔木,拜托不要给我难堪啊……
塔木看着我,笑谑着,我无奈苦笑。
你以为我准备来段冷嘲热讽出出心中恶气的是吧,没想到却是跑来老着脸皮打圆场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因为牵扯到你了,我才懒得管那么多咧,这群女人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在一旁煽风点火,看戏喝茶才是正道。
虽不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但我可不希望你在爹爹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有时候,一个人的前途,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被定了方向。对于你,有种特殊的好感,亲近的,纯粹的,只想要以我微薄的能力保护你。没有特别的理由,也许就为我们间曾经出现的惺惺相惜。
没僵持上许多,看着他面部渐渐柔和的线条,我微微笑了,疏朗的。相互微微抬杯,仰头饮尽。
放下茶盏,微笑突然有些凝结,听见一旁的钏公主几乎细不可闻的吐出一句:“风头都出尽了呢。”
钿公主也听见了这话,本来准备朝我微笑的脸,立时便扭向了另一边。
我气苦,这姐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头脑简单,听到啥就是啥的。还道是我故意来和她抢风头来了……不过,要是她头脑再复杂一点,我也没这么容易就把这是糊弄过去了啊,呵呵,有利有弊吧。
“大家也都别斗气儿了,可让这肚里的宝宝看了笑话,”倩妃娘娘轻抚着她那隆起的腹部,面含羞涩而骄傲的微笑,盈盈眼波和爹爹交汇着,好像在述说着他们共同的秘密,“皇后姐姐前日染了风寒,想必是没大好的,今日大家凑到一块,正好为她祈祈福吧。”
“我可不敢劳动各位帮我祈福呀,一个人来诅咒一下,也许我还不打紧,但人多力量大么,这全家出动的,我可受不起了。”声音有种妖异的惑人,淳淳如温玉,软软的,糯糯的,有种勾人的销魂。
来者是母后。
母后著一身艳丽的明红,金翠珠粒琅琅铛铛地缀了一身,眼角被胭脂染红,斜飞入鬓。眉心间一朵蔷薇绽放,花瓣似合已开,似开尤正凋残,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什么花期的蔷薇。下巴微挑,更衬得那绛唇冷艳诱惑。
在场的女人无一不盛装登场,无一不暗暗比俏。然而当母后这么一出来,这些人似乎都成了炫耀自己羽毛的母鸡,而母后,才是凤凰。
我骄傲地看着母后,没有儿女能拒绝因为拥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没有儿女能拒绝去欣赏别人看见自己母亲时露出惊艳的表情。就连爹爹也看得痴了,双手不自主地微伸上前,好像要去接住什么。
我微笑着,提裙跪地:“锦儿,参见母后。”
身侧一干人等像是才反应过来,随即都“呼啦啦”地跪倒,行礼。爹爹呵呵笑着起身相迎,瞿贵妃满面通红地把位置给让出。
“皇后怎么,你能来实在……”爹爹似乎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微微颤动起来。
我咬唇吃吃笑起来,第一次见呢,爹爹好像初恋的大男孩一样,似乎都不晓得那手脚该放哪儿才合适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母后那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丝羞红。
好兆头呢,说不准,过了今晚以后,爹爹和母后的关系,会好一点吧,心里小小的祈祷起来。虽说以前似乎不在意,但我想,没有那个孩子会去拒绝,自己的爹娘,相互依恋吧。心中暖暖的,仿佛心中有股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着。
“哎呦……”声音如惊雷般将这一片空气炸开,我恍然间,似乎看见,心里头那小小的火苗,啪的一下,没了。
一时间有些失神,只看见一堆人都挤到了一起。
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将那飞出去的三魂七魄扯回身体,见到那倩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用力攀住身侧的椅子,露出的那节白玉一般的手臂此时也因为过于用力而痉挛发青,她痛苦得撑大了眼睛,确是没有焦距的恐惧,脸上的冷汗随着颤抖的皮肤瑟瑟落下,玉齿咬唇,鲜血沁出,却似无知无觉。
“传太医!”爹爹扯声长吼。同大家一样,爹爹先是被眼前景象吓得愣了愣神,复又反应过来,拨开旁人接住倩妃就要瘫倒的身体。
“皇上,羊水好像破了。”
“该死的,快传太医!!你们站开,想把倩儿憋死么,都滚开!!”爹爹暴怒着,从我这里似乎可以看见他颈上青筋的暴动。
听着爹爹的话,大家纷纷散着。也不知是被谁推搡了一下,我被往后挤着退了几步,脚下一绊,身体朝后倒去,摔在地上。
手掌撑在地上,看着身周那凌乱的身影,突然心里好害怕,身体不知道被哪些人踢着,撞着,我抱着腿蜷缩起来。
会被踩死吧。心里头重复涌现着这句话,好像咒语一般。
到底是什么情况,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上,压抑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肩上的触感让我迷茫的将头从膝上抬起,赵乾的眉眼现在眼前,这鼻,这眼,这唇……这线条清晰地从我心中漫起和着眼前的人影渐渐重合。
不是不想念,对你,不是不想念。
轻轻把头又垫在手臂上,侧着脸,几近贪婪的看着这阔别多日的人。看着他蹲跪在我身边,撑开了双臂,圈在我的身侧,将那人流挡住,给我支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锦儿,好久不见了。”赵乾朝我微笑着,说到。
看着这笑容,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梦里的他,也是这样对我笑的,微笑着,向我张开了弓。
牙床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上下哆嗦着,任我怎么用力咬紧都稳不下来。我别开脸,心里对自己说着:那只是一个梦,是我的幻觉,不是真的。可眼泪不听使唤的,纷纷溢满眼眶,我用力撑大眼,不敢眨动,仰着头,希望眼泪能够再流回去。
丢死人了,心里懊恼着,巴不得能够马上消失,至少是能离开他面前。我支出个手臂,推着他,呜咽着:“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走,离我远点……”
“锦儿……我……锦儿你哭了?”赵乾有些诧异,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哭。
别说他不明白,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泪为何要流。
我甩甩头,背向他,平了平声音,道:“没事,赵哥哥,对不起,锦儿失态了。一会就好的,赵哥哥,请不要碰我,我很好,请不要碰我。”吸了吸鼻子,我撑开他的手臂。
“锦儿你怎么了,哭什么。是我不好么,可我都过来了,你还要怎样……”
“什么我还要怎样?”听了他的话,我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事情怎么变的那么可笑,实在太滑稽了吧?我嗤嗤的冷笑,问道:“赵哥哥,你有没有搞清楚情况,锦儿可有向你要求过一分一毫?请记住,不要说得好像锦儿在无理取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要做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等你自己去杀了人,到时还来质问我杀够了没有。莫名其妙……”
本来渐渐拔高的声调,在他脸上嘿嘿的笑容中偃旗息鼓了。
我又纳闷了,这个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锦儿,你又活了啊,那站起来跟我走吧。”
我挑眉,他亦挑眉,一脸的笑意,很是欠抽。
我抽动了一下唇角,好不容易舒展开个娇笑,轻声道:“赵哥哥。”
“嗯?”
“滚。”
轻轻吐出这个字,看见他脸上僵硬的笑容,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赵乾摁了摁眉心,神色颇有些无奈,道:“真是记仇……好了,那现在可以和我走了么?”
一侧的人突然被拨开,探出塔木焦急的脸。他看见我们,愣了一愣,苦笑的摸摸鼻子,尴尬道:“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含泪朝他嗔了一眼,向他伸出手,道:“带我走,这儿太挤了。”
塔木耸耸肩,看了看赵乾,将手递给我。
不再去看身旁那已经僵硬的身子,我握住塔木的手,借着力,撑起身来,一下子撞入塔木的怀中,我朝他吐了吐舌,拉开两人的距离。
“锦儿。”
另一只手被拽住,赵乾冰冷到极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气氛突然变的好诡异。突然庆幸起现在是在这样混乱的状况下了,倒也没多余的人来注意我这一边。若有个人在此时看过来,也许就要发出:锦公主还真是不要脸,的言论来了。
一手被一个男的牵着啊,心里苦笑着,这到底是艳福还是横祸。
咬了咬唇,启唇,做出选择:“赵哥哥,放开我。”
趁他手一僵,我猛地一扭,挣脱开来。
离开人群,随着塔木,来到了一直僵愣在喧嚣之外的母后旁边。
倩妃跟前,端茶的端茶,擦汗的擦汗,时又有柔声探问,以示关心。
我虽都不大喜欢爹爹的妃子,可又怕我若毫不关心这不大妥当,思来想去,决计过去探问两声。正犹豫着要不要也去应景的说上两声,袖口突然被拉扯,我疑惑地看去,竟是母后将我拉住。
母后她眉间微蹙,脸颊微鼓,目露着心碎和痛苦。桌边空无一人,桌上尽是残羹冷炙,母后独坐着,满目的孤单与凄凉,这个鲜红而娇小的身子好像好被这巨大的废墟给吞没。
母后额间的蔷薇随着眉心的轻拧,颤抖着,彷徨着,如寒风里的花,娇弱的似要片片破碎。
心被揪得好疼,我眼眶发酸,突然好想拥住母后,告诉她:你不寂寞,你还有锦儿。
我想,在这世上,再怎么陌生的母女之间,也无法抹杀那与血肉共生的亲情,即使这亲情无法用亲密的行为去表达。
母后的眼瞳中,有前面一群人的影子,但也许,她只看见了,那相拥的两个人,或者说,她只在看着,那个男人,那个搂着别的女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