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的狗的思维却阻止它冒犯人类……
又一年的秋天到了，经过这一年的成长，公狼闪电两岁了，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公狼。
从离开虎穴以后，公狼闪电没有回它的家乡，它在磐石谷之外的山林草海中游荡。它用这近一年的时间游遍了北娘娘库。它成了一只孤独的流浪狼。
长白山的秋天是美丽的。五颜六色的花草树木在座座山峰中形成一片片各自的领地。
对于生存在森林中的动物来说，秋天是食物丰富的季节，它们尽可能把自己吃肥，吃胖。
随着秋风一天天变冷，变利，它们很快就要面临饥饿的冬天。
这是秋天里的一个暖洋洋的中午，公狼闪电漫步走到山涧边。它先喝了一通温热的水，就在山涧边找了一块背阴地卧下来。
它在看对面草丛中的一只豹子。公狼闪电很调皮，它跟踪这只豹子半个多月了。
这是只已过壮年的金钱豹，但还保留着强健的活力。想不到，正是这只渐入老境的豹子，有一天会使闪电一跃成为头狼。
那是在半月前的一个雨后的下午，天空中横挂着一道彩虹，接着就是红彤彤一片夕阳下的景色了。
在那一刻里，公狼闪电和人一样带着满脑子的幻想看着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而它自己一身银亮的毛皮也在夕阳下映成了粉红色。
那时，公狼闪电的心情很好，它望着夕阳想起了虎兄弟。它想，现在虎兄弟一定和它一样独立生活了，说不定会在什么草海中突然相逢。
可是虎兄弟会不会认出它呢？
公狼闪电站在夕阳里一动不动地在想这个问题。
有几次，公狼闪电路过虎兄弟母子的领地时很想进去看一看在它童年时得以温饱的虎穴，但是它总没有勇气成行。
它是狼，狼应该活得凶残，活得无情，活得潇洒。但是很无奈，它身上还有一半血统是狗。
狗天生就是恋家忠主的。公狼闪电时时冒出狗的思维这点常使它很苦恼。
离开虎穴之后，公狼闪电曾去过北娘娘库一条山沟中的小屯。那小屯只有七八户人家。
公狼闪电是装成一条狗进屯的。它运气还好，首先向它打招呼的是个黑的像泥蛋似的小男孩。
那时，公狼闪电正提心吊胆地像个贼似的坐在一户人家门外。它坐在那里看准了后路，如果发生意外，它可以一溜烟跑掉。
那男孩突然从一垛柴垛边站起来。男孩向它拍手，着实把它吓了一大跳。男孩喊：“老白，过来，有吃的呢！”边说边用手指指地上。
公狼闪电迟疑了一下。在它那一半狗的思维里，它是愿意亲近人类的。一时间狗的思维战胜了狼的思维，而且它肚子也正饿。它学着狗的样子摇尾走了过去。
男孩一点都不怕它，伸手就扯住了它的左耳朵，指着地上喊：“快吃，我刚拉的，还冒热气呢……”一边喊一边还压住它的头往下按。
公狼闪电低头嗅了嗅那堆人的大便，一股恶臭顶住了它的鼻孔，熏得它差点把吃的羊肉吐出来。
它“嗤嗤——”连打几个喷嚏，就张开嘴“呕——”叫了一声。
男孩刹那间愣住了，泥蛋似的小黑脸一下苍白难看到极点。幸而他是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个以胆大着称的顽童。
只见他伸手从裤腰里拔出一口木制刀，双手高举，一边向后退一边大声恐吓：“你别过来，我爹有猎枪……”
公狼闪电心里直犯迷糊。它盯着男孩的脖子，只要扑上去一口，就能咬断男孩的细脖子，就能喝上热乎乎腥甜可口的人血了。可是它的狗的思维却阻止它冒犯人类。这时，男孩大喊：
“阿黄，阿黄……”
便见一条黄犬“汪——”地大叫一声从大门院里冲了出来。
男孩的胆更壮了，手指着公狼闪电叫喊：
“你是狼，我的屎才不给你吃呢，阿黄咬死它，明天我还拉屎给你吃！”
黄狗用鼻子嗅了嗅空气。黄狗的神态霎时起了变化。这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猎犬黄狗发现公狼闪电是狼它马上做出了反应。它一旋身挡在男孩身前，耸起背毛，高高举起尾巴，喉咙里“呜呜”发出威胁的声音。
公狼闪电还是头一次面对父亲的同类。它想不到父亲的食谱之一竟是人类的大便，更想不到父亲同类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皮套。
公狼闪电有点不屑地盯着这条吃大便的狗，它想走了。
就在公狼闪电刚一扭头的空挡，黄狗行动了。它这样想：你这个小狼崽子竟敢瞧不起我？
猎犬黄狗往前一扑，伸嘴咬向公狼闪电的左肋。它一来就下毒招，这一口若让它咬上，公狼闪电就会肚破肠出死于非命。
但是，猎犬黄狗太贪心了，也太骄傲太大意了。它哪里知道公狼闪电虽然年岁不大却历经狼群虎穴的磨炼。
只见公狼闪电腰一扭，闪开黄狗的扑击，掉头就跑。猎犬黄狗一嘴走空，它愣了一下，它的屁股上就被男孩踹了一脚。男孩喊：“笨蛋，快追呀！”
猎犬黄狗向公狼闪电追去，想不到公狼闪电扭转身迎着它就扑了上来。
一狼一狗在半空相撞，“砰——”黄狗后腿一软向后坐倒。公狼闪电跟着前爪向前一按，试图按住黄狗前胸，长嘴顺势向黄狗咽喉咬去……然而，这也不过是它的如意算盘。猎犬黄狗毕竟是一条很好的猎犬，它有着丰富的斗狼经验。只见它向后坐倒的同时打了一个滚。公狼闪电这一扑一嘴就走空了。
猎犬黄狗爬起身一跳跳起一米多高，四肢向柴垛上一蹬，借着弹力跃到半空又一个漂亮的旋身，“呼——”从半空中压扑下来。
这一招很厉害，是猎犬黄狗的主人揍了黄狗三四十次才逼黄狗练成的。黄狗曾用这一招扑倒过十七只狼，重伤过九只狼。这一次轮到公狼闪电了。
只要猎犬黄狗的前爪搭到闪电腰上，闪电的腰就会“咔”地折断；若是搭在屁股或者肩上，就会把闪电压倒，它的嘴就能掏开闪电的咽喉或者肚子。
公狼闪电本能地感到危险。它猛然向前一窜，前爪用力在地上一按，以后腿为轴心转了一个圈，正好躲过了黄狗一扑之势。接着，不等黄狗站稳身形，它的嘴向上一咬，就掏开了黄狗的肚子。
“呼啦呼”——黄狗的肠子就滚出来了。黄狗惨叫一声，扭头一口咬在闪电屁股上，头一甩就撕下了一块皮肉。
这是公狼闪电头一次吃亏，痛得它嚎叫一声，背毛陡然耸起。它嗅到了人的气味和火药的气味。它马上扑进右边草沟之中。
一个翻滚之后，耳边便听到“轰”的一声震响，空气里便满是火药的呛味了。公狼闪电生平头一次领略到人的厉害……每每回想起这声轰鸣，公狼闪电就要打个寒战。在它的意识里，它彻底打消了到人类中做一条狗的念头。它永远不会去吃屎。
再后来就过了夏天，然后就是秋天。
就在半个月前的夕阳里，公狼闪电遇到了这只老豹子。它开始跟在老豹子身后旅行。
公狼闪电跟着老豹子狩猎，从老豹子身上学到许多猎食技巧。这些技巧本来是向父母学的，可惜公狼闪电是只孤狼；再有一个机会就是在群狼聚集的时候，向那些大公狼学。可是，公狼闪电同样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公狼闪电没有忘记自己曾被一条吃屎的狗咬过一口，尽管在它和狗的搏斗中它是胜者。
那件事依然使它记忆忧心，并被它视为平生最大恨事。
公狼闪电选择了老豹子做它“师父”，想不到这位“师父”最后一次猎食竟给它提供了成为头狼的机会。
那是在一片草原上。那时正有一只狼在追逐一只岩羊。
一羊一狼在草原上展开脚力赛。那只岩羊身材健美，四肢有力地踢蹬着草地向前飞奔。
它身后的大公狼同样强健有力，奔跑的速度跟岩羊不相上下。
那只岩羊似乎并不急于逃走，它绕着弯子跑。时间不长，大公狼的速度就慢了。
连隐藏在草丛中的公狼闪电都看得出，大公狼没有狩猎经验，它只知凭蛮力追赶，无疑是一只刚刚独立生活的公狼。看它那瘪瘪的肚子，准有两三天没吃到食物了。
看着大公狼费力地追逐，公狼闪电眼热心跳，很想上去帮帮忙。
也就在这时候，闪电的比狼比狗都灵敏的鼻子告诉它，它的老师老豹子要动手了。
公狼闪电就向草丛深处爬去。这样，闪电就看到那只老豹子鼓着眼球，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它的藏身处靠拢。豹子四肢下的脚爪多毛多肉踩在草丛中无声无息。
公狼闪电有些紧张。在它跟踪的半个月里，它还从来没有离老豹子这样近过。这只下巴颏的毛泛白的老豹子，比它和虎兄弟合力咬败的那只豹子要高出半个肩胛，也长大一些。
老豹子和往常一样没有发现藏在草丛中的公狼闪电，它那倒品字形的脸正被草原上的追逐吸引着……看了一会儿，老豹子弓下脊背，在草丛中缓缓地向迎风方向爬去。
初时，老豹子的这个行为看在闪电眼里，闪电并不能理解，待闪电嗅不到老豹子的气味时，才突然明白过来。它一明白神情马上变得紧张了。
闪电也向迎风处爬去。如果它再晚一点想到，风就会把它的气味传到老豹子的鼻孔里。
这样，追逐中的公狼和岩羊在风的下游奔跑，无法嗅到老豹子和公狼闪电的气味。
老豹子突然行动了。那时岩羊刚跑了半圈，就在再次转身的空挡，老豹子就奔了出去。
就见老豹子在草丛中像一条彩带“唰——”
地伸展开去。它的四肢一收一放间能跨越两三米远。
老豹子几步腾越草丛。那只岩羊刚转身就发觉了更大的凶险。它扬蹄刚要逃跑，背上早已拍上了老豹子的两只前掌，“咔——”地一声脆响，岩羊“咩——”地惨叫声中，腰脊已然折断，软瘫在草地上。
老豹子没有马上咬死岩羊，它得先赶跑那只随后追来的大公狼。
大公狼气急败坏地跑过来，离老豹子尚有三十米远的距离，它停下来。大公狼好生恼火。
它认为是老豹子抢了它嘴边的食物，而不认为自己根本没本事抓住那只岩羊。
大公狼耸起背毛，把长嘴巴插在地上，“呕——”这样嚎叫。
老豹子明显地显出不安的神态。它暗自算计了一下，它不可能在一扑一咬之间杀死这只讨厌的大公狼。
老豹子环视了一下这片草原的地势。这是片两座山峰之间的坡地。这种地势便于它迅速地逃跑。看来，在狼群赶到之前，它还来得及喝上几口羊血。
老豹子掉头就向受伤的岩羊奔去。老豹子伸出前掌按住岩羊的脖子。岩羊拼命嘶叫，叫声愈来愈低。它脖子上的动脉早已被老豹子锋利的牙齿咬开，它在喝它的血。
喝羊血的老豹子身体一阵阵颤抖，好久没有喝上如此甜美的血了。老豹子的贪性就发作了。
这样进一步引发了豹子天性中的一大弱点：一只豹子若喝足了羊血，它会像人醉酒一样醉倒。
这只老豹子虽然狩猎丰富，却也难得猎食到如此可口的食物。这只岩羊强壮的血液使得老豹子乐不可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
老豹子这一耽误，身边已经聚集了十一只大大小小的狼。
这些都是灰狼，它们不同于北娘娘库磐石谷的青狼。那种青狼体态要瘦长一些，这种灰狼的体态稍粗壮一些。这两种狼都属于凶猛的狼种。
显然，这片叫赤草谷的草原以及两侧的山峰沟谷丛林是这群狼的领地。但是让老豹子和公狼闪电奇怪的是，这群狼竟然没有头狼！
灰狼还在一只只地跑来。这是秋季，不是狼聚集的时候，它们都分散在各自的领地生活。
只有当大型猛兽侵入领地争夺食物对，它们才嚎叫着召唤所有的狼一起来对付敌人。
灰狼聚集到了三十三只，仍然没有向老豹子发起进攻的意思。
在集体行动中，狼是靠头狼来指挥的。即使头狼来不了，它们也要临时推出新的头狼。
灰狼们围成半个圆圈，眼睁睁看着老豹子恬然地喝饱了血，这时又撕开岩羊的肚子开始吃内脏。
老豹子吃喝得很坦然。它十分了解狼的习性。它想，等你们选出头狼，我早已吃饱喝足逃之夭夭了。
藏在草丛中的闪电心里也是纳闷。它不知道这群狼在等待头狼黑毛的到来。
那只大公狼再次嚎叫。它的嚎叫落下去许久，也没有听到头狼黑毛回应的叫声。
群狼开始焦躁不宁。有几只公狼的目光在互相打量对方。它们的目光最后集中在一块卧牛石上。很明显，它们要重新选头狼了。
对于狼群来说，它们不允许一只头狼的背离。在这几只公狼的心目中，它们的头狼黑毛已经没有资格领导狼群了。现在就看谁敢先跳上卧牛石了。
老豹子吃饱了。它大大地打起哈欠。它想走了。可它也醉了。它用吊梢眼扫了扫围成半圆的狼群。一群蠢货，它想。
它摇晃着走到一块大青石的下面，弓腰跳上去，卧下，再次打个哈欠，它就睡了。
这不是睡觉的时候，老豹子知道。但是它已经醉了，它浑身慵懒。它想，就睡一小会儿。
它非常自信，等它睡醒了，养足了精神，它会冲出狼群的。若论奔跑的速度，又有哪种动物追得上豹子呢？老豹子就有这份自信。
招呼群狼来的那只大公狼终于沉不住气了。它嚎叫一声，奔跑几步，一纵身跃上了卧牛石。它在卧牛石上刚转了一个圈，就陡然耸起了背毛。它看到了卧在草丛中的公狼闪电。
狼是靠嗅觉辨别敌我的动物，公狼闪电似狼似狗的气味使它惊疑不定。这就不难想象当初公狼闪电的父亲那只白色拐腿猎犬在狼群中的地位是何等凶险了。
大公狼“呕——”叫一声，它扬头开始吸气。
其他几只强壮的公狼都在不安地用爪子挖地，它们的雄心都在飞扬。没有不想当头狼的公狼。它们奇怪，站在卧牛石上的公狼紧张个什么，没胆量就滚下来嘛。
但是，它们很快发觉不对劲了。卧牛石边的草丛中缓缓走出了公狼闪电。
连公狼闪电自己都不知道它此时有多大。
而在众灰狼眼里，它是只体格魁梧的大公狼。
它的体重足有一百二十斤。
公狼闪电这时候走出来不是出于争强好胜的心。
公狼闪电聪明的头脑告诉它：如果它再不行动，这群狼中至少要有三四只大公狼会在争夺头狼的战斗中死与非命。那样，它们就无法对付那只豹子了。
闪电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同类被豹子像杀岩羊那样杀掉。它年幼时候尝过豹爪的厉害，而今它向这只老豹子偷学过半个月的捕食技巧，它自信可以和这只豹子决一雌雄了。
公狼闪电一纵身跃上卧牛石。它站在那只大公狼对面，足足比对方高出一个头。但是它的身材是瘦长的，匀称的，那四条腿上的肌肉虬结，像四条铁棍撑在石上。它的眼睛直勾勾盯视着大公狼的眼睛。
大公狼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它的一双直立的耳朵突然一耷拉，它纵身跳下卧牛石，逃向狼群中躲藏。
它刚一落地，背上就搭上了公狼闪电的两只前爪，它就摔倒了。它扭头想咬闪电的咽喉。
但闪电比它来得更快，先一步将那副棺材型的嘴合在它咽喉上。
大公狼憋住气似的呜呜叫着，四肢踢蹬了几下，突然一伸，就硬了。血从嘴里、鼻孔里狂奔而出。
公狼闪电扬头发出清亮悠长的嚎叫，新的头狼诞生了。这一刻，公狼闪电才感觉到作为强者狼的快感。
所有的灰狼都跟着嚎叫。它们一拥而上亲近它们的新头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