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皇太极,皇太极也看着她。她咬紧了唇,心中想着,要是他怪罪起来,金瑶就豁出去了。
皇太极的脸色凝峻,就那样紧紧盯着金瑶。金瑶的余光看到了布木布泰眼睛里的嘲弄,仿佛看到了死亡之灵迫近她一般。金瑶默默无语,四周静谧一片。
“金瑶,你的胆子很大!”皇太极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朕将你赐死吗?还是你有恃无恐?”
金瑶的心一颤,抽了口气,既然话已经至此——
“金瑶既然敢说,就算豁出去了。皇上既然要招降了我们这些汉人,就不该带着有色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若非如此,那和那些昏庸君主又有什么区别?皇上的大好江山,不仅仅是大金国的这一点点土地,若要太平盛世,除非满汉一家!否则,金瑶愚见,爱新觉罗还是回到蒙古去吧,大明的江山你们驾驭不了!”
“放肆!”布木布泰的眼中闪过愤怒,一拍桌案,伸出带着鲜红的比甲的手,指着金瑶就骂道,“你一个小小汉人格格凭什么敢这么在皇上面前叫唤?什么太平盛世,满汉一家?简直是荒谬!来人!给我把金瑶拉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取消秀女资格!”
很快就从殿外冲进来了几个侍卫,金瑶看着那些侍卫,面色露出了一丝无奈。四周噤声,那些秀女们都吓呆了,金瑶看着那些女人们扭曲各异的脸,不由得笑了笑。抬起头,果然看到皇太极阴沉着脸,似乎很是不忍心一般。金瑶心中苦笑,果然自己很不识抬举啊,这般惹怒了他,竟然说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难怪他都不敢护着自己了!
金瑶低下头,想着这下打几板子,就完事了吧?不用做皇太极的妃子,不用进这深不可见的金丝笼,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想到这里,金瑶的心反而轻松了些。她在地上跪了下去,以头磕地。那些侍卫将金瑶拉着起,就要朝着殿外走去。
“皇阿玛!留下她吧——”一个小小的人儿从后殿冲了出来,冲动了金瑶的面前,朝着金瑶看了一眼,就急急地朝着殿前的三人跪了下去。皇太极,哲哲,布木布泰齐齐变了脸色,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人。金瑶朝着那小人看去,不由得怔住,这——不是那个小正太福临吗?
“九阿哥!”布木布泰的眼神微微发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唤了一声,“你怎么跑出来了!?”
福临朝着皇太极和布木布泰磕了个头,这才缓缓抬起头:“阿玛,儿臣觉得瑶格格说的有道理。既然没有错,为什么要打她?”
“哦?”皇太极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兴趣,“福临觉得她说的有什么道理?”
福临朝着金瑶看过来,金瑶也诧异地低下头朝着他看过去,却见他朝着自己眨了眨眼,调皮一笑。金瑶呆住,也朝着他傻傻地笑了。
“范先生给福临讲过西汉·戴圣《礼记·礼运篇》,里面说的是‘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孔圣人说: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而不同。战国纵横,正是因天下七分,才会战乱不断。儿臣也觉得,既然天下一家,那就当不分满汉。为君者,当讲信修睦,选贤与能,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江山社稷,开拓万古千秋的大业!”
金瑶傻愣愣地看着福临那小小的人影,听着他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观点。看着皇太极脸上带着的笑容,还有布木布泰眼中的欣慰,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果然,哲哲开口了。
“九阿哥倒是个好样的,不像六阿哥和七阿哥,整日里就知道骑射,上学堂的事情一概不敢兴趣。”哲哲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金瑶,金瑶的身子一震。哲哲那眼神里的复杂,似乎有无奈,有悲喜,有期盼,有爱恨,还有无数纠葛。不待金瑶细细揣摩,哲哲已经回过头去,朝着皇太极笑了起来。
“金瑶这孩子聪明文秀,虽然是个汉人出身,倒也还过得去,而且乌云珊丹跟妾身说起,也算是她的一番心血。这金瑶既然做了乌云珊丹的女儿,就也算是我们满族的半个女儿。而且妾身看她敢做敢言,而且性子也合得上九阿哥。臣妾看九阿哥倒是喜欢她的打紧,就送到九阿哥那院里吧。”
金瑶怔住,见到皇太极朝着自己看了过来,吓得低下头去。心却怦怦直跳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心里千转万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让自己进那九阿哥的宫里去当童养媳?不是吧?金瑶感觉有如五雷轰顶一般,想着那福临正太一样的脸,还有那不合乎年龄的老成。
金瑶低低地跪了下去,承受着四面有如刀剑一般好奇甚至是鄙夷以及不敢置信的眼神,四周乱糟糟一片。那些窃窃私语一句句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金瑶低垂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泛起了一股酸涩和悲哀。这古代的女子,真的很无奈,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命运和去留。她低着头,鼻子一酸,一滴眼泪珠子掉了下来,直直地砸碎在了红地毯上。
“你在哭吗?”一只胖嘟嘟的手移了过来,按住了金瑶的手臂,声音小小地顺着金瑶的耳根传了过来,“怎么和上次不一样?”
金瑶愣住,偏过头朝着福临看去。他的澄澈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笑意,还有一丝揶揄。金瑶的脸一红,急急地小声辩解道:“我才没有哭!”
“既然和硕睿亲王妃都有了请求,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皇太极颇为无奈,看着哲哲在暗处拿出来的一张金牌,在那政殿上闪着光。皇太极的拳头紧紧地捏住,嘴唇抿得死紧。不由得朝着金瑶望了过来,金瑶却不敢抬头看他。皇太极的面色一冷,冷冷地道,“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金砺之女,金瑶听旨!”
金瑶吓了一跳,暗中被那九阿哥猛地拉扯了一下,跌在地上,急急地跪了下去。一旁有吃笑声传来,金瑶却根本管不了那些。耳朵竖得直直的,紧张地听着皇太极的审判。
“九阿哥福临,聪明好学,镶黄旗汉军金瑶格格,聪慧伶俐,学识过人,既贤且能,甚善朕意。今赐殿前侍读女官一职,为九阿哥侍读,宣召即可进京。”
金瑶听得莫名其妙,侍读女官?不是童养媳吗?金瑶顿时感觉从地上飘到了天上,敢情自己的那些猜测都是在耍花枪,半点用处也没有。金瑶猛地想起来,皇太极召自己进宫,是选秀没错。但是,选秀似乎并不意味着就是要做皇帝的女人啊!
金瑶的心下大喜,抓着福临的那只手也颤抖了起来。虽然说这侍读女官她没有听过,但是既然要她做侍女,她何乐而不为?似乎大清国的规矩,宫女女官在二十五岁就可以遣还出宫,自任出嫁。她在福临这里多捞点好处,到时候出宫自己生活,感觉也不错哦。
金瑶这一次总算是如了意了,急急地低下头去,朗声道:“金瑶谢皇上,谢大妃娘娘,庄妃娘娘!”
一抬头,看进皇太极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隐忍着什么,却似乎混不在意,又似乎胸有成竹,金瑶揣摩不出他的情绪,只好作罢。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怎么急也没有用了。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太平的。金瑶的心刚刚还飘着,一会儿,又从空中跌落到了海底,霎时间,若亘古玄冰碎裂,寒意刺骨。
“小卓子,把那些阿哥都传进殿来,将本届侍选的秀女都通传了吧。
“辄——”那太监下去了,随后领着大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进了殿。金瑶还跪在殿上,似乎皇太极有意如此一般,竟然忘记了让金瑶起身。金瑶就那么和福临跪在地毯上,大腿以下血液凝注,很快就麻木得没有半点感觉了。
听着那太监在宣读选秀的名单,金瑶就那样遥遥望着硕塞,什么都没有说。此时无言以对,胜过千言万语吧。
正白旗叶赫那拉氏清如,赐婚爱新觉罗硕塞,于十月封王大典后完婚。
金瑶在秀女群里见到了清如那张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脸,不由得真心露出了一丝微笑。哪怕她不是现代的清如,就因为那张脸,她也要祝她永远幸福。她闭了闭眼,疲惫以极。仍是微微展颜,朝着硕塞无声地说着恭喜。不过是自己在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
硕塞的眼睛渐渐变冷,原本的那些怨恨和悲伤的情绪尽数淡漠下去。金瑶的在心底却是在问着:硕塞,你的心,可是比我的更加寒冷?
夜凉如水,金瑶跪在大政殿外屏风而立,知道腿根发麻,脖颈僵硬,身体上的不适却无法转移心的空洞。
太监小卓子宣布完毕,秀女们纷纷跪下谢恩。金瑶行礼到一半,只觉得嘴角发苦,眼前金星不断,耳边嗡嗡地有什么声音不停地念叨着:莲瑶,认命吧,莲瑶……
一股气憋在胸口,发布出去。只有福临的那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温暖传来,皇太极的笑,硕塞的冷,统统都化作了虚无。金瑶的嘴角一甜,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就一头栽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