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小心提起凉镇在井里的雪梨银耳汤,此物最是生津润燥,秋季喝来,适合无比。
骆清彦坐在院子里,一身月白长袍曳地,乌黑的长发整齐的束了起来,闲适地散落在背上,他头也不抬地,执着黑子,深思着。
无帱坐在他对面,白子已成合围之势,黑子被杀得几乎丢盔弃甲。
“玩累了吗?”阿萱笑嘻嘻地抱着白瓷盅放在桌旁,“阿彦,先喝些甜品吧!嗯,可香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卖自夸。
骆清彦不曾抬头,只是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笑意,不置可否地道:“也好!先生指点了我这臭棋篓子一下午,想必也累了!”他顺手接过阿萱递过来的精致小碗,恭敬地捧到无帱面前。
阿萱的脸顿时狰狞了,狠狠地剜了无帱一眼,随即,她笑道:“对对,应该尊师重道,清彦,我再给你盛一碗!”说完,她又瞪了无帱一眼。
无帱的冤枉啊!他端着碗,真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清彦啊,咱们一会儿也来下一盘吧!”阿萱可怜兮兮地巴望着他,这几天以来,他不是和无帱写字画画,就是下棋排演沙盘,她想要和他说句话,似乎都得老候着,等他大爷有空有闲心。
自从那天夜里骆清彦负气而去之后,他对她一直就是冷冷的,即不像以前那般对她怒喝发脾气,也不似对外人一般亲切却稍显疏离,不论她说什么,他就是可有可无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在意,对,就是不在意!
“随便!”他顺口答道,仍没有抬头,黑子轻轻地落下,“先生,您危险了!”
无帱认真地注视棋盘,轻“咦”一声,细细寻思,不由晒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公子好远的布局!”
骆清彦一子定下乾坤,悠然地端起汤品轻轻抿了一口,清香中带着微甜,正是他所喜爱的口味,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
无帱瞥见他的笑容,不由一愣,这卫国世子年纪虽少,在他面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险胜,却是破例了!他再看看侍立一旁仍然瞪着他的阿萱,不由心下了然,哈哈一笑带着深意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公子真是天外飞仙,神来一笔,如此妙招今日却是头回使出,无帱甘拜下风,着实佩服佩服!”他躬身而起,对着阿萱又是呵呵一笑:
“萱姑娘,请吧!”
骆清彦闻言,嘴角笑意一隐,淡淡地睇了一眼面带喜色的阿萱,轻哼一声,即将目光移向一边。
阿萱笑着坐下,清了棋盘,兴致勃勃地执过白子,下将起来。骆清彦淡淡地,只看她下了,便紧着落下一子,毫无方才对无帱对弈的慎重。
阿萱不悦地嘟起嘴,好啊!敢看轻她,看她不杀得他片甲不留!
阿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清彦啊,你上次说的法子,挺有效的!真是免去了我的一大麻烦!”
“我是觉得,一直这样大伙太累了!”他顺口答道。
“嘿嘿!”阿萱干笑两声,“这无帱说来也麻烦,不知他那仇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真是太好笑了,别人一群一群地想着上门要他的命,他倒是心慈手软,丝毫不伤,只打晕了送走!”
若依得她的法子,干脆就在庄外布下一个隐匿的阵法,那些个普通凡人哪能找到他们的影子,可那无帱怪了,他偏偏不同意,仿佛故意让人知道他的落脚之处似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一千年蛇妖,还怕什么人类,这里面有问题啊,一定有问题!
“不过,这些人的行事,倒像江湖上近几年兴起的杀手组织寂灭楼。这寂灭楼也是个怪的,他倒不像普通杀手一般只接活赚钱,他们专门混进各大江湖门派。就是朝廷里,也有一些人脉!看来啊,他们所图不小呢!”
骆清彦讶异地挑眉,讽笑道:“连这你也知道!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吗?”
“有啊,有啊!”阿萱嘻笑道,“我就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常点与我说话!”
骆清彦嘴角一抿,脸色黑下来,狠狠地吃掉阿萱十多粒白子。
“清彦啊!”阿萱有些无奈,打算选择性的告诉他一些,“清溪书馆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他冷哼一声,他在清溪念了这么几年书,当然知道清溪书馆是干什么的,这个书馆,虽然立意新颖,在教学上确有他的不凡之处,可他却总在给学子们洗脑,让大批学子对清溪书馆无比地崇敬,也无比盲目地忠诚于书馆。书馆对他们的各种安排,他们都一一执行。或科考入仕,或改名换姓潜入他国,或脱离仕途混入一些商贾之家作为帐户管事。甚至是些完全不全常理的要求,竟无一人对此提出疑问,这清溪书馆之所图,比之寂灭楼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这些关她什么事!她不过投了一点钱入伙而已,每季书馆给她的吃红,早已超出她当初所投入的很多倍。他甚至有些时候忍不住想,或许下次,或许下下次,清溪书馆就会一脚踢开她这个毫无势力靠山的合伙人。
“难不成,清溪书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会入江湖打探情报不成!”骆清彦讥讽地一笑,他完全搞不懂,阿萱在这个时候提清溪书馆做什么。
“清溪书馆的创办人,罗家夫子们,是我的人!”阿萱低声地开口,她几乎不敢去看骆清彦的表情,可他惊讶地吼声仍然传入她耳里。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瞪着她,罗家夫子是她的人!
清溪书馆创立的时候她才多大,八岁、九岁?她的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
平王?卫王?还是王后!不,这都不可能,他们不会助他,王后也没这个能力!她也不会助自己已经放弃的大儿子来对付自己的幼子!骆清彦一个个排除。
阿萱看着骆清彦因震惊而弄得凌乱的棋盘,微微一叹:“清彦,清溪书馆确实不负责刺探情报,可是每一间清溪书馆旁都开着无数酒楼,青楼,旅店。这些就是专门做这些事儿的,他们,棣属清溪书馆管理运作,虽然,它们表面上看来与清溪书馆扯不上一丝关系!”
“为什么?”骆清彦怔怔地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她那无比熟悉的面庞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他感觉,他的心一点点寒了下来,她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萱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摆好骆清彦弄乱的棋盘,她知道,他又在疑心了。
“我也想简简单单的,和你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可是清彦,是你亲口说你要报仇的!我只是决定,要帮你!”帮你一步一步回到那个伤了你的地方,找回真正的你自己!
“你要对付他们,可那并不是个人能力就能办到的事!他们拥有的,是一个国家啊!我知道你练功努力,可是,只是这样就够了吗!你要向他们证明自己,你要让他们后悔当初的决定,就只有夺走他们拥有的,渴望的最宝贵的东西!”阿萱一点一点地对他分析,她已重摆好棋盘,落下思量已久的棋子,微微一笑。
“你说,我说得对吗?”
骆清彦几乎呆住了,他不知道,真相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她考虑得这般远。按他的计划,只是等功力大成之后潜入皇宫带走那个让他们作出一切决定的卫国小世子,杀了陷害他的平王,让父王母后后悔!而卫国的王位,却是他不曾想望过的。
“若是你还是不放心,”阿萱声音一顿,从怀里摸也一块令牌,一方小印,推到骆清彦面前,“这是信物,你拿着吧!以后,清溪书馆就全交给你了!”
“你的仇恨,必竟还是得由你自己来!我是不能代劳的!”
那是一个乌黑得毫不起眼的令牌,上面铸着清溪二字,印章上刻着山居主人四个篆书。那一道道令人匪疑所思的命令,就出自眼前这个小女孩!上面就盖着山居主人这印!
骆清彦垂下眼睑,她还是个孩子啊!
这些,本不应该她来做的!
她把他,保护得太好!
而他,却时刻怀疑着,时刻防备着!
骆清彦的心里隐隐泛起酸涩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布满了他的心房!
他真是错了!
骆清彦执起阿萱细小的手,怜惜地道:“阿萱,你应该告诉我的!不应该这样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一切!”
她的脸上还挂着稚气的纯真,她的双手却已做下了如此多成年人都不能做到的事!
他不知道她背后有些什么人,他也不知道一个孩子在怎样的环境下才能被培养得如此早熟。仿佛别人用大半辈子才能懂得的诡诈人性,她已经完全了然于心,并且运筹帷幄。
她都还是个孩子啊!
她说,她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他相信她了,真的!
骆清彦将两件信物放回她手里:“这个,还是你来保管吧!但是,有一点!”他慎重地说道,“不论你以后做什么,都要告诉我,我要参与进来!”
他,是男人啊,不需要她的精心呵护!
以后,就换他来呵护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