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整整躺了一天。
身子困软乏力,头也痛得很,吃不下一点东西,好不容易吃下的汤汤水水,都呕了出来。
滴墨急的手足无措,一会煮了白粥,一会又端来了漂着碧绿葱丝的清汤面,一会又拧了温热的毛巾敷在青黛的头上,一会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来回回在地上打转。
青黛觉得,自己轻飘飘地站了起来,身子清清爽爽,没有一点毛病。恍然间,出了门,左拐,穿过游廊,右拐,穿过花园,一道矮墙,左边角落上有个角门,守门的老汉正打瞌睡,青黛悄声出了门。出了王府,右转,拐过几条小巷,就是大道,白亮亮的大路,不见一个人影。走上不一会,就到了京城的大门。正是自己那时想好的路,今日却如此通畅,没有娘像铁器般冰凉的书信,没有红着眼睛的红靥,没有巡夜的差役,什么都没有。
青黛出了城,转眼间就进了自家的小院。京城原来和家乡如此之近,自己怎么还多日踌躇,犯什么糊涂呢。
一切都和以前的一模一样,雕花的窗格,画了玲珑仕女的墙围,放在里屋的厚厚的粗布棉被,就是自己特意为乔扶缝制的那床。青黛抿了嘴笑笑,禁不住又想起那个暖暖的春日的晌午,乔扶那湿湿的眼神。什么都没变,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乔扶正坐在矮桌边教蓝绢写字,蓝绢长大了些,却也黑了些,见青黛进来,欢叫着扑了过来,几乎把青黛扑得摔倒在地上。青黛伸出胳膊,紧紧拥着蓝绢,一双手来回摩挲着蓝绢的脸庞,这不正是梦中才能见到的情景吗?糟了,自己怎么流泪了,淅淅沥沥的泪打湿了蓝绢的衣裳,蓝绢伸出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抹去娘脸上的泪。
乔扶呢?青黛的心沉了一下,娘不是给自己安了个莫大的罪名吗——私奔!私奔?!亏娘想得出来,乔扶对自己情深意重,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娘这招,怕是要断了乔扶对自己的一番情意吧?釜底抽薪,娘想得真是周全。
青黛缓缓抬了头,岂料乔扶一双眼睛正柔柔地盯着自己,青黛的心一动。
乔扶信步走了过来,还是一如往日般儒雅,把青黛的手柔柔握在手里,轻声说:“你受苦了。”
青黛正想说什么,乔扶把食指竖在青黛的嘴边,悄声说:“娘的话我怎么能信,青黛你怎么会跟人私奔?”
青黛的泪刷地一下下来了。
乔扶轻轻把自己拥在肩头,还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墨汁的味儿,混着隐隐的汗味,还有,还有乔扶特有的男人的气息……
一股清泪顺着青黛的面颊流了下来,慌得滴墨连忙拿了帕子去擦,可怎么擦都擦不尽,反而越来越多。
有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滴墨回头一看,不觉愣了一下,不是别人,正是四王爷锦圭。
锦圭身材高大,只得弓着身子从门框里进来,看见滴墨讶异的毫不掩饰的眼神,竟然有点慌乱,不等滴墨开口,就解释道:“锦圭不过是来跟十二弟小酌几杯,偶尔听说青黛病了,就过来看看。见滴墨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只要连声道:“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
青黛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滴墨回过神来,连忙向锦圭行礼。
锦圭也自觉失态,国字型的周周正正的面膛上,竟然飞起了红晕,只好连声干咳。
滴墨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搬了圆凳,不安地用袖子擦了又擦,对锦圭说:“下人的屋子哪里是王爷来的地方?王爷请坐。”说着,又用清水把搁在桌上的粗瓷茶碗洗了又洗,沏了茶端给锦圭。
锦圭却没打理会,竟然直接坐到炕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青黛,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滴墨正诧异间,只见锦圭把一双手伸到棉被里,滴墨捂了嘴,一时弄不清这位显贵的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锦圭只是轻轻拿出青黛的手腕,捏在手里,一声不吭地仔细听了一会。听完,就回过头来,对满脸讶异的滴墨微微笑笑,说:“不要紧的,怕是身子虚弱,又急火攻心,安心调养几日,应该没什么大碍。”
滴墨的脸上顿时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敬仰,一把抓住锦圭的手,使劲摇了几下,说:“四王爷,没想到你还会这手?!”
锦圭被滴墨摇得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嬉笑的表情,笑着说:“那是当然,你以为我只会喝酒吃肉啊?”
滴墨开心地笑了,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暖融融。
锦圭掏出几包药材,抓了滴墨圆乎乎的手,放在她手里,笑着说:“这个是上好的补药,这几日,你按时煎了给你的青黛姐姐吃了,她很快就会好的。”
滴墨却是穷追不舍,仰着脸,问道:“四王爷,你方才才看了青黛姐姐的病,为何却早备好的药材?”
锦圭被问得一愣一愣,这个小丫头,未免也太直了吧,只好干咳了两下,掩饰道:“锦圭略通医术,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不过,本王爷只要听一听就心中有数了,用不着亲自来看的。”
滴墨却还是揪着不放,怯怯地捏了衣角,问:“滴墨还有句话,滴墨想问,又不敢问。”
锦圭笑着说:“但说无妨。”
滴墨却还是低声说:“滴墨怕问了,四王爷一生气,恼了滴墨。”
锦圭安慰道:“怎么会呢,本王爷肚量大得很呢,”说着,还把肚子使劲挺一挺,做出一副大肚弥勒的模样,逗得滴墨咯咯直笑。
滴墨却还是说:“滴墨怕四王爷听了不高兴,告诉了十二王爷,十二王爷会罚滴墨的。”
锦圭的笑凝在脸上,说:“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滴墨着了急,扯了锦圭的衣袖,低声说:“滴墨想不通,四王爷为何会对一个下人如此关心,特别是花容月貌的青黛姐姐,莫不是……”
锦圭愣了愣,面膛刷地红得像喝了几坛女儿红般,话被噎在嘴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滴墨却是兴冲冲地凑过来,悄声问:“莫非真如滴墨所想的那般?”
正说话间,炕上传来青黛悉悉索索的翻身声,滴墨回头一看,青黛已经醒了,正费劲地想坐起来。滴墨顾不上搭理锦圭,连忙跑了过去,扶着青黛。
锦圭匆匆打了个招呼,逃也似的迈出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