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还能不能坚持的住？”
听到沐浴时所发出的声响，萨娜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直接掀开帐篷的帘幕闯了进去。正如她料想中的那样，经由伊波拉斯扶着的郁离枫，正趴在木桶边上继续吐血。
那个蛮牛的重拳，果然不是一般人的体格所能承受。
“萨娜……”见到闻讯而来的司令官，郁离枫慌忙扯过浴巾遮住要害。
其时萨娜已经另外换了一套紫色的长裙礼服，比上一次的鹅黄色要保守。大圆领将两道锁骨展露无遗，却也同时让那有着致命吸引力的上围完全封闭，让人不免感觉遗憾。在肩膀的一侧缀了一朵大大的丝质玫瑰，平添了许多知性的魅力。
“我又不是没看见过士兵们光屁股。”久经风浪的女人言语和神情无尽大方。
郁离枫顿时感到好气又好笑。在男人占绝对主力的军营里面，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自己也未免显得太过于保守和郑重其事了。于是郁离枫回应：“血一直淤积在体内，难受是正常的。不过刚才让伊波拉斯敲打了几番，吐出来了不少，我的感觉已经好多了。”
萨娜轻轻摇头：“我看够呛！要不我先去见蛮王，你先休息几天，等调养的顺畅了再去？”
“现在这个时候去是最好的。吃过一堑的我们，反而更容易在谈判的时候掌握主动，因为他们理亏。相反，如果等我的伤势恢复，蛮王的心里疙瘩没了，他到时候漫天要价，我们就难得应付。”
接过伊波拉斯递来的药丸，郁离枫直接按进了嘴里，又连续喝了好几口水，显得大为受用。
“你就是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萨娜冷冷地白了郁离枫一眼。不过，就内心而言，她完全同意郁离枫的判断。
“如果我不重要的话，蛮王肯定不会叫我来。作为一个没落贵族的子弟，在外漂泊多年，家都没回，想见本国皇帝的机会都没有，却意外地成了一个外邦之主的座上宾。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的事？”郁离枫呵呵笑着，神情显得十分轻松。
“你放心吧，等你回到帝都，陛下肯定会点名要见你——”萨娜略略迟疑，复又转向郁离枫，“你为何要如此不顾性命地帮我？”
“不是我要帮你，而是我没的选择。你也不想想，万一蛮王不肯放你回去，陛下到时候不得不绑着我去换你，我岂不是人都丢大了么？”
萨娜苦笑一声：“你是一个诚实的男人，可惜不是女人喜欢的那一种。”
“那我要怎么说才会让你觉得满意，肯为你赴汤蹈火吗？”郁离枫明知故问。
萨娜点头微笑：“我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永远不会拒绝对自己好的男人多。”
“我相信在帝国里，有成千上万的男人肯为你去死。”
“如果没有大名萨家的身世，如果不是北方集团军司令官的身份，那些男人，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所谓大陆的第一美女，不过是个虚有的名头罢了。论长相，我自认不丑，但也不至于狂妄到敢和其他的世家美女们叫板。而且我五大三粗的，又不温柔，根本不是帝国男人所喜欢的类型。没有了家族背景，没有了军功，我就是一朵过了气的黄花。”
在一个诚实人面前最好的品质始终都是诚实，萨娜自然深谙此道。
“有一个男人肯定不会这么想。”
不用郁离枫明讲，萨娜自然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谁。和祁云山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疑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惜的是，那段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英伟的男人，一想到他现在的样子，萨娜的内心就生生作痛。
或许没有世家条件的限制，祁云山能够幸福地和她走在一起；只是回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萨娜忽然又同时想到，若是并非出自大名萨家，那么她还有条件和祁云山相遇吗？她还有条件和祁云山相知相惜吗？
一瞬间，萨娜第一次为自己和祁云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
这自然不是对祁云山和自己人品的怀疑。而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总是会有太多的限制因素。让一个人没法去抗拒，而是只能去适应。
奇怪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自己在郁离枫心目中的印象和地位有所重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祁云山毕竟还活着呐，自己怎么就对他以外的男人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郁离枫明明就是在洗澡，自己怎么就突然闯进来了，仅仅是出于一种对下属的关心？
萨娜感到自己的额角和后背冒出了阵阵冷汗。眼前鱼缸里的男人算不得十分高大健硕，却是异常的匀称和健美。他穿起衣服的时候，飘逸的身姿足以令帝都的美女们为之艳羡，祁楚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穿的时候，那完美身形所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令她感到面庞和喉咙有些微微地发热……
还好郁离枫正在这个时候来了一句：“我相信在你的心目中，祁云山依旧是那个无可取代的男人。”
“那是当然，至少，你明显就没有祁云山帅。”
心绪不定的萨娜正愁不好抽身，听到郁离枫的话，扔下一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比她闯进来的时候还要快。
郁离枫抖地一拍脑门。这个要强的女人呐，就算走了，也不忘记损他一把。
和诺恩士兵帐篷不同的是，作为蛮王塔克汗行在的克林腾本部是一片砖石堡垒，由具备岗楼和哨塔的围墙环绕，总体占地面积有大概六十英亩大小，大小建筑三十七幢，最大的一座厅堂式建筑约四百平方码。整个建筑群兼具多种风格，既有帝国式的立柱和回廊，也有诺恩式的塔楼，还有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心耸立着一棵高大的橡树，若非现在是冬季，其繁茂的枝叶足以覆盖大片的土地。
自然，历史上的克林腾要比现在大得多。这里原本有一座城镇，最早可以追溯到太初历三一三年，帝国的第十五任皇帝，也是五贤帝最后一任，昭武帝文拓的时代，由帝国名将保信镛从诺恩人的手中夺取了克林腾的土地，并在这里建立了一座石头堡垒作为前线指挥部。尔后经过七十年的发展，新建的军营和民宅越来越多，克林腾的城市规模也像一张饼似的不断扩大。最大的时候，它居然涵盖了一点六平方英里，拥有军民三万余人，成为当时帝国的第六大城市。
但是好景不长，在继任皇帝永宁帝文翦时期，爆发了元老会和皇帝之间的第二次内战。克林腾的主力奉命进京勤王，驻守部队无力抵抗诺恩人的进攻，城市很快易手。而后的一百多年间，帝国陆军和诺恩蛮族在这里反复拉锯，无以数计的两国军民丧身在此，城市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
三年前，诺恩蛮族在击败了萨尔加的军队以后，塔克汗决定不再经营这座城市。因为根据巫师的卜算，在克林腾兴建城市意味着不详。但是这座城市的位置又实在太过于重要了。没有了它，奔腾帝国将向诺恩民族的腹地四处出击。于是，塔克汗经过折衷，将整个城市的围墙和破烂民宅全部拆除，用以扩大和拔高中央军堡，使得军堡的建筑高度超过了六十码，围墙高度也超过了二十码，种种设施一应俱全，可谓是固若金汤。
在黑夜中的克林腾军堡卫墙无疑是沉郁和压抑的，尽管有着足够火把、油灯和蜡烛的照明，郁离枫和萨娜一行仍然觉得，前进的每一步都显得迷茫和沉重。其原因一半是因为这座堡垒，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即将面见的，乃是那个号称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男人。
“由塔克汗本人驻守的克林腾，需要帝国军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拿得下它？”
郁离枫和萨娜内心的想法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这里的守备全无死角，哪怕是最普通的站岗士兵，都由身材装备都堪比诺恩狂战士的蛮王近卫所担任。至于他们的身手，那凛凛的身姿和不怒自彰的腾腾杀气，本身就是最好的诠释。
及待达斯玛正式将两人引入了军堡的中央大厅，两人的这一思绪才最终告下一段落。
至于伊波拉斯和其他的护卫们，早在进入军堡之前就已经被告知停下了脚步。原因无它，作为下属的他们，并不在蛮王的邀请之列。
和面见帝国皇帝所不同的是，郁离枫和萨娜甚至都没有被要求取下自身的佩剑。这让两人感到惊奇，一位君主需要多强的实力和气魄，才能具备这样的自信。
郁离枫和萨娜隐隐有了某种不安的感觉，但是他们又完全说不出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
刚刚踏入烛光亮堂的军堡大厅门槛，一股强大的气场便扑面而来。
享誉大陆的蛮族领袖完全当得起“最接近神的男人”的称号。从正面看过去，已经年逾六旬，须发早已变得完全白透的他，全然没有帝国老人们那样的疲惫之态，精神依旧矍铄非凡。那些经由岁月风刀雕琢出的丝丝刻痕，在别人的面孔上是沧桑，在他的面孔上，则是深沉与睿智。
便是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超过七英尺、近三百磅的伟岸身形，带给世人的压迫感依旧是无可匹敌的。无论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手脚还是身躯，塔克汗都是常人的两倍大小，这常常让人惊讶于他是否是泰坦神族的血脉。事实上，就算不依靠这幅身板，塔克汗的长相也让他很容易从世人之中辨别开来。宽阔的天庭丰隆饱满；眉毛粗大却又显得整齐而精神；方正的碧蓝眼眸下陷很深，仿佛幽深的潭水；鼻梁高耸而挺直；嘴巴和下巴中正圆和。整个脸部特征用一句概括性的话来陈述的话，那就是一尊神像。
在塔克汗的身后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近乎半个墙面那么大的画布上，山川被排布成谷地的形状，到处都是凛冽的冰雪与呼啸的北风。而在画布的中央，一位伟大的巨神左手持盾，右手倒提宝剑，整个身体包括剑盾都已经化作了一幅冰雕，却始终巍然不倒。郁离枫和萨娜都认得那副画，画中的神像是诺恩传说中的众神之王。而现在，看着眼前的塔克汗，再看看他身后的众神之王，居然冥冥之中居然有着那么几分神似。
偏偏这位神一样的男人还显得那么朴素。这个大厅里并不缺少金银制作的物件，但塔克汗天生似乎就排斥那些东西。他身上的披篷是整块的熊皮，和一般的狂战士没什么两样；他的衣服是普通的亚麻布；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坐着的双头龙王座，居然也是木头制作的。
在帝国，一位富足点的贵族世家，其家主的排场也不止于此。
唯独值钱点的东西，大概也就是那套特制的龙川式铠甲了吧？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位国王铠甲的胸口的纹饰居然是一把战锤。
王座后方的左右两侧是两根空心的棱柱，各自垂直插有一根剑柄。那自然是“冈都拉”与“帕克索”，也就是传说中名为“名将的坟场”和“勇士的叹息墙”的两把旷世名剑。
王座下方各有十个座位和九个案几，相互对称着排布。不过现在只是有四个人坐在左侧。在最里头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位黑发黑眸子的美丽贵妇人，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穿着奔腾帝国式的常见礼服，极其端庄典雅。不用介绍也能知道，她是塔克汗的王后，也就是二十六年前被塔克汗掳掠到北方的西陆杨家长女，杨鸾玉。
杨鸾玉下手的位子是空着的，似乎是给达斯玛的预留位。继续往下，则坐着两位年轻的王子。和达斯玛一样，他们身上的诺恩血统明显不太纯正。头发的颜色深似咖啡不说，其面相相对低平，面色也没那么白皙，显然是有着华族血统的印记。
不过论起气质，两位王子就显得相差甚远。靠近达斯玛座位的那一个发色更深，胡须浓密，衣服是黑色的，一看就是心事很重的角色。见到萨娜和郁离枫的到来，他的目光显得非常冷淡。相比之下，他旁边的那一个，就要显得明亮多了。还略略带着童稚的帅气面孔上，完全是无忧无虑的表情。他的衣袍十足宽大，就像是帝国的礼服。见到郁离枫和萨娜的到来，他甚至还报以爽朗的微笑，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黑衣服的应该是蛮王的第十三子梅克莫，只是这个爽朗的家伙，到底是排行第几？
至于王座下方的右侧，并非是没有人影，只是没有人坐着罢了。
两个熟悉的影子手被反绑地跪在那里，自然，他们就是崔斯坦与艾琳两位。崔斯坦面部的血已经干了，却没有作任何处理，摆明了是不再享受任何颜面；至于艾琳，她的左脸上赫然留着一个硕大的掌印，而且嘴角还在渗血。
很显然，达斯玛没有打艾琳，可是塔克汗却没有姑息。这两个曾经桀骜得不能再桀骜的孩子，见到郁离枫和萨娜的到来，甚至再也不敢投来一丝怨恨的眼神，而是把头压得很底很低。
迈入内里的达斯玛朝着塔克汗单膝跪倒：“启禀父王，儿臣已经将两位客人带来了，所幸郁离枫的身体还算结实，并没有什么发生什么意外，请父王安心。”
“你做得很好，先入座吧！”塔克汗轻轻地挥了挥手。
这一声回应，塔克汗已经说得已经足够轻描淡写，但是郁离枫和萨娜却感到非常震惊。因为蛮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尽量低沉的言语，竟然也能让整个大厅产生微微的震动。要知道，在整个帝国，只有炼气达到顶峰的武斗家们，才能具备这样的实力。莫非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达到无师自通的境界？
达斯玛领命起身，优雅地坐到了杨鸾玉下手的位子，并用眼神示意萨娜和郁离枫向塔克汗致礼。
不过，还没等萨娜和郁离枫上前，塔克汗又说了一句：“果真是两位豪杰之士。看到你们的样子我能知道，我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砸在你们手里，一点都不冤。”
郁离枫的内心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蛮王这么快就提三个儿子的死，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他忍不住又一次看向塔克汗的脸。但是，在那皱纹纵横的皮肉包裹之中，那双深邃的眸子古井不波，丝毫没有任何愤怒。
“大王见笑了。若是当日恩图尔不托大，依靠克林腾的防御工事作诱饵，等我们进入了克林腾的营地，再进行反包抄，也许当时我和郁离使君就都成了大王的阶下囚。所以，当日我们打败恩图尔，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也有很大的偶然性的。”
说完，萨娜朝着塔克汗抱拳躬身，仪式恭敬。
梅克莫见状拍案而起：“两位使臣前来与我父王相商，连起码的礼仪都忘了吗？按照奔腾帝国的习惯，你们应该给我父王下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