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微薄的晨曦才缓缓降临,寂静的气息还萦绕在山庄周围,有些水雾遗留在草地上,树叶上,结成一颗颗珠子,然后各自滚落。
红色的重门“吱呀”一声被快速打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拿着通行无阻的令牌冲了进来。
“皇上,有急报!”
庄里的人都被这声音惊醒,片刻之后,皓天领着一支轻骑先行赶回京师。大队人马也随即动身。
匆忙上路的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甚是着急。一定是朝中出了大事,否则皓天不会不顾安危地火速赶回去。
车内,张迁流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对于这件事一点都不好奇。而上官可人和上官无盐也在心里暗暗地揣测,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
上官可人闭了闭眼。他觉得头很痛。在出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承欢坐在皓天的身前,快马而去,很快便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有一种失落,它向水一样漫过他的心头,充盈了整个胸腔。
上官无盐找他搭腔,他没理。他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亲人么?他从来不在意,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乱七八糟令人头痛的感情。只是他有留意到某人的焦急,某双恐惧和失神的眼睛。上官无盐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若他死了,她一定会痛苦一辈子。
是的,那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尽管很无情,但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就被师父残忍地训练出来的淡漠的情绪和冷酷的内心,是不会轻易动摇的。如今他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微妙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洞察,就已经开始了。
是师父的话提醒了他。师父说得对,做一个无情的人才是最快乐的,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伤害到他。凡事无所顾忌,亦无所谓,来去自如始终都是一个人。可是现在,他变了。心里突然有了牵绊,那种牵绊吸引着他,叫他停下脚步,去接近。
莫非,这是他找寻已久的失落的心?莫非是一个懂他的人,一个知音?
不,不是。就在她听信上官无盐而去责问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
被冰冷面具隔绝的表情,都从那双水亮的眼睛中展现出来。无盐在旁边看着他,不再自讨没趣。
回到京城后,他们发现城门口以及城里的街道上都多了很多卫兵,戒备极严,人人自危。难道朝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阵仗,好像有敌国入侵一般。
到家以后,老太君一见到他们下车,便连忙赶上去,拉着无盐前后左右地看,关切地问:“阿离,张总管在信里说你受伤了,也没说是伤在哪里。你怎么样,疼不疼,啊?”
老太君一连串地发问,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无盐笑笑道:“祖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担心,你孙子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好好好,那就好。”她连连点头,放心了不少。
“可人呢?在外面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吗?”她还是不忘关心这个体质柔弱的孙子。
可人点点头,道:“谢祖母关心。”
“对了,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提早回来了,而且街上还安排了那么多的守卫?”无盐一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太君缓步走着,听无盐这么问,不由皱了眉,低声道:“平雷人侵犯我国的边境,现在长登都被他们占领了。”
在场的几人同时一惊!
平雷乃是皓仪旁边的一个小邦国,国人长得高大粗犷,野蛮之极,前几代皓仪皇帝在位的时候也曾多次受过他们的骚扰,但最终把他们平定了下来,并和他们签订了友好条约。之所以不把他们全部歼灭,是因为在平雷附近还有一个民族,叫奇虎族。奇虎族的人善于驯养猛虎,野狼等兽类,在战场上他们就把这些训练有素的野兽放上阵攻击敌人,其行径和手段与平雷人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因为平雷国民和奇虎族人常年对抗,才会使得皓仪相对的太平。若除去了平雷人,那么奇虎族人将更加不好对付。
算起来,平雷和皓仪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发生冲突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大举进犯?而且前一任平雷王刚死,如今继位的王才十五岁,朝纲还不稳固,怎么会大兴干戈之事呢?这其中的道理真是令人难以揣测。
“这次又轮到上官家出财出力了。”老太君道,“迁流,你和归成去账房清一下帐,看看我们可以出多少钱。”
“是。”张迁流应了一声,恭敬地退开。
“为什么这么晚才通知朕!”皓天怒气冲冲地扯着一华衣男子的衣领,厉声喝问。
“老臣,老臣……”堂上男子声音颤抖着,他被皓天揪着,身形显得如此狼狈。
“唐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一把松开他的衣服,任他跌跌撞撞地倒地。
“葛、葛将军临走前吩咐臣不要惊扰圣上,他说边境之乱很快就可以镇压下去,先皇的丧礼不能耽误。”唐丞相惊恐地道。
“他叫你不报你便不报?如今他败了,你拿什么来跟朕说话!”皓天冲到他面前,狠狠地道。
唐丞相面色苍白,显然已经为了这件事心力交瘁。“皇上,老臣无用,请皇上降罪。”
皓天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奋力地一甩袖子,扬声道:“来人,将唐胥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皓天。”看着唐胥被拖下去以后,承欢才在身后出声喊他。
皓天转头看她,方才的火气还没完全消退,脸色看起来十分严峻。
承欢走向他,淡淡地道:“我想去看看我母亲,可以吗?”
“小翎子,带公主去西泠殿。”他并没有思考,就对随身太监吩咐道。
承欢对着他微微一颔首,然后跟着小翎子走了出去。
走到殿外,她从侍女那里拿来包袱,把从落鸿山庄带回来的画卷取出,然后和小翎子往西泠殿走去。
西泠殿偏僻破旧,透着阴森恐怖的气息。这么些年来,皓天从来不允许她踏入这里半步。承欢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脚下的骸骨残肢。这些都是死在冷宫里的人的尸体。
“公主,这边请。”小翎子引她进了一条巷子,转进去便看到一座破败的宫殿,殿门口躺着一块残碎的牌匾,上面的“西泠殿”三个字已经被尘土遮盖得模糊不清。
她站在门口,悲哀的感觉袭满了全身。
“奴才在外面等您。”
推开门,腐败发霉的味道冲进鼻腔。目光所及,满目疮痍。
“谁?!”警觉的声音从某个角落里发出。承欢先是吓一跳,随即朝那个方向望去。
披头散发的女人躺在躺椅上,神情黯淡,衣衫褴褛。承欢心中一酸,缓缓朝她走去。
“母亲,是我。”
“啊?”她突然坐起身,无比惊喜地道:“是欢欢?是欢欢吗?啊,真的是你!”她一把抱住承欢,高兴得直颤抖。
“我不是在做梦吧?欢欢,见到你真高兴,母亲以为再也不会和你相见了。”她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承欢抬手擦拭她脸上的污垢。这张脸曾经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白皙。可是不管怎么变,她永远都是她最爱的母亲,永远都是。
“是女儿来看你了,你不是在做梦。”承欢安慰道,眼里的泪水用了下来,“母亲,你为什么要自杀,你不要我了吗?”
“自杀?我没有自杀,我没有……”阮华公主连连否认,“是有人要害我,要杀我才对!”
见承欢一脸的置疑,她又喊道:“本宫还没有报仇,还没有杀了皓天,本宫怎么可以死!要死也是死不瞑目的!”
忽然间,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促狭,她一推承欢,问道:“皓天那家伙为什么会放你进来?他不会是想把你关在这里吧?”
“不是的。”承欢连忙安抚她,“皓天他没有害我。”
阮华公主紧紧掐住她的手腕,丝毫不顾她的感受:“欢欢,你怎么会相信他?他是坏人,是祸害,不能相信的!不行,你快走,他一定设了什么陷阱!你要马上走,走!”她一边说一边抓狂地推着她往外去,承欢怎么都拗不过她的蛮劲。难道她真的疯了吗?
“啪”的一声,承欢手里的画卷掉落,顺势展了开来。
阮华公主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迷乱的神色突然变得专注无比。蓦地,她松开了钳制承欢的手,转而伸向地上的那幅画。
“母亲,你识得这画上面画的人,对吗?”
“是你……”一滴热泪从她的脸颊滴落在画面上,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轻声呢喃着。
承欢扶着她,低声问道:“这是皇舅舅吗?”
阮华公主不理她,径自捧着画卷往榻前走,一如手中捧着的是稀世奇珍,一脸的小心谨慎。
“你终于回来了呵……”她在榻上坐下来,把画抱在胸前,以最大程度地保护它,脸上露出幸福喜悦的神情。
承欢再怎么推她,再怎么叫她,她都不搭理,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呼唤。承欢绝望了,在她凌乱如枯草的头发上心疼地抚摸了几下,转身离开了西泠殿。
这幅画看起来越来越不简单了。皓天看到它恨不得把它撕成碎片,而母亲却高兴得流下了眼泪。这画中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承欢越来越肯定,这不会是先皇,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