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娜望着潮水一般涌来的诺恩蛮兵，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没有帝国正规战兵压阵的后勤奴隶一百三十六军，比她想象的要差劲。如果说在最初的阶段，奴隶军对于萨娜的列队移动指令还能“比较配合”的话，当两军的遭遇变成近短兵相接，他们的心态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又因为恐惧引发了大规模的逃亡。
经由恩图尔率领的狂战士无疑是造成崩溃状态的罪魁祸首。这些拥有着强悍的体格和惊人的武斗技，并从双眼中就能散发出嗜血杀戮欲望的猛兽们一旦碰撞到后勤奴隶军团，就像是飞入了小鸡群中的老鹰。不管是长剑、利斧还是沉重无比的战锤，每一件兵器的飞舞都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无情挥洒。偏偏他们好像还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连续杀戮掉几十人动作丝毫不见变慢，反而越来越勇。尤其是那个恩图尔，一身淋漓的鲜血和不时迸发的怒吼与狂笑，浑然一从地狱归来的死神。
缺乏重步防护，缺乏远程支持（奴隶后勤军中也有弓箭手但是数量偏少），缺乏足够强度的作战训练，甚至平时连吃也吃不饱的奴隶们，对抗帝国的轻装步兵就相当费劲，又怎么可能是这群疯子一般的野蛮人的对手？
在最初的五分钟，排布在最外围的五个半横队近六百人就直接被撕碎。继而一些意志不坚的奴隶产生了开溜。先是一个，两个，三个，继而发展到整支小队。尽管帝国军督战队手中的刀口相当利索，帝国的法律对于逃跑奴隶的惩处也是尽可能地残忍无情，这依旧动摇不了奴隶们想要逃走的决心。反正活着的感觉也是生不如死，干嘛还要为前线卖命呢？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直接战死的士兵不到一千人，但是死在督战队和逃跑的奴隶却达到了一千五百之多，这让平素习惯了被帝国上下尊崇着的萨娜感到很没面子。
“士兵们，勇敢地拿起你们的武器。对方的作战很强大，但不是无敌。你们已经斩杀了超过你们伤亡数量的敌人，坚持住，援军很快就会到来。不要让那些胆小的懦夫影响了你们的判断力，等待着他们的，是帝国法律的无情抽杀，或者送到矿场劳累致死。勇敢作战，才能有生存下来的希望。我以北方集团军的名义向你们承诺，这一战打下来，所有活着的人们都能够重获自由！”
抑或是因为萨娜崇高的威信消减了对敌人的恐惧，抑或是帝国军残酷的法律起到了足够的震慑效果，抑或是对自由的向往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总之，萨娜一番演说完毕，逃亡的人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很快就掉落下来。大军的阵型稳住了。
重新散发起生命激情的奴隶们爆发出了超过他们极限的作战能力。甚至和已经陷入疲态的狂战士们交手，他们也不再是那种一边倒的被收割局面，而是顽强地抵挡和反制。虽然从最终结果上，奴隶们付出的伤亡依旧比诺恩蛮兵要大，但是战损比却提高了很多。而且即便是狂战士，也同样无法对奴隶军造成迅猛打击。
护卫萨娜的五百亲卫，也相继有三百人加入战阵。这些主帅亲兵都是武艺高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就算是一对一单挑，对阵野蛮人和狂战士也不逞多让。经由他们迅速而高效的填补，奴隶军团一次又一次被撕开的口子被一次又一次地恢复，成为极其难啃的骨头。
剑与斧依旧在相互对碰，弓与矢依旧在无情倾泻，标枪与飞斧依旧在彼此问候，生命与生命，依旧在反复纠缠、流血并牺牲。第二阶段的战斗坚持的时间远远比第一阶段来的长，战斗过程也要惨烈的多。
不过，无论奴隶军团怎么英勇作战，无论萨娜的亲卫们是多么坚韧凌厉，毕竟他们的兵力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且面临的局势也原来越糟糕。最终，一番作战下来，只有三百不到的奴隶军和百余名亲卫拱卫着萨娜，而诺恩蛮族则完成了对敌人的合围。
在这第二阶段四十分钟的战斗里，近万名奴隶军和四百名亲卫被对方斩杀，而他们也让对方付出了五千人上下的伤亡。以弱旅对抗强军的角度而言，这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投降吧，女人！”
恩图尔止住了大军的继续挑战。和粗犷的外形相比，他的华语其实说的还算不错。
萨娜陷入了沉思。自己对郁离枫的信任是不是有些过头了？一个仅仅只是在灰木堡立下过意外奇功的陌生人，自己偏偏就那么容易相信了他，把帝国最能打仗的军团之一交给了他，同时还接受他不那么靠谱的纸上谈兵的作战计划，并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最危险的诱敌任务？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差错？
一三六军团的军长贺羽早已战死。那个尽职尽责的中年将军，在战斗开始的第一阶段就和恩图尔正面遭遇上，并在几个照面的时间里，被对方的盾牌撞上了头颅，七窍流血，神智尽失，继而被对方残忍的肢解。他的死，某种程度上是奴隶军团前期崩溃和逃亡的最直接原因。
那么多勇士自此埋在了异国他乡。自己勉强还活着，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身为帝国唯一的女公爵，最能打仗的北方集团军的司令官，眼看就要被人活捉了，这该是一个多么大的笑话！
她想起了萨尔加和萨维。同样是克林腾荒原（尽管距离相隔了六十英里），父亲和兄长在三年前就战殁于此，莫非这个地方，真的是大名萨家永远的诅咒？
她又想起了祁云山，那个曾经令她情窦初开的帝国名将，举手投足之间能够令整个帝国少女为之倾倒的男人，同样是在三年前，不过是帝国边境的另一头，莫尔沙丘，被优势兵力的对方包围。那一次，祁云山也是靠着一股子不认输的勇气，硬是将希拉伦打翻，从而反败为胜，并且使得南方边境享受了三年的安然无忧。
自己是否能像祁云山一样，靠着个人努力，让这场战斗产生一次根本的转机？
“恩图尔，我们单挑！”决心一旦下定，萨娜的眉目之间再一次恢复了冷静与傲然。
“你跟我决斗？”
恩图尔哈哈大笑。不光是他，整个蛮族阵营都纷纷笑了起来。如今哪个人不知道，萨娜的兄长萨维就是死在恩图尔的手上的？
“可是女人，你为何要跟我决斗？又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考虑问题到底不是恩图尔所长。
“很简单，你赢了，我就做你的女人；如果我赢了，那你就放了我们。但是不管我赢还是我输，你都不能杀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让他们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司令官阁下……”
听说了萨娜的这个决定，仅存的亲卫和奴隶士兵们纷纷单膝跪倒在地。让帝国的骄傲为了他们而牺牲她自己，用她的肉体与精神换取这个群人的活命与自由，开什么玩笑？恐怕还没走出集团军的地盘，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愤怒的袍泽活活打死，更不要提皇帝文钦会爆发什么程度的怒火了。
但是萨娜的决定却是那么的不可置否：“我已经决定了。因为我的冒失，才让帝国军白白牺牲了这么多人。现在，我只想让自己的心能够过的安定些。”
恩图尔冷哼一声：“我要是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你还不是一样落在我手里了吗？”
“那我就自杀，让你什么也得不到！”萨娜反击的话语相当有力。
恩图尔沉默良久。从萨娜的眼睛里望去，他知道对方的决定是真的。
“好的，我答应你的要求，咱们单挑定胜负。”
萨娜的美眸里滑下两滴苦涩的热泪。她已经下定决心，若是自己战败，一旦恩图尔放过自己的部下，她就选择自杀。
“祁云山，我先一步去那边等你……”
罗恩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军官用的白手套，穿了脱，脱了穿，一脸不过瘾也似的表情。
好久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仗了！说起来，最近几年里最大的一次收获，是在一年前的秋季，自己陪同萨娜，在呼伦河流域进行的那一次扫荡吧。在那场战斗里，连续三个月的出击，足足杀掉了三万敌军，并掳回了五万七千诺恩奴隶，着实在帝国里风光了好一阵子。
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作战，罗恩才得以正式升任为军团长。
和郁离枫不同的是，罗恩很早就知会杨沈，让他在靖节军和对手开战的不多时就投入了混合骑兵团的战力。对于只有区区只有一个万人团的诺恩人而言，超过一万五千名帝国重步、轻步、弓弩和骑兵组成的混合部队，绝对是能够产生一加一大于二效果的洪水猛兽。
在罗恩看来，这场战斗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根本就懒得去管战斗结果。
他关心的是，这一场战斗下来，对自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影响？
祁云山不行了，任命一个新的南方集团军司令已是必然。不出意外的话，广武军的军长保信漴、陷阵军的军长盛宏以及他自己，将是最强有力的竞争人选。
尽管保信漴三年来一直代替着祁云山行驶南方集团军司令的实际权限，但是很可惜，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陛下对他的能力委实算不上怎么满意。别的不说，广武军在作战之初被打成虚的编制，保信漴是要负上很大责任的。他能在那个位置上坐的住，原因无非只有两个，一是祁云山打出的威名；二是他是太康保信家的人。
陷阵军的军长盛宏呢？论作战才能和他旗鼓相当，这次在北方受伤，就算不死，差不多也该成为半个残废了。出于同情的因素，陛下也许会任命盛宏接替祁云山的职务。不过嘛，和平的时期，盛宏勉强还能应付的开。一旦作战，盛宏的身体绝对是无法支撑的。
那么如此一来，将来的南方集团军司令官，是否就注定了他是唯一人选呢？答案是未必，或者说本来是这样，不过，自从那个叫做郁离枫的人出现之后，事情就变得很不确定。
就在罗恩身边两百码的范围之内，双方的军队杀得热火朝天。但是罗恩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战场上，而是在战场之外。
已经不能用怪物这个词去形容郁离枫的战争天分了。罗恩自认，论起战术才华，自己完全无法和郁离枫相提并论，就算是萨娜和祁云山，最多也只能和他持平。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军方背景和军校学历的人，居然能打出灰木堡那么漂亮的战斗，这太不可思议了。他绝不可能只是靠运气。一个靠运气的人，怎么能算得到蛮族在疲惫的时候会睡成死猪？还有这一次的战术排演，每一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滴水不漏的思维，行云流水的指挥艺术，简直就是为战争而生的英才模范。
罗恩毫不觉得郁离世家的家世背景和冒充军官的事情会影响到郁离枫的前程。在他看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多只能在宪兵团那里激起一点微不足道的火花，然后陛下会大笔一挥，马上会通过对他的启用，顺便落下一个不拘一格，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若是郁离枫只是军事才华出色倒也罢了，偏偏他的运气还好的出奇。
罗恩认为，自己已经是帝国军营中的幸运者了。入伍九年就做了军团长，这种成长精力除了世家子弟，已经是快得不能再快。但是郁离枫呢？仅仅只是在灰木堡一仗，他就等于是率领了一个营的兵；等他进入北方集团军，又很没道理地成为了军长。虽然这个军长还只是一个代理，但是明眼人谁不知道，他去掉那两个字，不过是翻翻手的事情。说不定，将来给他安排一个随随便便的军团长做，人家还看不上呢。
至于人生大事，更是羡慕死人。本来罗恩觉得，自己的妻子本来已经算是女人中的上品了。不过见识到祁楚玉那样的大家闺秀，罗恩才知道，世家大户的相格和气质，果然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养得成的。
婚姻与事业，郁离枫仿佛都只花了一步，就那么快速地达到了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自己怕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和他相比了。
就拿眼下的这一战来说，郁离枫肯定是同样也能全歼对手的，算功劳的话不会比罗恩自己小。同时，作为战术的制定着，郁离枫显然会有着更多的加成分。
罗恩觉得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成为郁离枫前进路上的一块砖石。
偏偏这一点他还无法抗拒。若是不支持郁离枫，他怕是一点功劳都拿不到。别的不说，用两个作战兵团加一个作炮灰的奴隶后勤军团抗击恩图尔的五万诺恩蛮兵，这种魄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算了，人比人气死人，成不了红花，做一片绿叶也不错……”
正在寻思间，混合骑兵团指挥官，定难军军长杨沈已经来到了罗恩的身侧，一脸惶恐之状：“罗军长，司令官所部第一百三十六军眼看就要被恩图尔的两个万人团包围，我们必须赶紧过去营救！”
罗恩内心陡然一震，目光环视四周，诺恩人万人团主力已经被剿灭，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抵抗；试图逃跑的，也全部被来回长奔的骑兵从后背一刀砍死。最多只需要十分钟，这片土地上就不会再有站着的诺恩人了。
可惜啊，眼看就是全功，却偏偏只能放弃最后的果子了。
他敢不去救萨娜，又能不去救萨娜么？那毕竟是北方集团军的司令官，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帝国女将。
“通知大部队迅速集结，马上再次奔赴前线。至于这群蛮兵，就让他们的脑袋在脖子上多悬挂几天。”
突如其来的集结号声一时间令正在战斗中的帝国士兵们有些手足无措。乖乖，开什么玩笑，双方还在打仗啊……
但是帝国军如山的军令，使得他们不得不放弃眼前即将到手的果实。就算是对方的刀剑即将砍到他们的脖子上，该撤退的还是要撤退的。每个人都一脑子雾水般地行进、集结、列阵，以至于就像是演出了一场闹剧。
目睹这个场景，本来觉得已经踏进鬼门关的蛮族士兵们个个欣喜若狂，激动的他们甚至直接向着遥远的北方跪了下去，不断地叩头和感谢神灵，让他们得以摆脱死亡国度的威胁，绝处逢生了那么一回。
大军的集结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了。不需要点检尸体，罗恩只需要环顾一眼就能知道结果。对方一整个万人团只有五六百人得以幸存，而自身这边呢？大抵战死了一千四百名步兵和两百名骑兵，绝对是一场大收获。
“大军即刻转身，全力向南追剿残余之敌！”罗恩的命令很短，但是高亢有力。
杨沈有些诧异地问道：“罗军长，难道不需要和郁离军长的人会师吗？那样大军的伤亡会少一点。”
“你们的人有没有通知郁离军长？”
“已经去了，但是消息还没有回来！”
“似乎是郁离军长陷入了苦战，不用等他们了，再等司令官那边就要扛不住了。”
杨沈无法反对。罗恩的嘴角微微翘起，毕竟，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