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扬已经喝完了，像小孩子一样任性道：“你又不管我，那我也不管我自己。”
安迪一愣，她不是突兀于于飞扬流利顺畅的反驳，她是惊异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撒娇，那种语气，口吻，所传递出来的魅力和震撼。
一个沉稳严肃的大男人，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像一个孩子。安迪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男人这一生只会变老不会长大。她还默默遗憾过，谁说于飞扬不会长大，他一直就是一个沉稳的哥哥——原来他也会这一套。
安迪像发现了新大陆，继而哈哈大笑。“老公，你再说一遍，你居然会撒娇哎。”
于飞扬满头黑线。为了掩饰再次起身倒水喝。回到视频前，安迪正在低着头涂指甲油，一根根涂的很仔细。于飞扬说：“安迪，你过来。”
她抬起头本能道：“干嘛？”
“我想守着你，我想快点结束这样的日子。”
“你喝酒了？于飞扬，我不在你就不乖不听话是不是？喝凉水，还喝酒。”
于飞扬分辩道：“非要喝酒才可以想你吗？我后悔了，我不要什么劳什子走婚，我也不要跟你分开，我们在一起吧，我要去找你妈和你奶奶。”
安迪问：“你今天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的要等待机会吗？”
“谁说机会是等来的？如果等不到怎么办？如果别人爱上你怎么办？你又没办法不出去相亲。”
于飞扬一连说了几个怎么办。安迪心里一动，今天晚饭的时候，老妈果然又提过相亲的事。而且这个程凡是她小时候的邻居，两个人一起玩到大，上过一个幼儿园。后来程凡家搬走了，两家仍然还有联系，再后来他就出国了，没想到这次回来他还会念旧寻到老邻居。安迪忙着在于飞扬身边的那几天，程凡已经来过一次，给艾玉凤和奶奶都带了礼物，她也有份，据说待了两个小时才走。
安迪一回家艾玉凤就表示了这个意思，要安迪跟程凡试试交往。反正知根底，双方都没有婚娶恋爱。
安迪的意思是能躲就躲，于飞扬最近情绪不好，又受了伤，她不想再给他添乱。
于飞扬又嘟囔了一句：“我不在你身边，又没办法看着你！”
安迪的声音提了一度：“于飞扬！”
于飞扬没有闭嘴继续说：“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才是夫。我现在都看不到你，只是一个玻璃丈夫。我们的婚姻也像玻璃婚姻，看着很美好，却永远隔着一层。”
“玻璃不会阻挡阳光。”安迪说。
于飞扬说：“可是玻璃会阻挡拥抱。安迪，如果我的事业一直不见起色，没办法得到你妈的肯定，我们是不是得玩完，得分手？你是不是早晚都会离开我？”
安迪说：“于飞扬，你这是怎么了？不自信加上臆想症？我如果打算离开你，为什么跟你结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安迪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他们平时见面一直是见缝插针，一个月能在一起过夜两次就算多了。尽管着急但于飞扬一贯以他沉稳的作风遵守规则，一点点向着目标前进。最近她因为于飞扬受伤心里内疚，跑过去多陪了他几天。这些日子对老妈和奶奶撒的谎比一辈子都多，于飞扬却不干了要造反了。
于飞扬说：“我就要你回答，不回答就是默认。”
安迪评价道：“于飞扬，你今天像个刺猬。”
于飞扬说：“安迪，你像一条鱼，我抓不到你。我不要玻璃。”
安迪说：“好吧好吧，别闹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乖上床睡觉，很晚了。”
于飞扬说：“我不睡，我要你发誓。”
安迪有点怒了。“你今天一定要让我生气。”
于飞扬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我就是要你发誓，不然你就是不爱我！想离开我。”
安迪“啪”一声合上笔记本。在一起这么久了，于飞扬从没有这样过，这是第一次。这声音惊动了客厅里看电视的艾玉凤，她马上跑来敲门问：“安迪，什么声音？”
安迪闷声说：“没事，一本书掉地上了，我睡了。”
艾玉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听没啥动静，又返回去看电视了。安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的担心和怒气。不知道于飞扬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担心起她会不会离开他的问题。又想着他唯一的一次撒娇又萌又闷骚，那一刻她好想将他抱在怀里。
躺在床上安迪的心不能平静，难道相爱的人之间真有心灵感应，她确定程凡回来的事一丁点也没有透露给于飞扬，连一点信息都没有泄漏。她不是想瞒着他，只是想找一个机会细细跟他说。安迪突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渐渐走上了钢丝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掉下去。至于掉下去会怎样，她也不知道。
也许男人的孩子气加上女人的母性，才是婚姻的最佳组合。
这边于飞扬也横在沙发上，酒精有点上头他晕乎乎的，抻一条毯子盖上，连床都懒得上。本来全是柔情，全是渴望，可是话到嘴边就滑了回去。于飞扬承认，今晚他对安迪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于本心，但是他就是说了。他想，他是难以承受巨大的喜悦满足之后又突然来袭的巨大空落寂寞——受伤之后这几天，安迪一直在他身边。还有接连碰壁中，对前途和未来失去了信心。如果真是那样，他一事无成，再找一份工作是可以的，做一个中层一辈子朝九晚五。安迪会不会离开他，如果真是这样，他还有什么资格入主那个家，化解丈母娘和奶奶的心结。
不想了，烦。
同类总会成为朋友
一大早，安迪还在为昨晚莫名其妙的不愉快耿耿于怀，于飞扬他凭什么啊，她那么爱他，照顾他，再说了，不是前几天一直在一起的吗？为此，安迪不得不找欧阳琪给她撒谎演戏，还赔上一瓶巴宝莉香水。欧阳琪在艾玉凤面前戏演得十分逼真，为了让她们相信，甚至亲自出现在安迪家里一次，装作单位某个工程出问题，急着要找安迪解决的样子。
开电脑，冲咖啡，刚坐下欧阳琪来了。见到安迪她嵌进大半个身子，丝巾也顺势飘进来。“头儿，这么早啊。”
安迪说：“进来吧，有什么事，说。”
欧阳琪闪进来带上门。“就是吧，今天我老公生日，我下班要赶过去给他个惊喜，换车开怎么样？”
“换车？为什么？”
“你的车比较有面子嘛。”
安迪一笑。“行，给你钥匙。还挺虚荣的。”
欧阳琪一笑，接过钥匙装进包包，说一声：“谢了。”
安迪说：“你的钥匙呢？”
欧阳琪在大布包里翻了一下，掏出一张公交卡迅速扔到安迪桌上，飞一样地逃跑了。
安迪手里捏着公交卡哭笑不得，寻思着这丫头什么时候买车了，原来……换车是这个意思。摇摇头将那张小小的卡片装进随身的卡包。这个橘红色的高美高小卡包还是于飞扬送的，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生意做成之后，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散伙饭，为了感谢他们这次合作愉快送了这个小包。只是一个小礼物，贴心、礼貌，小巧精致，拿得出手又不是十分昂贵，不会让人产生心理负担。
由此，安迪对于飞扬印象很好。后来在咖啡馆偶遇，于飞扬给她看手相时，其实对他已经有很深的印象。
整个上午安迪都心不在焉，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她才不要主动给他打过去，谁让他昨天晚上发神经。
签了两个单子，一个是东城某工地开始上木工需要运材料。一个是刚刚签的合同，预付款打过来了，设计师就是欧阳琪。安迪签完字递给欧阳琪，她调皮地一笑说：“头儿，你知道这个合同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安迪放下笔，仔细看合同，看设计图。
“潘文啊，就是那天跟咱们吵架的那个，让我给搞定啦！”
安迪愣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的黑衣客户，那么冷酷的一张脸，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搞定的。她的思绪被欧阳琪拽着飘回那个傍晚，奇怪的是，脑子里短暂地回旋了一下那天事情的经过，再次定格在于飞扬的身上。
这算什么。安迪恨恨的，脸上挂着一层灰。欧阳琪多机灵，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问：“姐，出啥事了？”
安迪心里暗暗惊了一下，这小妮子业务不熟练总惹祸，但是人情世故方面真是比自己强。
安迪若无其事地说：“能有什么事，忙你的去吧。”
欧阳琪退了出去。上午事情不多，打一圈电话，各工地都有条不紊地在进行。她修改了两个设计图，调整了一下色调，磨蹭一下就到了下班时间。拎了包出门想着要不要找于飞扬一起吃饭，一出门见欧阳琪斜倚着办公室的门，两条长腿交叉，亮橘色小靴子青春靓丽。路过的同事都扭头看她，隔壁工程部的小赵笑道：“欧阳美女，不如做我女朋友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下子给公司解决两个名额。”
欧阳琪得意道：“你死心吧，额是有老公的人，只是在走婚。”小赵说：“走一个呗，我知道走婚，杨二车娜姆就是从走婚的那个地方出来的对不对？”
“去你的。”欧阳琪说，“我这可是规规矩矩的走婚，一妻一夫制，跟摩梭族两个概念。”
欧阳琪的走婚生活，在公司里是不衰的新鲜话题，她从不介意有人知道她的婚姻。
欧阳琪年轻漂亮，和安迪是公司里两道靓丽的风景。不过风景和风景不同，安迪是冷傲高贵的宫殿，欧阳琪却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前者太有震慑力，所以，公司里的帅哥们都喜欢和欧阳琪套近乎，她也如鱼得水混了一个好人缘。
见安迪出来大家都散了。欧阳琪斜睨着眼睛说：“头儿，我发现一家牛肉馆特好吃，新开张的就在咱家楼下，我请你吧。”又凑过来说，“有话跟你说。”
安迪说：“好，那就去吃牛肉。”
一出电梯欧阳琪就挽起安迪的胳膊。最近她们俩走的很近，欧阳琪机灵，活力十足，正好中和了安迪的端庄。她可以帮安迪在老妈和奶奶面前撒谎，增加可信度，还可以给她出主意。安迪心里也积蓄了情绪，正好借这个机会想倾诉一下。
小牛肉做得很美味，鲜榨果汁清爽甘甜。安迪的心思不在吃饭上，没有笃定的心做什么都凌乱。
“欧阳，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得不可理喻甚至野蛮？”
欧阳琪一边大吃一边腾出时间来说：“在爱情里，野蛮是一种别样的温柔。”安迪一怔，醍醐灌顶。一个人的转变除了爱情还能有什么。
安迪的心突然豁然开朗，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阳光汹涌地冲进来。她纠结了一晚上加一上午，被欧阳琪一句话解开了。但是安迪矜持着，不打算让她得意，收敛着表情默默吃东西。
欧阳琪说：“你别不信我的，我是谁啊，咱们这栋写字楼的微博女王，星座达人，我是专门研究时尚和男女情感的专家。”
安迪说：“以我的经验光研究是不行的，人的经验都是在无数次经历中得出来的。”
欧阳琪说：“我属于没吃过猪肉，但是经常看见猪跑的那种。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在见证父母的分分合合，他们吵架，分手又和好，我是见证人。”
安迪边喝果汁边盯着欧阳琪问：“那请教一下这位情感专家时尚达人，走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方式？在现代社会中有怎样的利弊？我走婚也有一些时候了，为什么一直都在焦虑中？”
欧阳琪清清嗓子，喝了一口果汁，换了郑重的口吻说：“要我说走婚才是日后婚姻的大势所趋。你想啊，现在的男女多个性啊，多独啊，多不能容人啊，更不能尝试茶米油盐。可是，大家又都需要婚姻啊，性啊，经济上的互利互惠啊，精神上的依靠啊。怎么办呢？就是享受婚姻的好，却摒弃婚姻的坏，一句话，走婚！保持新鲜感不至于厌倦，出去找刺激又得到法律保障。比如我吧，我每个礼拜跟老公在一起两天，平时大家就是自由自在的单身青年。见面就蜜里调油，谁也没工夫嫌弃谁，开火都不用，这两天时间简直就是天堂啊。我们可以窝在小屋子里看碟，看肥皂剧，听歌，也可以跑到郊区的农家院去吃烧烤看星星。反正我是走婚的坚决拥护者。没有生活负担，也没有情感负担。”
安迪愁道：“我才不想呢。我总觉得不踏实。也觉得……对不起老公。”
“收起你的内疚。”欧阳琪道，“我的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把自己弄的很幽怨，也许你老公很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婚姻生活呢。”
“他才不享受。”安迪差点就把于飞扬昨晚的话和盘托出，又觉得不妥。
安迪说：“都说男人是要看着的，每天都不在一起，你就没想过会有人乘虚而入？”
欧阳琪说：“你天天看着就能阻止诱惑出现男人出轨吗？婚姻就像月亮，当你在远距离观赏它圆满光亮，当你接近却发现它满是坑洞。所以为了爱情的美满，我坚决走婚。男人呢，就像放风筝，攥紧了飞不起来，抓住一根线就好，他再怎么飞也飞不出你的手心去。而我们手里的线就是永远的新鲜感。”
安迪趴在桌上郁郁道：“我才不想利用距离来维持两个人的甜蜜。我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怎样才能和我老公在一起。一起吃饭啊，睡觉啊，洗澡啊……多好。我从没尝试过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我好悲哀啊。”
欧阳琪说：“大姐，有点追求行不行，等你真到了一起，就会失去现在的惦念和相思。你会为了他没有洗碗、袜子扔在沙发上、上床不洗脚、抽烟喝酒乱花钱等小事而烦恼，没准还想离婚呢。他也一样，会忘记给你过生日，会穿着内裤满屋子乱转，会看弱智动画片，会横躺在沙发上玩游戏，会偷偷和小姑娘聊QQ……”
安迪低头吃饭，良久抬起头盯着欧阳琪说：“姑娘，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觉得送给你特别合适。”
“你说。”欧阳琪很感兴趣，一双大眼睛如两潭深水盯着安迪。
安迪先趴在桌子上哈哈笑了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要在青葱的岁月里装蒜！”
欧阳琪一摔筷子说：“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有你这么当领导，当姐姐，当闺蜜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