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暮云眼神对着远方的某一处,黑夜中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细细去端倪,她手托着腮,眼神竟是有些呆滞的。南浔五月的夜风薄凉,连掌船的老伯都摇头,“姑娘,我看呐,你等的人是不会来了。”童暮云不语,泛白的手更紧地捏住了衣角。
她遥望映在水中剔透的光影,罢了,其实近二十载的岁月中,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欺骗,本就该麻木了。只是,她下午那番心情,那番精心装扮此刻在夜风中显得可笑复可怜,带着无尽的讽刺。江月在玩弄她,这样的一个认知让她陷入从未有过的尖刻刺痛中。不是早就该习以为常的吗?可作胸口那一处那隐隐强忍着的感觉是什么?
“姑娘,姑娘?”老伯走近她,拍了拍她的肩,叹口气,“姑娘你究竟还要在这儿坐上多久呢?”话落,童暮云感觉额头一下子冰凉。抬头,黑漆的夜空飘起了绵绵细雨。雨水滑落进湖中央,荡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合上。
“老伯,靠岸吧。”终于,她听见自己说道。她瞧见岸上,桥上许多人都撑着伞躲雨,巷子里挂着的串串纸灯都被收走了,整个南浔顷刻间暗了下来,仿若刚才的灯火通明不曾存在过,就像她从未有过期待一般。船渐渐靠岸,老伯从船篷里的一角拿出一把伞递给她,“快回去吧,你家人一定都等急了。”“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姑娘家身子骨弱,我掌船几十年,身子硬朗的很。”老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童暮云刚想接过伞,却见远处蒙蒙细雨中,有人影冲过来。
童暮云脚定住,直直望着站在岸边的江月。老伯瞧了二人一眼,为难地开口,“姑娘。。。。。。”江月头发被雨水浸湿,脸上身上也没有一处是干的。他喘着气,就在岸边低头俯视站在船沿的童暮云。童暮云觉得自己的喉咙生涩,只字片语都难以吐出口。
江月一步步走上船头,站到她面前,她不觉伸手去擦他额头的雨水,江月一下子握住她手腕,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魅惑的神采,他轻声问道,“我没有食言对吧?”童暮云顿觉眼前的雨幕变换得模糊,她连他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老伯,这条船坊我租一晚。”江月将一串铜板仍给了已经悄然踏上岸的掌船老头。
“江月,我以为。。。。。。”江月把食指放在她唇边,“你以为我不来了是吗?”他们静然对视片刻,他忽然以如炬眼神盯着她,哑然开口,“童暮云,我告诉你,从来没有人让我这样狼狈。”狼狈到,因为怕她已经离开了,所以连把油伞都来不及带上,就冲入暮霭烟雨中。他手臂一紧,将她钳制在自己胸前,凶狠地用力道,似是要将她揉碎。
童暮云喘着气,却闭上眼睛,近乎有些贪婪地享受他身上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如果说前一刻她还想要回头,内心还有些罪恶和对妹妹暮溪的歉疚,这一瞬间也抛掷于脑后。情思如同南浔桥边那簇刚绽放的桃花,殷红绚丽,任谁也折煞不了。
江月退开了些,轻吻她的发丝。童暮云一阵心悸,忽的就推开他。她下意识遮住自己额角那一处令自己最为不耻的地方。江月将她挡住自己的手掰开,一瞬不瞬瞧着那块青紫。“这是生来就带着的吗?”
她用手去拨弄湖水,嗤笑道,“这也是我爹一直不肯认我的原因之一,在他心里我娘是完美的女子,她十六岁的时候,家中门栏就被慕名而来的年轻公子踏破,我娘偏偏眼高于顶要进童家的门。”她摇了摇头,“我爹始终不愿相信我是她的孩子,就是因为这张脸。”她俯身凝望湖中自己的倒影,一字一句道,“江月,江少爷,如果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还来得及,如果是诚心的,那日后也不许反悔。”她骨子里其实是很决然的,她能忍受在童府这二十年孤寂的岁月,也能忍父亲那冷言相待,但她不能忍受生平第一次对男子动情,换来的是嘲弄和玩笑,那样她就全然被毁了。
江月用手轻点湖面,顿时涟漪荡开,两人在湖面的倒影都碎成一片片。感受到柔软的东西贴上来的时候,童暮云紧闭双眼,心跳如鼓,甚至抓紧了他胸前湿漉漉的衣裳。江月胸口振荡,附耳道,“放轻松。”童暮云依然能触到他近在咫尺的鼻息,浓重的,慢慢的渗透到她四肢骨骸。蓦然间,那股可怕熟悉的感觉又占据了她全身,像是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她用力推开江月,双唇开始泛白。
“你。。。。。。”江月瞧她那样,浑身颤抖,竟是烟瘾再犯。他冲过去将她圈进自己臂弯。小镇的东面,此刻已无一人,南浔此时已然入眠。江月环视四周,找不到任何人来帮忙。他对着童暮云说道,“撑着,我带你去找大夫。”童暮云闻言死死拉住他衣袖,“江月,别去找。。。。。。我不想有任何人知道。。。知道我今晚出了府。。。。。。”话落身体一阵痉挛。江月环住她,拂开她的发丝,“如果实在难受,就像上次那样。”童暮云眼神换回一些焦距,她明白了,江月让她咬他的手臂。
“我以前犯病的时候。。。。。。程伯就和我说故事。。。。。。”她挣扎般地说道,“说京城里头的故事。”江月见船头飘落被露水沾湿的细长柳树叶,他伸手拈起放在嘴边,“我不会说什么故事。”他闭上眼睛,专注吹起曲调。童暮云仰头,耳边充斥着悠扬的曲调,她伸手紧紧拉住船篷,手指泛白。夜幕中,醉人音调渐渐传开。
童暮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东边天际一角已经染上白色。她浑身无力,想要脱身,却发现江月还牢牢用手禁锢住她。她抬眼,江月却望着她。“江月,这是几时了?”
“天快亮了。”江月回答道,抹去她脸上的汗。昨夜后来她在剧痛中晕过去,居然没有乱动一寸,也没有伤他分毫,见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心中徒生一阵陌生的惶恐。仿若要失去一些什么那般。他怕自己早已被童暮云下了咒,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