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思惠、念惠、小燕便排成一排开始鞠躬。丽珠拉了拉父母，也走上前深深弯腰。小龙则默默地注视着祖父的双眼，他们祖孙，从来没有真正分离过，他们的思维方式一向是一脉相承。
小龙穿过天井，向屋后方骑楼下新起的垂花门走去。拉开上下门插，向里面拉开了大门，回头拥着丽珠一起走进去。家人跟在后面，只走了几步，丽珠停住了。眼前一片大湖，湖边上围着一条小径，小径两边大大小小的樱花正怒放，起码一两百株。湖上绿绿的荷叶摇曳着，荷花还没有，湖的那边有座白得发亮的房子。
小龙继续拥着她向前，穿进樱花路里，走了两三分钟来到湖的中部。右面湖边有一大片碧绿的草坪，近水处立着一座少女雕像，两条辫子在风里向后扬起，手里握着一支翠绿的竹竿向上举。她身前水边有二三十只白玉雕的鸭子正在下水。丽珠问：
“那是妈妈年轻时？”
小龙答：
“妈妈没有老过。”
他跟孩子说：
“这是祖母18岁的时候，她20岁就生了我。今天是第一次，要鞠躬，以后常来看她。”
湖边原来种着好多大柳树，被樱花夺了视线。近处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位汉白玉雕的穿着军装的年轻军人，右手扶着树，左脚打着绑带，右脚自大腿以下裤管打了个结，相貌近似小龙，正注视着那位赶鸭的姑娘。思惠问：
“那是祖父？”
小龙点了点了头，孩子们便向石像走去。丽珠注视家翁的像，一会儿已热泪盈眶。回身向家婆的像走近，突然跪倒，双手搂住石像的脚踝，脸贴在石像的大腿上哀哀地哭起来，喃喃地说：
“你在云南哪里？我去接你回来。”
小龙注视着母亲，他也想过丽珠的话，但那是妈妈的选择，她愿意回家吗？
孩子们眼望远处湖边的小船，见妈妈哭得伤心，再也不敢提划船两字。小龙扶起丽珠，说：
“妈妈19岁嫁给爸爸，后来的16年非常幸福，归宿也很好。要有轮回，他们生生世世都会结成夫妇，多少女人不及她！”
但丽珠一面走，一面仍然流泪不止，泪珠儿就像头上、身边片片飞舞的花瓣。小龙便拉她在湖边一张长石凳上坐下，拥着她为她抹泪，说：
“对面那座房子造好半年了，只叫工人去打扫清洁，沈玫跟我一次都没去过，你陪我去看看。”
丽珠惊奇地问：
“你们没住进去？为什么？”
小龙深情地注视着她，说：
“它的主人没来，我们怎么进去？”
丽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这些樱花也是为她而种的了。她默默起身，右手搂着小龙左臂，向湖对面绕过去。当花树不再阻碍视线，那座纯白色像一座白玉山雕出来的建筑出现在她眼前。正面12根4层楼高巨大的罗马柱，另一面4层走廊上树着一条条较小的白玉柱，每一框都有一只白玉花盘种着鲜花。她说：
“老公，我们第一间小楼才一房一厅，30平方米，我不一定要大房子的。”
三
英式走廊里，正门是4米高圆拱顶的玻璃门，两边排列着长长的3米高的玻璃窗，窗框也是白色的。工人都被小龙支走，大客厅里静静的，不开灯也很光亮。但小龙去开了总闸，立时大放光明。大厅12米高处那盏巨大无匹的吊灯发出钻石山那样的光芒，大厅地下粉红色花纹的云石美得令人炫目。两面墙上挂着8幅巨大的风景画，令空间看起来不单调。墙上的腰线很阔，汉白玉雕出来的郁金香图案油上了十多种颜色。厅正中是一座极大的马蹄形酒吧，酒架上不知哪里找来几百种中西美酒。酒保站立的头顶上挂满十多种酒杯，吧台吧凳也十分正宗。客人们不爱坐吧凳，背后就有两组极巨大的水牛皮沙发，聊上一晚也不疲倦。厅的最后面是一道先从中间上一半楼，然后左右各有一条楼梯上二楼，那是欧洲皇宫的设计。丽珠走进酒保倒酒的位置，拿一只杯子下来，笑着说：
“这是为你这个酒鬼设计的。”
小龙笑着去打开马蹄形酒吧背后一道门，原来里面是一间恒温房，堆着20缸绍兴极品状元红，他说：
“这是张老师为自己准备的。”
地下左面一半是偏厅，一半是主人办公房兼书房，右面是向湖的大餐厅，后面是厨房、厕所、电梯。
两人进电梯先上4楼，一出电梯门，丽珠就被对面16根罗马柱围着的游水池吸引过去。小龙说：
“张老师说是恒温的，冬天一样可以游水。”
丽珠就蹲下去摸摸水池，凉凉的。并不暖和。小龙说：
“用时才开电掣，不用就不开。”
游水池对面，400平方米是图书馆，200平方米是家庭电影院。小龙说：
“大概有存书8000本，4000本台湾买，2000本香港买，2000本国内买，这用了张夫人好多时间。以后再补些爱看的书，新书。”
他们从楼梯慢慢走下3楼，丽珠问：
“这座楼有多大？”
“占地2000平方米，总面积约7000多平方米。”
“花园呢？”
“地皮6万8000平方米，湖大概占了一半。”
“用了多少钱？”
“你别问了。”
“你说！”
“9000多万。”
走下3楼，打横看见那盏藏在圆拱顶里的巨灯，丽珠问：
“这灯多大？哪里找来的？”
“12米阔、2米高，奥地利订造的，全屋它最贵，170万美金，不包运费。”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个圆形的回廊，左右各有一间正方形房间，每间约500平方米。两边的门都开在后方近电梯位，丽珠开了左方一扇门走进去，看见前方10米处是个玻璃方格间隔的地方，左方开了通道，没有门，走进去，正中放着一座巨大鹅蛋形的按摩浴缸，前方两扇4米×2米的方格玻璃窗，望出去，一片樱花在风里摇曳。水池左边是厕所、淋浴间、化妆间。丽珠笑了起来，说：
“这间房洗澡要锁大门，好麻烦。”
然后走向那套美丽非凡的化妆台凳，一屁股坐了下去。小龙为她开了镜灯，两手捧着她的脸蛋。镜里的她，40岁了，仍旧只像30岁，跟17岁的大儿子上街，没人信是他的妈妈。丽珠问：
“这些家私哪里来的，是不是贵得要命？”
“4个月前我去欧洲找代理，张老师给了我尺寸，我选回来的。心里只是想，阿珠要是喜欢就好了。没问价钱。”
丽珠在镜里望着老公，笑骂：
“买东西不问价钱，迟早破产！”
走出他们的“大厕所”，隔壁是间50平方米的衣帽间。丽珠望了眼空空的衣帽间，回头走向对面那组大沙发。纯白色的布艺沙发上绣着几朵百合花，好清雅。正想坐，回头见那座有“屋顶”的大床，她可没睡过这种怪怪的东西，便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望着房间正面四扇大落地窗和中间出露台的玻璃门。外面便是每两条罗马柱中间放一座汉白玉花盘的走廊，郁金香、玫瑰、鸡冠花、菊花、杜鹃花都开得好。丽珠问：
“这花匠有本事，哪儿请来的？”
“管花园种花的杭州请来，他指挥园艺公司布置。打理樱花、柳树、竹林的青岛请来，那位廖老伯才真有本事。池里的荷花、莲花、水仙花，张伯打理。池大，他有两个下手。”
丽珠倚着汉白玉围栏向四周望，没有树的地方碧草如茵，其间一块块图案形的花圃，每块颜色都不同。心想：张老师真是磐磐大才，非煮多几只小菜好好请他不可！他发现花园后方应该有一公里多长的围墙，白色墙身，顶部波浪形，铺着黑瓦，非常古朴，便说：
“这墙好美！”
小龙拥着她说：
“之前我想留住你，就想造座中国四大名园之一、苏州的留园给你。那西施、王嫱，我就不信你比她们丑。后来想来想去，留园游览就好，住未必舒适。所以还是起了西式的。这围墙四面共长3公里半，是唯一学留园的好东西。”
他们走向走廊中间、回廊边上的大玻璃门，想去看右面那间大房，突然发现大堂出露台、围着玻璃门的云石门套上刻着副对联，金色的字写道：
如珠如宝携手漫步花间共度白首，
同心同德相扶跋涉野岭泽被万家。
下面没有落款，自然是张群的祝福了。小龙看了好久，叹道：
“张老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知道我心里苦。”
丽珠也读了好多遍，便说：
“我住东莞，沈玫住惠州，有什么苦？”
小龙眼中泛起泪光，说：
“我在东莞想她，在惠州想你，难得3个人一块儿吃餐饭。小燕又常常见不着妈妈，有时恨起来真想快点死掉，死后你跟沈玫也许肯跟我一块儿合葬了。当然不像妈妈那样去自杀，而是一个个老死。”
丽珠默默注视着丈夫，想着有一天会跟他合葬，想着他的苦恼，冲前抱紧他的腰，脸贴住他的脑膛，说：
“你要我搬来，这儿就永远是我的家！”
小龙仰首苍天，眼中流泪，觉得老天爷对自己真是太好了。决心下个月就去甘肃山区发展些小诊所，天天都有难产的妇女，救得一对母子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