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在王宫里奔跑着,依稀的宫灯为她照明了道路。
疯病又犯了?她会去哪儿呢!她理不出思绪,心急如焚。急速的夜风呼呼地扑上她的面颊,撩起她的衣袂,她快速地穿行着,有如黑暗中的蝴蝶振翅而飞,轻巧灵动。
不远处的一道门关有一个人影站着,看上去是个女子的样子。按理这里平常不会有守卫,也不会有其他的人在这里驻留啊。承欢不由放慢了脚步,走过去,见那人的面庞清晰了起来,是个漂亮的妙龄少女,而且好生眼熟。
“你是何人?”承欢警惕地看着她。
“公主果真不记得我。”女子笑道,“可公主身上还穿着本该属于我的衣服呢。”
“绿袖!”承欢脱口而出。确实,她们只有过一面之缘,在选秀的时候,故而记不太清楚。
绿袖点点头,道:“公主想起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绿袖虽未被册封为妃,但也算是皇帝的女人了。按理,她应该由嬷嬷们安排,待在**专门为她这样的人而设的锦绣苑,在里面做一些活计。
无端端的,她怎么会深更半夜跑这儿来站着,仿佛就是为等她一般。
“公主是想出宫去吗?”绿袖直奔主题,吓了承欢一跳。
绿袖聪明地看出了她的心思,便解释道:“公主莫急,绿袖是来帮您的。”她拿出一套锦绣苑统一的衣服给她,“把这个穿上,公主可以跟我出去。”
承欢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她匆匆推往树丛后,草草地换了衣服。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为什么要帮我。”承欢被她拉着一路往前走,路上虽有人陆续经过,却没人认出她来。
“公主上回出宫,皇上一气之下杀了守卫们,如今他们各个严阵以待,不敢松懈。你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一定不会成功。”绿袖边走边说。
来到一堵墙边,绿袖蹲下身去拨开草丛,墙小角便露出一个洞来。
“来,从这里钻出去。”她一面小心地查看周围有没有人,一面低声道。
承欢对这个不知底细的人还是存着戒备,并没有按她的吩咐去做。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帮我。”
“阮华公主失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出去,所以就事先在出宫的必经之路等你。”她加快语速道,“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道,“因为这段时间服侍你母亲的人就是我,她待我不薄,不知道这个理由成不成立呢?”
承欢听了她的解释,用质疑地眼神望了望她,随后咬咬牙,一猫身子便钻了出去。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再说。
“这是哪里?”夜色笼罩,四周的景物根本分辨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出宫了。
绿袖不答话,站在承欢身后。
渐渐地双目适应了黑暗,承欢看清这里是一个弄堂,远处还有人家的灯光。她四处张望着,正想找个人问路。忽然间背后生起一阵凉意,惊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本能地转身,却发现绿袖已经将一把寒光森冷的刀子抵在她的脖颈上,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制住承欢的肩膀,那力气大得惊人。
承欢惊呼出声:“你要干什么?!”
“杀你。”和刀子一样冰冷的话语,撞击在她的心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话音刚落,绿袖便干脆地举起刀子向她刺去。寒光刺目,承欢紧张地闭上了眼,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到。
此时她已经麻木地没有了知觉,只听见耳边有轰隆一声,紧接着是刀子清脆落地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疼痛,她下手了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姑娘。”一个浑厚的男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突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被拉回到现实中来。
“啊!”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出一声汗来。绿袖的手被折断,身体倒在了血泊里。新鲜血液还在汩汩向外涌出,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她不由恶心地捂住鼻子。
“姑娘,你没事吧?”那个声音又一次问道。
承欢抬起头,愣愣地看了看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奇异装饰的男子,他拥有深邃的眉目,矫健匀称的体魄,两只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惊吓中的她。
“我……”她愣了愣神,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一手扶了扶墙壁,尽量镇定着心神。
“没事了,我……”她断断续续地道,“谢谢你,出手相救。”
“不客气。”男子望了眼地上的尸体,道,“抱歉,本来不该杀死她。不过我心急救人,力道没把握住,一时失手。”他的声音稳重简洁,能够给人镇静和安抚的感觉,承欢扑扑跳动的心慢慢平复下来。见承欢还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便又问她道,“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承欢机械地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转身,慢慢走入幽深的巷子。男子在后面看着她走远,最后也消失在夜色中。
先是母亲失踪,后是自己遭遇刺杀,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母亲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遭遇了不测?
越是这样想着,越是心急如焚,她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得罪过谁,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冲着母亲来的。
可是,除了皓天以外,她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与母亲有深仇大恨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了。但,绝不可能是他。说不通,说不通的……
她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那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锣鼓声杂耍声,吆喝声欢笑声,无不显示了街上人们欢庆中秋的喜庆心情。两排长长的花灯高高地悬挂着,彩色的灯光旖旎万千,一路延伸到望不穿的尽头。
上官府内摆满了酒桌,上官老太君以中秋为名宴请了朝中几乎全部文武百官。说来也正是奇怪,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太后请去了皓仪稍有家世和作为的年轻子弟,而太君却请了朝野权贵和文武大臣,真是有一种相辅相成的巧合哪。
除此之外,今晚的特别贵宾还要属上官可人的师父,清明玉道长。这个清明玉从来都是深居山林,估计已经有四五十年没有下过山了。天下人尽知其名,却不知其人。这回可以让好奇的人看个究竟,当初靠其精通的占卜之术救国于危难的高人是如何模样。
乐声响起,众人一一入座。老太君今晚也是盛装出席,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坐了下来。
见太君出来,众臣们纷纷站起,由此可见太君在皓仪的地位并不次于太后。
“大家都不必客气,都请坐吧。”老太君仁和地笑着,“今日乃是中秋团圆之夜,请诸位都能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太君,葛某听说清道长也会来,为何没见他出席啊?”葛云飞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此话一出,各个都看着太君等她的回答。
太君听后,明白地笑了笑:“哦,清道长风尘仆仆刚刚才到,现在正在沐浴更衣,很快就会出来。”
太君说完,眼角透出一抹满意的神情,然后瞬间消失不见。
“太君,道长出来了。”李归成弯身附耳道。
太君眼睛一亮,道:“好。”
不远处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这里走来。走在前面的青衫美髯,神情却严肃凝练。而身后跟着的一人却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右手握剑,神色平静地面对众人的凝视。
当他们走到会场中间时,太君已经来到那里,道:“这位就是清明玉道长了。”她微笑着向在座的人介绍。
“啊?!”
“什么?”众人都不免惊呼出声。
那个着青衫的男子,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面色红润且透着一股阳刚之气,而传说中的清明玉,至少都有六十岁了,应该是个长须白翁才对啊!
见大家都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太君又道:“道长乃是修习之人,如此相貌并不为过,大家切勿见怪。”
人群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忙缓和气氛地道:“是是是,我等实在是浅薄了,道长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客气。”清明玉一拱手,神态自若地随着太君坐上了主位,而那个年轻男子则站于他身侧。
“清道长。”一位左侧的官员开口道,“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道骨仙风,令人惊叹不止。当年先皇在位时,也是把您奉若神明,多次请您下山希望您担任国师一职,可是您都未肯同意。不知此番为什么会破例下山来呢?”
清明玉长眉一动,缓缓开口道:“贫道近日观星之时,察觉京城不久会有异动,正好太君盛邀中秋赏月,贫道又许久未与故人聚头,故而下得山来。”
“京城会有异动?道长所指何意?”在场之人听他此话无不紧张起来。要知道,他的算卦之术是无人敢质疑的。他若说京城有异,那必将比天降异象还让人惊慌失措。
这还得从二十五年前皓澜出征平雷说起。当时皓仪刚好经历了一场旱灾,人民正闹饥荒,更无心战争。但不知何故,皓澜突生灭平之心,硬是要在那个艰苦卓绝的时候攻打平雷,也不管民生疾苦,在皓仪当时的情况上雪上加霜。时至今日,关于皓澜当初为何出兵讨伐的原因已无从考究,不过有猜测认为,那时的平雷太子,亦即现今被刺杀身亡的那位平雷王,在开战前夕来拜访过先王。本来是抱着友好沟通的目的,不料这太子在宫中居住时毁坏了先帝最钟爱的一幅十米长的刺绣。据闻这幅刺绣非同凡响,乃是用绣中绝技“一线牵”绣成。绣这幅画的人更是在完成这幅惊世之作后双手残废。其中原因不过就是积劳成疾之类,关键是先帝甚爱此画,视它为心头珍宝。平雷太子知道大事不妙,便连夜逃回过。皓澜一怒之下随即发兵平雷,不顾灭掉平雷后有奇虎族这个更大的隐患,也全然不顾众人的反对,这其中自然包括世外高人清明玉。
他很早就笃定地告诉他,若是他执迷不悟,必遭天谴。而且断言会有“异族”降临。
然而他还是做了,而且还是御驾亲征!
可最终,这仗却没打成。
发兵前往平雷的途中,士兵们一一倒下。有些是因为饥饿,而大部分的则是因为有死亡引起的疟疾。军,溃不成军,一目望去已然是不战自败了。此时皓澜想收手,老天却仿佛有意要惩戒他,又仿佛是为了印证清明玉的预言,他口中的“异族”果真如期而至。天上落下了百年不遇的扫把星,不偏不倚地坐落在王宫门口,砸下一个几丈深的大坑。这么一来民间积怨就更加沸腾了,大家都认为皇上触怒了上苍,皓仪即将迎来巨大的灾难。就在天灾人祸齐齐笼罩这个王朝,人民百姓生活混乱不堪的时候,先皇只好求救于清明玉。清明玉告诉他,此石乃土性,而皓仪属水,俗话说“水来土掩”,这确实是皓仪的克星,若不除去必将带来更大的浩劫。
而土的克星是木,于是先帝听从他的建议,动用人力把“扫把星”运往树木繁茂的风水宝地安阜山。石头到了安阜山,皓仪真的太平了。干旱结束,神州大地又重归万物润泽,而疟疾之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降临过,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如今“扫把星”依然矗立在安阜山山头,清明玉也被奉为皓仪的救命恩人,倍受天下人的敬仰。
“大家不要紧张。”清明玉安抚道,“贫道所说的‘异动’所指范围宽泛,可能是指一个人,也可以指一场盛世的来临,如今皆还未成形,不足为虑。”
“原来如此。”众人听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驾到!”门外一声吆喝,光鲜亮丽的司马楚儿也驾临上官府。虽是早已在此的,但此刻出现却更显得同上官家关系非薄。
“皇后请上座。”太君迎道。那副人前的谦恭和人后另一套相处方式真如变脸般神奇。
司马楚儿微笑着在太君身边落座。她举杯对下面的人道:“众卿家不要拘谨,今晚进了上官家就如同一家人了,本宫敬大家一杯。”
众臣见此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司马楚儿方才那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是在有意为上官家拉拢人心。然而听在各人的耳里自是各有一番意思。
葛云飞看着坐在太君身边的司马楚儿,越看越觉得某种强烈的感觉在涌现出来。当她说出刚才那番话时,他突然恍然大悟。
这个司马楚儿他是见过的。就在十年前他为上官老太君办事时见过她,那时她还唤太君做姑奶奶。是啊,她们都是司马氏的!
这时再看两人坐在一起的情景,他恍然明白了一切。传闻中上官家选秀是大公无私的,既不让自家的女儿参加,也不会收受他人贿赂。可如今,这显然是另一种方式的垄断。入宫的女人依旧是受到他们的操控的,否则他们何必隐瞒秀女的真实身份?
虽说民间早有“皓仪的**是上官家的天下”之说,但也只是戏说,并不当真。可现在看来,这是假戏真做了。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千百年来上官家都能坚持不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王宫呢?这也正是上官家能够维持如此正义正面形象的一个重要因素。
为什么?他想不通。难道今天这个司马楚儿只是一个例外?他摇摇头,直觉告诉他不是。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上官家是有野心的。否则,串通他来陷害唐胥这一事又作何解呢?
他听从太君的吩咐,硬是让唐胥背上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好借皓天之手将他除去。葛云飞受过上官家的恩典,太君叫他做什么他自然不会推辞。但他深知太君并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就连为何要除掉唐胥,她也只是随便找了个糊弄他的理由。可笑,想他葛云飞在官场打滚那么多年,难道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分不清了么?
正想着,思绪却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声打断。
“谁在外面吵吵?”沈娘不悦地走出去看,不多时却见她又神色慌张地回来了。
“太君,阮华公主……”她低声道,声音刚好被清明玉听到。
只见他神色一凛,与太君对望了一眼。太君手下的衣服紧了紧,戴着翠玉戒指的手指显得骨干分明,苍老却透着不可小视的力量。
“各位请慢用酒菜,老身先失陪一下。”她说着便走了出去,而清明玉也同样隐出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