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鞭炮声在院子里响起，浓重的鞭炮味儿顺着风从墙外飘来，鞭炮的纸皮碎屑飞溅。金瑶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一抹小小的红色引入眼帘，那样的喜气。大年三十了，金瑶看着那些挂在回廊里的灯笼，淡淡笑了起来。
“格格看什么呢？”素竹笑嘻嘻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金瑶前日设计的睡衣。金瑶看着那丝质的睡裙，顿时笑逐颜开，急急地拿过来：“这么快就做好了？果然是心灵手巧的丫头！素竹，我看你和那佟侍卫感情不错啊，赶明儿我把你许给他吧。”
素竹原本喜气洋洋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嗔怒道：“格格，瞧您说什么呢！格格没有嫁，素竹是不会许人家的！”
金瑶一听这，忍不住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难道你家小姐我一辈子不嫁，你也跟着一辈子不许人家？”
素竹一听这话，大急。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说女孩子就应该早点嫁人，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金瑶却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接话。
正笑闹着，晚娘笑吟吟地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格格，快吃吧。这燕窝里有大夫加配的中药。五贝勒吩咐过了，格格不喝的话，他亲自来喂。”
金瑶看到又要喝那难吃的燕窝，眉头忍不住皱紧了起来。那股熟悉的中药味道已经让她的胃翻腾了起来。可是晚娘一说硕塞要来亲自喂，脸瞬间红了起来，急急地端起碗，闭上眼睛就朝着嘴里灌。
“小姐，慢点，您慢点！当心烫着。”晚娘急急地拿着纸巾去给金瑶擦嘴，又递过茶水漱口，好半晌才终于咽下去。晚娘笑了笑，摇着头叹了口气：“真是的，怎生喝个燕窝还跟喝毒药似的？”
“就是就是，八个月前还吃着糟糠馒头喝着粗粮稀饭呢。那个时候还不是也照样吃照样喝？我们……”素竹也笑着说了起来。正笑着说着，发现气氛不对，她又急急地停了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金瑶那张精神恍惚的脸，还有晚娘责备的眼神。素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总是这样，一听到关于八个月前的那场锦州大战，金瑶就会忍不住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她只记得那一****从梦里醒来，身子受到了严重的创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卧床了整整三个月才能下地，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那个时候，已经是七月了，锦州沦陷，祖大寿降清。她身处盛京的金府，此时的金砺，已经成为了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而她，也变成了盛京人茶余饭后提及的汉人格格。
听着素竹不经意间提及的话，金瑶总是会失神。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金瑶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锦州战役如何，祖大寿如何投降，她怎么到的盛京，皇太极怎么将汉军编入八旗，还有其他种种，金瑶一句也没有问，一点也不想知道。虽然硕塞总是不咸不淡地提到一点两点，金瑶也故意忽略了不去听，但是心还是会一阵阵地抽痛，梦里总是不断回忆着炮火中那些百姓地挣扎和呼救，那些无辜的孩子和老人，那些被糟蹋的妇女，那些该死的战争！
大夫人在四月底病逝了，剩下的二夫人也受到了刺激，整日里迷迷糊糊，不肯再见到生人。金砺无奈，一见金瑶身子大好，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家事统统都安排给了她。金瑶也乐得接了，从那场大难里醒来，紧紧地把心底那万古愁绪硬生生压抑至心底。
皇太极对于那些大明的降将果然没有多加为难，甚至每人都封了官，编排到八旗汉军各部，甚至连和祖大寿的那些旧日的恩怨都不了了之。但是金瑶心里明白，即使这样，那些满人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接受汉人。从古到今都是，不同的种族要和谐相处，不是随随便便说说就行的，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根除。
金瑶看着手中的图纸，叹息了一声。她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做着事情就会神游太虚。窗外的雪还在下着，不时有雪花从树上掉下来，“唰唰”作响。屋内却是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几个下人不时在院子里张罗着。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从回廊尽头传来晚娘的声音：“爷吉祥！”金瑶一顿，抬起头朝着那回廊尽头看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瑶格格，在做什么呢？”到了门口，叶布舒笑嘻嘻地蹿到了硕塞的前面，径直从金瑶的手中抢过了她还没有画完的图纸。
金瑶也不理会他，只呆呆地看着硕塞。月白色的长衫，皂青色的靴子，刚刚从屋外的雪地里走进来，他的脸上微微有些青，带着一股凉凉的风走进了金瑶的屋子，脸上的笑容却是温温的，一直荡漾到眼底。
金瑶笑了笑，一面吩咐随后跟进来的素竹倒热茶，一面抢过叶布舒手中的图纸，细心地放到了一个木盒子里，就要交给晚娘收起来。
“那是什么？”叶布舒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晚娘手中的盒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就抢了过来，“这些鬼画符到底是干嘛的？”
一听到这话，金瑶气得要吐血，翻了翻白眼，没有说什么。硕塞也是看着她的那些图，笑了笑：“可是新府邸的布局图？”金瑶的心一跳，诧异地看着硕塞，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硕塞也不回答，眼波温柔如水，一波一波地荡了过来。
叶布舒看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戏谑地看着金瑶：“我说格格，你老爹还真是好命啊，刚刚建功就升官了，皇上赐新宅子不说，连带着你都沾了光。嗯嗯。”说着说着，叶布舒不由得尖着嗓子学着宫里的公公说话，“奉天承运，金氏女无双，德才兼备，辅佐有功，秀外慧中，朕喜之。今特赐‘瑶’，与之同满人格格同等俸禄。钦此！”
那彻头彻尾的戏弄语气惹火了金瑶，金瑶瞪了瞪眼，叉着腰说道：“怎么？四皇子见不得金瑶拿那俸禄？还是爷也眼红，想要和金瑶争那点银子？！”
叶布舒气结，笑着指着金瑶：“我说无双，就你那点银子，还不够爷塞牙缝，爷会眼红？！开玩笑！给爷爷还不屑要呢！”
金瑶倒是满不在意，从他手中抢下自己辛辛苦苦画的图，好好地收了起来。心中笑笑：“转来转去，还是被皇太极赐名为金瑶了。真是好笑，前世的金瑶，和今世的金无双，莫非竟然真的有着什么牵扯？或者是冥冥中的天注定？”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硕塞，心中有了疑惑：那硕塞和龙千羽呢？是不是也有某种联系？莫不是上天在告诉我，我和他注定纠纠缠缠下去？
算了算了，想多了脑子乱。她甩了甩头，笑笑地看着叶布舒，眼睛里露出了一丝诡异：“我说四爷，既然您这么有钱，金瑶求你个事儿。”
叶布舒随口道：“嗯，说吧。”
金瑶一见他上钩，笑道：“元宵一过，金家的新府就要开始修建了。但是瑶儿家里的佣人不多，怕是忙不过来，四爷您看——”
金瑶奸诈地笑着，叶布舒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挥着手急急地道：“得了得了，赶明儿我从我府里弄几个下人给你，真是的，你都是个格格了，怎么还这么抠门。话又说回来了，金砺是做什么的，怎么敢把建府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个女孩子能成什么事？真是笑话。”
说着说着，叶布舒的眼睛里就带着一点嘲弄和不屑了。他是典型的东北男人，大男子主义不说，最看不惯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汉人女子。似乎那些女人都是文文弱弱，摆在屋子里当花瓶还可以，要是做别的，全都不行！
金瑶也不生气，笑着福身谢过叶布舒。别的不论，装腔作势还是要的。硕塞看着金瑶两人闹着，听到金瑶说要借人建府，皱了皱眉，轻轻说道：“我也弄几个人过来帮你吧。我那里刚好有几个熟悉建府方面的人。前阵子我建府，就是请的他们。”
“建府？”金瑶忍不住重复了一遍，疑惑地看着硕塞。她似乎记得硕塞还住在宫里的，因为还没有大婚，那些皇子们都是统一住在宫里，并没有独立建府。
叶布舒的笑容开始暧昧不清了，看了看硕塞又看了看金瑶：“父皇在半去年就赏了他一座宅子，说准许他开封建府。他偏偏懒得很，任凭那宅子就那样荒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锦州回来以后，他就急急忙忙地找工匠整理宅子，四处张罗。怎么？这事情你不知道吗？依我看呀，他准是看我们这些兄弟拖家带口的，心里也痒痒了。”
硕塞的脸一红，急急地否认道：“你别听他胡诌！没有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总在宫里呆着也不好，所以就请准了父皇，想着收拾了宅子搬出来住。”
金瑶却是听出了叶布舒的弦外之音，没有过多地问及其他，心里却隐约知道了点什么，怦怦地跳着，颇为欢喜。她偷偷瞄了硕塞一眼，隐约间见他的眼中隐藏着某种情绪，不由得微微一愣，一颗跳动的心慢慢又沉下去。
几人又吵吵闹闹了一会儿，金瑶看了看时间，笑了笑，提醒到：“两位阿哥，宫里的午膳是什么时候？若是不回去吃，可是要在瑶儿这里食了再回去？”
这一说起，硕塞率先反应了过来，急急地道：“糟糕，我们答应了大妃，午膳去那里吃的，得走了！四哥，赶紧把东西拿过来！”
叶布舒倒是不紧不慢，在屋内大吼一声：“小勤子！给爷把东西拿来！”
金瑶一愣，就见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正是叶布舒的贴身太监小勤子和硕塞的贴身太监小金子。两人吃力地抬着一大箱子进了屋，放在屋内就出去了。
硕塞笑了笑：“明儿个就是新年了，也不知道送你什么东西。那些都是我跟四哥前些日子在锦州收的，都是你们汉人的东西，你拿着总比我们拿着有用。”金瑶点了点头，将两人送出府，看着他们骑上了马，这才挥着手笑了笑，算作告别。
她转身就要走进屋，另一面金轩已经急急地驾着马跑回来了。看到金瑶站在门外，愣了愣神，才从马上跳了下来。
“姐，大冷天的怎么跑出来了？”
金瑶一愣，笑了笑：“四皇子和五贝勒来这里瞧瞧，我刚刚送他们回去。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怎么不跟着爹在军营练布库了？该不会是你的营里又有哪个旗人找你摔跤格斗吧？”
金轩随着金砺在镶红旗汉军里做参将半年。但是因为年纪小，前阵子他所在的营里有人寻衅闹事，竟然要求他以满人的布库来决胜负！金轩哪里会那些？身子板又小，果然只有被人压在身下的份儿。那些满人看他是个孩子，又是汉人，所以总是欺负他。这样过了几天，他熬不住了，天天缠着金砺学舞枪弄剑，忙得不亦乐乎。
金轩一听这话，脸上一红，看了金瑶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是周世显给你的。”
金瑶疑惑不解，接过金轩手中的信，急急地问道：“这信怎么来的？这信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朝堂的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做文章呢！小心驶得万年船，那边的事情都已经跟咱们无关了，你只管顾着自己就行！”
金轩直直地看着金瑶，好半晌才沉声道：“崇祯帝要把长平公主下嫁给周世显了！”
金瑶原本要将信收进怀里，一听这话，手一顿，已经淡淡笑开了：“既然是这样，信也不用看了，你代我回一封信转交给他就行了。写什么呢？嗯，就写‘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吧。”
金轩愣住，仔细地打量着金瑶。金瑶倒是面色平静，本来也是，她不是金无双，她只不过是个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明末清初的现代人。对于爱情，她毫无概念，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把握。既然惹不起，那就躲吧。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好过陷在里头苦苦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