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册上,用黑色墨汁铺满的,都是她的名字。童暮云手指都僵硬了,只能屏息着凝望自己的名字。这些字,被江月用有力的笔触填绘在了纸上。她竭力掩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去翻看另一边的画册。前几页是再明显不过的景物绘画,看得出画中景有些是南浔的,有些并不是。到了大约十几页的时候,她看到了她自己。
并不是画中人的五官与她有多像让她认定那就是她,而是那身衣服,那个神韵。童暮云反复思索江月是在何时画她的,却没有答案。画中的她手撑着头,目光很专注地望着前方。她往后翻,不由得却红了眼眶。之后的每一幅都是她。她在写字,她手捧药瓶,她坐在桥边学画。。。。。。那一刻童暮云心里才真正踏实下来。原来,江月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认真。她将集册小心地放好,正要合上画册,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秋柔吗?我的衣服放在床边就好。。。。。。”人影顿时驻足在门口。童暮云一时惊吓不知所措,手中画册中的纸不由得透过指缝飘下,诡异地落在江月的脚边,一角轻触他的鞋尖。两人都怔立在那处,谁也没有开口,或者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或者,经过这么些日子,有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时间如同静止,又仿佛静静流淌,越过两人之间。
是江月先回过神,他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开了口,“你。。。。。。”“你。。。。。。”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住口。江月扶着门沿踏进来,刚想再张口,院外传来叫声,“江月!”江月一下子止住脚步,和童暮云对望。童暮云心急速跳动着,她知道如果被人发现她在江月的房中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捡起那些画纸,一侧身,转眼已经躲入书桌右侧的屏风后面。
江月俯身,在来人踏进屋子的那一刻将方才飘到脚下的画拾起折好放入衣服口袋。
童暮溪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她的鹅蛋脸上,溢出片片碎金。“江月,我可以进来吗?”江月耸了耸肩,自己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童暮溪犹如一只翩然的蝴蝶,飘到桌前,“你刚才在干什么?画画吗?”话落,她就要伸手去够桌上的画册。江月先她一步拿走画册,“画册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那些山山水水而已。”
童暮溪笑了,“那你改天画我吧。”江月蓦然抬起眉眼。童暮溪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造次,不小心红了脸。江月倒是很镇定,“对不起,我不太会画人物,画景也不过是在上海读书时因为闲暇无事,跟着别人学的。”
童暮溪眼角有些小小的失望,很快就忽略了这些。她扫了一眼江月身后的书架,“你听说过南浔镇的赏灯节吗?”江月眼睛随着她的身体而动,“在台州也有赏灯节。每到那个时侯,街上就甚是热闹,我还和朋友去猜过灯谜。”童暮溪转身,眼睛发亮,“是吗?那你猜对了吗?”江月笑了,“猜出个十之八九,倒是觉得这种节日挺有意思的,除了春节,那是难得的热闹。”童暮溪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今夜是南浔镇的赏灯节,不知你是否愿意欣赏一番?”这是江月没有想到的,来童府这么久了,每一次都是童暮溪邀他去游玩,他从未主动过,说来有些愧疚,只是今日。。。。。。
“那好吧,等我换件衣服。。。。。。”童暮溪喜出望外,“换什么衣服?就这身衣服已经够体面了!现在镇上是人潮涌动的时候,我们去凑个热闹吧!”她见江月有些犹豫,也顾不上什么,过去拉他的手就走。江月眼睛掠过屏风,也没有说什么,跟着童暮溪离开了房间,把房门关上了。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童暮云才悄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屋里静的吓人,好似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江月未曾回来过,童暮溪未曾来找过他,自己和江月也未曾有过那长时间的驻足对视。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连手中拿着的画纸一角都湿了。“童暮云,你在心虚。”有个声音自心底冒起。“童暮云,如果刚才被暮溪发现了,她会怎么看待你和江月?姐姐躲在未婚夫的房里。。。。。。童暮云深吸一口气,甩了一下头。
她将画纸放回画册,自己则悄然打开屋门再合上,快速从通向西苑的那条小路回去了。到了西苑,她才发现程伯就站在苑门外,好像在等她。
“程伯。。。。。。”“小姐又去江少爷那里了?”程伯很是平静。童暮云轻点了一下头,咬住嘴唇,她不想抬眼看程伯失望的模样,以及那些即将而来责备的话语。
程伯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小镇东面的桥边,我租了一条小船,晚膳后,你就从那边的墙翻出去上船等他,你有什么要和他说的,就说吧,童府人多口杂,实在不是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地方。”不顾童暮云惊诧的双眼,他继续说下去,“今夜是赏灯节,童府没有人会注意谁不在,镇上又热闹又乱,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你。刚才我在前厅看见江少爷的时候,已经把纸条给他了,他应该会赴约。”
童暮云一愣,“程伯,为什么要这么做?”程伯却笑了,“如果我真是你爹的话,一定希
望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人。”童暮云扯着唇,顿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傻丫头,这
也算是弥补当年在我自己身上的遗憾。”
她将头埋到程伯胸口,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梗咽的声音传出。如果说生在童府是不幸,那么,有程伯照顾她是不是一种幸运?遇见江月是不是一种幸运?
“爹爹要给女儿梳最漂亮的头。”程伯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道,“过来。”他把童暮云拉进屋里,让她坐在铜镜前,执起木梳,然后开始替她梳头。“这十九年,赏灯节你也从未参观过,如今去看看,走走,但要打扮得漂亮一些。”童暮云手捏住了程伯的手,“程伯,如果可能,下一生暮云一定要做你的女儿。”
童暮云打量镜中的自己,白皙的面容,乌黑的发丝,璀亮的双眸,唯一不足的,便是额际那抹青色,但她知道,江月一定不会在乎,她知道今夜之后,她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