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坦之和栾鸾被安排在飞云殿西侧的点水阁。点水阁临着一条小溪,不过四五间房屋错落其中,四周高树林立,阁下中空。栾鸾冷笑,这真是个方便监、软禁犯人的好地方。
飞云殿后的花园里,仙红颜正手掐一朵艳丽的牡丹看着,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江凌飞垂首立在她身后,眉头微皱,他太明白仙红颜这个表情就意味着她想明白了某件事情。她明白了什么?江凌飞想着,身后侍卫一路小跑过来。跪在两人跟前:“禀宫主、少爷,欧阳若辰要求亲自照顾欧阳坦之。”
仙红颜看了看江凌飞:“你怎么看?”
江凌飞随口说道:“就依她,无妨。不然岂不浪费了点水阁那么多的暗哨。”
栾鸾坐在欧阳坦之的床边,看着果儿趴在他身边哭的死去活来,心中惭愧万分。“少爷你醒了?”果儿忽道,高兴的摇着他的手臂
欧阳坦之慢慢的睁开眼睛,其实一只眼睛废了,另一只肿的不像样子,还能不能看道东西还真不好说。他摸索到栾鸾的手,紧紧的握住。栾鸾也用力握住他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果儿,快去倒些水来!”
栾鸾一口一口小心荫着他干裂的唇,鬼医的小童送来鬼医配置的金创药。栾鸾日日为他小心擦拭,他身上的伤口早已溃烂流脓,惨不忍睹。栾鸾每为他擦药,他都会流下一身一身的冷汗,栾鸾万分钦佩这个汉子,在他嘴巴里从未曾哼过一声。明知有人监听,三人从不多说话,实际上欧阳坦之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而栾鸾和果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栾鸾唯一还在担心的是如何联系到清欢,如何将消息传递给欲营救欧阳坦之那些人。
一晃十天过去了,欧阳坦之解毒后只剩下皮外伤。十天过去已经可以稍稍行走,只是身上的溃烂浮肿流脓结巴不是那么容易就好的。栾鸾最初对他身上极度的恶心变得很是习惯,看着外面阳光充裕,栾鸾扶着欧阳坦之在点水阁院子里散步。栾鸾最喜欢冬日的阳光,天气冷了才能显出阳光的温暖。
“大姐心情很好。”欧阳坦之缓缓迈步,僵硬的肢体让他看起来似是九十岁的老人在缓慢的挪动假肢。
栾鸾开心的嗯了一声。昨夜里清欢趁着守卫怠慢竟从栾鸾房后的树林里摸道了栾鸾窗外。栾鸾告诉清欢将把人带到别院,九圣天宫的人必会在别院及两人逃跑的路上加派人手,对清风店不会太过在意。
欧阳坦之仍是一直将栾鸾视为大姐,弄的栾鸾哭笑不得。不过栾鸾倒有些慢慢的喜欢上这个坚强和善的汉子,虽然他现在还是一个猪头,勉强笑起来也是万分诡异。此时阳光这么好,栾鸾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幸福:“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欧阳坦之慢慢点点头,他的语气总是轻轻的:“是啊,等我们回到山庄这种日子就到头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希望,眉头却未曾舒展。
远远的,江凌飞领着一行人快步走来。栾鸾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这个人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恶鬼罗刹。身边的男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栾鸾定了定神,心道连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回握坦之,头高高的抬了起来。
江凌飞走近两人,抱肩冷笑道:“二位好兴致。既然二公子腿脚都利索了,何时下山?”
栾鸾白了他一眼:“哪里好了?怎么还要休息个十天八天的!”
“什么?!臭丫头,你是不是在玩老子!”江凌飞鹰眼怒视栾鸾,看的栾鸾心里发毛,嘴上不自觉就软了下来:“那……三天好了。”
江凌飞这才点点头:“好。三天就三天。”
看着江凌飞的背影,栾鸾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三天之后,正是十月初四。
一大早,江凌飞领着一干人等就来点水阁拿人。栾鸾岂能这么早就走?下山到清风店只有半天路程,这些人取宝心切脚程更快,说好是晚上接应若是中午就到了恐计划生变,这次下山是唯一的机会,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磨磨蹭蹭总不是办法,栾鸾一手握着果儿,看着身旁的欧阳坦之,苦苦思索着对策。已经下了一天的雨,此时也是乌云泛泛,栾鸾走在队伍中间一步步走下楼梯。前面是林青儿领着四个侍卫开路,她和坦之之间隔着四排侍卫,江凌飞骑马在队伍稍后。栾鸾一行从点水阁来到溪水旁,每一步对栾鸾来说都极其漫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栾鸾手臂突然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栾鸾倒下,栾鸾啊了一声腰身被侍卫紧紧抱住。栾鸾才看清是果儿因为连日大雨、河边湿滑竟失足掉下了河沿!果儿惊恐的大眼睛望着栾鸾,栾鸾刚要用力拽出果儿,突然心中升起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多好的机会……栾鸾鬼使神差的松开手,眼看着果儿连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卷入漩涡。
“果儿!”栾鸾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扑向河边,这一句果儿叫的情真意切。栾鸾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任由侍卫如何用力,栾鸾紧紧的握住树杈就是要往河里冲。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林青儿和江凌飞都奔到河边。
“妈的!”江凌飞怒骂道,一把将身边的侍卫都推下河:“还不快给给老子找?!”
林青儿道:“带他们两个下山就好了,何必费时间去找那个丫头呢?”
江凌飞指着疯了似的栾鸾:“你看她整个样子,还能下山吗?!就算是尸体,也得给老子捞上来!”
栾鸾哭的累了,半真半假连自己都分不清了。她坐在岸边,一会希望河里的人们别那么快找到果儿,否则她还有什么理由拖到中午以后上路?一会又期盼老天爷快些捞起果儿,小小孩子怎么受得了这冰凉的河水?最后,也说不清是不是栾鸾自己安慰自己,大概人做了坏事总会为自己寻找一系列不得已的借口吧,栾鸾和心里的老天爷达成这么一个默契,只要果儿顺利活下来、只要能过得了今天这一关,她这一辈子当牛做马,补偿今日的亏欠。
一行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人在下游岸边找到了果儿。果儿被运回来时脸色苍白,奄奄一息。江凌飞面色沉重,赶快打发人去请鬼医。这个时候,他最怕栾鸾趁这个机会来个装疯卖傻,他必须救活这个小丫头!
不一会,小童急匆匆的推着鬼医过来。队伍将果儿和栾鸾、坦之又重新送回点水阁。栾鸾和坦之在厅外候着,鬼医在里屋为果儿螫针。鬼医不愧是名医,不到一刻钟果儿吐了好多水,终于醒了过来,又是一阵推宫活血,果儿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栾鸾的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和果儿哭成一团,死里逃生的果儿更是哭的昏天黑地。
鬼医对一旁的江凌飞道:“她需要休息一会。”
“多久?”江凌飞历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半个上午的折腾,更是让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个时辰足够了。”鬼医让小童拿了几颗药丸喂果儿吃下,“最好备两顶轿子,难道你要让这两个人走下山?那我保证你走不到山下。”
江凌飞的脸色一片阴郁,一个小厮跑进来,小心翼翼道:“少爷,这快晌午了。可是用了午膳再走?”
江凌飞的气正没地方撒,挥手给了小斯一掌:“还用个屁!下了山再说!”
栾鸾听着,连哭声里都带着笑。听他这话,晚上肯定会在清风店休息一阵,这日子终于有头了!
江凌飞果然依言准备了两顶轿子,一行人到达清风店时天早已黑了。江凌飞果然带着一干人等到清风店休整,几个轿夫早累的精疲力尽、大吃大喝去了。
老板娘看到九圣山的人下来,忙赔笑上前:“呦,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呐!哎呀,还有……死人呐?”她指着坦之,惊魂未定。
“一会就真不好说是死是活了。”江凌飞坐下,深深瞟了栾鸾一眼。
栾鸾无视他的存在,紧张的环视四周,大厅里零星摆着几个桌椅,老板娘在责骂小伙计将供神的香打翻,其他少的可怜的几桌客人或好奇的看着或是在给那个小伙计添油加醋。那些接应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还没出现?
栾鸾正在想着,手上的绳子却松开了。惊讶的回头,竟是老板娘!似乎是卸下了什么样的化妆,现在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樱唇皓齿,目若星子。手上一柄寒风剑,威风凌凌的站在栾鸾面前,侍卫已经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酣睡,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那只打翻的香案原来就是设计的迷香机关所在。天姿边解开坦之的束缚边对栾鸾和善的一笑:“我们来晚了。”
“原来真的是你。”江凌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抱着肩膀看戏。冷风嗖嗖从他身后刮起深秋的落叶,萧萧瑟瑟。阴郁的脸色像是地狱的追魂罗刹,英挺的鼻翼和深邃的眼睛吸收了所有光华,和他身后的如幕的雨帘一样黯淡。
江凌飞提着剑走近:“没想到江湖排名第三的杀手天姿竟然会在我九圣宫下做了五年的老板娘。”
天姿护住坦之,戏谑道:“荣幸之至。”
几个店小二同时丢弃了刚刚前倨后恭的媚态,四散在周围凛然而立。
“莫说天姿顾盼,就是凤凰乌鸦都来了,我江凌飞也不会怕!”
这时房顶上传来一个女人轻快的笑声:“你真的不怕我乌鸦?”一个绿衣女子翩然落在两方中间,绿纱袍黄纹衫,紫鞘剑团绣鞋,腰间一抹水蓝色的蟾纱腰带。长发垂肩,发后季一缕八宝璎珞。瞪着大眼睛挑眉注视着他。
江凌飞微微皱眉:“你就是乌鸦?”
女子咯咯一笑:“不是乌鸦,难道我是杂毛鸡不成?”话音未落,两条人影已经呼呼的从栾鸾身边飘过去,隐约看到乌鸦、天姿和江凌飞缠斗起来,第一次看到古代真正的武打场面,想要透过前面的坦之仔细看看,坦之不知哪来的力气,两人一出剑就拉起栾鸾的手向外飞奔。
几个店小二护送三人出逃,此时雨下的愈发大了,客栈外连着九圣宫的树林山路分外漆黑。从乌鸦出现到跑到客栈之外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后面九圣宫的人已跟着追过来,难道这里的人眼神都很好吗?竟然没有一对人拿着火把之类的东西,两伙人在黑暗中追追赶赶偶尔有打斗的声音转瞬即没。栾鸾磕磕绊绊的往前跑,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脸上,顺着头发流到衣服里,栾鸾又冷又累,跑的牙齿打颤。大雨中只能看到脚下的路,剧烈运动中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黑暗中的恐惧压得人喘不过气。此时前面突然停下来,朦胧中似乎坦之在朝着这里慢慢靠近,前面终于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几个人瞬间被围的水泄不通。
几个杀手轻声问道:“三少爷、这位姑娘,还能坚持吗?”四周是半人高的杂草,点着火把的包围圈在迅速缩小,栾鸾甚至可以听到林青儿的叫骂声。几个杀手将三人围在中间,准备拼死一搏。
一个绿色的身影轻盈的急速奔来。栾鸾眼睛一亮,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我就送佛送到西!快步上前,将虚弱的坦之衣衫扒下罩在了自己身上,此时清欢已到近前,栾鸾一把将坦之和果儿推向清欢:“快带他们走。安顿好他们再来救我!”几个杀手顿时明白了栾鸾的意图,围在栾鸾身边准备引开追兵。清欢摇头:“主人,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只能安全带走一个。”果儿忽道:“不用管我,快带少爷走!”清欢看了栾鸾一眼,栾鸾迅速的点点头,如今这个时候不容得任何人儿女情长。欧阳坦之突然抱住栾鸾,栾鸾一惊,坦之在她耳畔轻道:“水牙令……在鬼医井底。”栾鸾恍然大悟,怪不得坦之会在奇草峰投井寻死,怪不得鬼医会说这井水近来越发甘甜。
清欢迅速架着坦之隐没在草丛之中。一个杀手拉着栾鸾,高声道:“少爷,这边!”林青儿的人闻风而动,都急速的朝着栾鸾等人的方向飞奔而来。果儿不知哪来的力气,跟着大家超前飞跑。无数的火把身边靠近,大雨和迅速的飞奔让栾鸾几乎失去了任何精力顾及身边。血腥味在周身弥漫开来,身上一阵一阵的撕痛,不知怎么染上那么多的鲜血,断肢,残臂在空中飞舞,伴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激着我所有的感官。眼前一片血红,一个肩膀被劈掉了多半的杀手血淋淋的****着躯体,雨水冲刷掉了他不住涌出的血迹,他似乎不知道疼痛仍旧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朝前跑,他的年纪和栾鸾似乎差不多,杀红了眼,像一只狰狞的豹子。口中不断吐着血沫,他慢慢的慢下来,终于倒了下去。另一个杀手马上继续拉住栾鸾往前跑,忽然他那颗年轻的头颅飞了出去,本就残缺了的躯体像破棉絮一样倒了下去,身后站着一个手提大刀凶狠的大汉,混身是血,他伸着手来拉着栾鸾,栾鸾恐惧的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倒大汉,身边的杀手不知何时已然全都不在了,天地滂沱之间似乎只剩下栾鸾一人!
大雨仍旧不住的下着,雨点拍打在她脸上已经麻木。江凌飞和林青儿带着身后无数的火把靠近了她,栾鸾苦笑一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