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伍兹霍尔,摩尔根的父母及妹妹每年夏天也到这里。但此时,父亲查尔顿已在美国税务署谋到他的第一个固定职业,因此他只能在此逗留一个很短的假期。在这期间,他和儿子之间似乎比以前处得要和睦一些,他为人们如此对待摩尔根的态度而感到自豪。摩尔根也总是把他介绍给伍兹霍尔的一些南方人。年龄稍大的孩子都能记得这位喜欢他们的高贵的祖父。但查尔顿在列克辛敦卧病不起时,最年幼的伊莎贝尔还只是个婴儿。 4个月后,即 1912年10月10日,这位曾为南部邦联奔杀疆场的老战友与世长辞了。在次日为他举行的葬礼中,很多南部邦联的老战友都前来参加了他的葬礼。
父亲死后,摩尔根的母亲与妹妹内莉与摩尔根的家庭关系更为密切了。莉莲对婆婆与姑姑也一直很有耐心,倍加呵护。她们母女俩身体都很娇弱,但她们都与摩尔根一样有一双充满魅力的蓝眼睛。她们带着装满漂亮衣裳的箱子来到这个不舍穿戴的家庭,还带来了一些美丽的传说和故事,包括其家族中的权威人物约翰 ·亨特 ·摩尔根那段家喻户晓的传奇式经历。
父亲死后,摩尔根与弟弟小查尔顿之间的关系也有所变化。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很少为人提起的神秘的叔叔。他曾在亚巴拉马州的伯明翰经营一家洗衣店。他与未婚妻玛丽·廷克莱帕曾订婚 20年,直到廷克莱帕的患病妈妈去世,他们才结婚。小查尔顿于 1935年3月即婚后不久便让廷克莱帕成了寡妇,撒手人寰。
1925年1月15日,摩尔根的母亲病逝。当地报纸对她的死作了报道,并当之无愧地称她是“淑女”。讣告则这样赞扬她:“摩尔根夫人在列克辛顿所度过的一生中,素以南部邦联战士及其家属的朋友和慰勉者见著。她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她几乎完全献身于她丈夫为之奋斗、一家人曾因之受累的事业。她是南部邦联妇女联合会首任主席之一。”
摩尔根与莉莲闻讯,双双专程回列克辛顿奔丧。肯塔基的一些亲戚,这才第一次见到托马斯 ·亨特 ·摩尔根。
母亲死后,小内莉就成了住宅房的房东,她靠这些房租过完了她独身的一生,直到 1956年1月24日去世。
莉莲在只有两个孩子的时候,总是没法在实验室工作几小时。她作了一个安排严密的时间表,把家务事托付给三四个仆人。但到 40多岁。已有 4个孩子时,她便退出了实验室。但她仍坚持天天阅读科学文献,并密切关注着果蝇实验工作的进展。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使摩尔根尽量免受家庭和生活本身的干扰,她还承担着教育孩子的大部分责任。她教姑娘们缝衣服;教霍华德做木工活,她自己在未嫁摩尔根时,曾为别人设计过各种家具。她让两个年幼的女孩小莉莲和伊莎贝尔在家里一直待到 9岁和 7岁,才开始上小学三年级。为什么这样做,莉莲认为,在那寒冷的冬季,将孩子们整日关在房子里真太可怕了。孩子们全都上私立学校,莉莲鼓励所有的孩子学音乐,尽管她认为这些孩子们没有音乐天才。她自己则一直坚持每星期都拉小提琴,而且还有一位朋友为她钢琴伴奏。
摩尔根一家的生活一直是很舒适的。除了薪金、著作版权收入和讲课所得的报酬之外,摩尔根夫妇均有股票和债券的收益。但摩尔根从不炫耀他优裕的经济状况。他常常衣衫褴褛,甚至连一些慷慨的义举也往往隐姓匿名,只重实质效果与作用,而抛弃一切形式的扬名。他的家庭虽然富裕,仆人众多,但持家十分节俭,如摩尔根为孩子们购买圣诞礼品时,常常是已到了圣诞之夜,因为只有到那时,圣诞礼品才削价便宜些。
1920年,摩尔根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休假年。这使他们全家第一次有了一个长时间、远距离的外出旅行。在太平洋园林,阳光似乎显得格外灿烂,家中往日那份严格的作息时间表不管用了。在这里,他们还买了家庭第一辆小汽车。霍华德与母亲对照着指导手册的说明,开始学开这辆奥弗兰牌轿车。霍华德很快就成了一名合格的驾驶员。摩尔根对此却没兴趣,在他看来,完全可以让他的妻子或学生开车将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小汽车对莉莲和孩子们来说,是一种梦寐以求的自由。在这一休假年中,他们住着租来的房子,按照新的时间表作息,进行了一系列的野营旅行。可摩尔根在这其间只参加过一次,他总是借口说手头的工作放不下。孩子们发现,只有他保持着在家时的生活习惯:晚饭后,点上一支雪茄,躺在摇椅上,先是浏览杂志,到夜深人静时,他便挑灯写论文。
1921年,他们回到纽约,一切生活规矩照旧,可莉莲感到,这下她要少操劳多了,因为 4个孩子都已上学,家里的一切都已由仆人们料理得好好的。自此,她又回到实验室。
莉莲每天几乎要在实验室工作 5小时。早晨,孩子们上学走后,她便与摩尔根一道步行上谢默霍恩实验楼。中午回到家里,同两个最小的孩子在一起吃午饭。
在实验室,有些事情使莉莲和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系的女研究生们感到不是滋味。她们不被允许在果蝇室里间工作,而是在外面的外围地带工作。由摩尔根主持的星期五生物学夜读会也不允许女研究生参加。莉莲在实验室里,并没有她真正的位置。她不是学生,也不是摩尔根的助手,也难说是摩尔根的同事,这种处境使她难免有点尴尬。她的工作没有报酬,但她有自己独立的研究课题,这种课题与摩尔根及其他研究室成员的研究项目有着密切的联系。
这时,莉莲已年过半百,从外表看,她已成了一位相当严峻的妇女。她常常留着朴素而向后梳的头发,戴着一副夹鼻眼镜。许多学生对她有点诚惶诚恐,不知该在实验室里与她如何相处。但渐渐地,学生们发现她的事业心颇强,心地也很善良,为人大方。莉莲与摩尔根不一样,得通过一段时间的熟悉,才能与她热乎起来。后来,大家发现,她就像母亲一样照顾着一些学生的妻子,尤其是那些外国学生的妻子。由此大家也便发现,她是很多学生的好朋友。
她凭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在那个乱哄哄的果蝇室里起着积极的作用,有一次,大家发现显微镜下一种新的果蝇突变种突然不见了,于是便在地板上四处寻觅。可莉莲很快在窗口找到了这只果蝇,因为她断定这只果蝇是被麻醉后苏醒过来的,因为果蝇有趋光性,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来到窗口边寻找。她找到的这只突变种果蝇,在后来的实验中证实了布里奇斯的性决定平衡理论,这一理论并不只是看X或Y染色体的存在,而是还要看受精时 X染色体与常染色体之间最终的平衡情况来决定性别。莉莲对这一发现当然是感到颇为兴奋的。
由于一直喜爱并参加体育运动,所以,摩尔根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1931年秋天,当他 65岁时,在一次车祸中,一块汽车挡风玻璃碎片刺进了他的背部,一位过路医生立即将这块碎片在伤口里固定住,从而减缓了出血。在此后的两个月中,他经受了疼痛、出血和被迫休息的痛苦,直到次年年初,才重新回到实验室。
摩尔根患有十二指肠慢性溃疡病。但他对病痛从不抱怨。莉莲常常根据他的食欲好坏来判断他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劳累程度。他紧张的工作与生活,常常导致他体内的各种不适,这种不适直接会引发病痛,这一点,摩尔根及其全家都很清楚,但他们从来不加议论。
1945年,病魔更加猛烈地侵袭着这位科学家的身体,但他不把它当回事。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最可贵品质要素恐怕就是实事求是了,但摩尔根违心地拒绝承认自己有什么病痛或可能会有什么大毛病。但在这年 11月,他开始胃出血时,他被迫住进帕萨迪纳的亨廷顿纪念医院,并召回他所有的孩子。 12月4日,摩尔根动脉破裂,一代遗传学巨星陨落了。
摩尔根去世后,莉莲忍住了自己的悲痛。她不断抽出一些时间去看望每一个孩子。此时,霍华德和伊迪丝都已成家。伊迪丝返回学校,并成了一名理疗专家。二女儿小莉莲嫁给了科学家亨利 ·W·谢尔顿,她自己是一位社会医务工作者。小女儿伊莎贝尔完成其微生物学博士学位论文后,在巴尔的摩从事有关脊髓灰质炎课题的研究。 1946年,她证明使猴子对脊髓灰质炎具有免疫能力是可能的,这是一个重要发现,它表明人类用免疫法预防这种疾病是可能的。后来,伊莎贝尔嫁给了科学家约瑟夫 ·蒙顿。
不久,莉莲回到加州理工学院对面的家里,并继续做她的实验工作。 1952年,她被确诊患了肠癌。她在病床上写完了最后一篇论文。当她在人间弥留的最后几分钟里,医生问她还有什么说的,她说:“没有了,我想人人都会理解的。”
在近代遗传学的研究中,摩尔根成了当然的领袖人物。作为一名遗传学家,他将被世人永远铭记,这是毫不为怪的,但他却自认为是一名实验动物学家。在博物学上,他能鉴定所见到的任何标本。但由于他的主要时间用在了遗传学研究中,因此他无暇为胚胎学的研究奠定更多的基础。但他在胚胎学研究中,发展了梯度学说,辨明了再生的两种过程;发现了神经组织的存在对再生是必要的,并阐明了再生不是一种适应的现象;他还研究了影响卵细胞的各种因素等。对于给科学家的评价与定位,摩尔根反对“贴标签”式的做法。对于他本人被世人明白无误地贴上遗传学家的标签,他并不满意。他认为,这种“贴标签”的效力非同小可,以至于他作为遗传学家的种种见解,即使是错误的,也往往被人们不加深究地接受;而作为一名胚胎学研究者的种种合理见解,却往往被人们简单地加以摈弃。
摩尔根在评价自己成功的要素时,提到一个具有优越条件的班子,对事物持怀疑的态度和勤奋。事实上,他还有两点很可贵的品质,一是认准重要问题而撇开任何无关紧要问题的能力。他曾说:“(获得这些惊人的发现)靠聪明运用假设。所谓聪明,就是如果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去证实这样的假设的话,那就赶紧放弃它,寻觅有利的材料。”显然,摩尔根这种对纷繁材料的取舍,靠的就是具有“撇开任何无关紧要问题”的能力;二是他执意要办似乎办不到的事情的毅力。他在实验中遇到很多问题,在讨论交流时,很多人认为办不到或很困难的事,他居然都能想方设法去办。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不错,是困难的,但并非绝不可能。”
另外,摩尔根特有的个性,在他取得如此辉煌的业绩中,也应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这种特有的个性形成了他独特的魅力。他不事虚饰,头发乱蓬蓬的,有时用细绳缚短裤,想做的事就立志要做到,绝不屈服于他人的见解,态度平易,作风民主,幽默大气等等。这为果蝇室内的工作,创造了良好的团结协作,互相提携的气氛。
在中国人看来,摩尔根所具有的西方人的科学思想,是他取得重大科学发现的必要前提。摩尔根取得令人激动的发现时代,正值我国大清光绪统治时期。这一时期,中国的传统科学已从鼎盛的金字塔尖走向衰落,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一条已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便是中国传统自然科学发展取向上的“实用性”,严重制约了这种传统的自然科学向近、现代科学的飞跃。如中国古人研究天文,乃是先看到了某种自然灾害,为了避灾,就来研究各种天象。于是,他们又将各种天象附会成各种说法,要人们根据“天公”的喜怒哀乐来行事。进而,“天”又被附会成“天子”,于是,便自然生成“天人感应”的一套“理论”。也即,研究天文,要么为农业生产,要么为社会统治,具体而实用。这与西方人研究天文、在行星发现上,追寻“天堂的音乐”之类的带有极强娱乐式的抽象假设有着本质的差异。如摩尔根在科学研究中,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一只蟹的背上粘着另一只蟹,任其到处爬行,中间还放有一块镭的碎片。摩尔根可能是想用镭来引起某种突变。可要是在中国,这种实验会被绝大多数人看成是一种无人能领悟其宗旨的游戏。操作者不是科学家、学者,而是精神上或许有点毛病的不正常的人。
再如,摩尔根发现被截断的蚯蚓会重新长出被截断的部分,进而想弄清原委,于是进行了一系列的再生研究并取得重大发现。要是在中国,很可能被简单地认为这与皮肤被划破后能结痂愈合是一个道理,并也仅此而已,一答了之。
再如对卵细胞与精子的研究以及长寿问题,这是东西方都很热衷的研究课题。摩尔根写道:“当一个动物长到它这一种类的特定大小时,它就停止生长了,好像其体内的细胞已丧失了再生长的能力。但很多动物能长出其丧失的部分,这表明生长的停止并不是由于丧失生长能力的缘故……是什么促使它生长?又是什么促使它停止?改变这些条件,会不会可以延长其生命?”由这个提问,摩尔根开始研究外界环境因素对细胞发育的影响,而且也取得了一些可喜发现。
而中国人对“延长生命”的研究,则炼了几千年的丹,练了几千年的气功。炼丹中有一种用少女初潮之物制成的“红铅”,说饮服了“红铅”,便可延寿。现代科学研究的结果表明,这几乎是一种无稽异想。
过于强烈的实用思想,导致了科学思想方面的形象性和具体性,而近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是离不开抽象的理论做指导的。因此,就与摩尔根同时代的中国人而言,不仅很难从他那个角度提出遗传学问题,更难走出他那条特殊的“实验”之路。
由此我们认为,摩尔根给人类留下的,不仅是生物遗传学和胚胎学方面的宝贵遗产,他独特的科学思想,也是后人,尤其是中国人值得深入研究的宝贵财富。
避开科学研究与科学思想不谈,摩尔根是个守旧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守旧与他的研究有什么关系。当人们为庆祝第一次世界大战休战纪念日而纵情狂欢时,果蝇室的同事们都与市民一道,去市中心参与焚毁德皇模拟像的活动,而摩尔根却留在实验室里,他似乎仍刻骨铭心地记得其父亲为战争曾经付出的代价,他可能赞同战略指挥家谢尔曼将军所说的“战争就是地狱”的思想。他的朋友罗斯 ·哈里森曾请求他参与签写一份请愿书,要求释放被关在狱中的德国老百姓,其中包括遗传学研究同仁理查德 ·戈德施米特,却遭到摩尔根的拒绝。
但被他视为分内之事的实验生物学、从事纯研究等,他却是不遗一丝余力的。这一点使得他在那个神秘主义、狂热幻想家辈出的年代里,成为一座科学研究的诚实性的灯塔。他只信奉那些基于观察的假设,这使他揭示了自然界的许多奥秘。摩尔根凡事不失其文雅的风度、谦逊的态度和热忱的情怀,以及他经久不衰的幽默与欢快,这些使得他的那点守旧与消极,成为碧玉之瑕,难掩其光耀千秋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