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傅何欢,我爹是傅青岩,当今武林的第三任盟主。江湖上盛传的除了他的武功,还有他的容貌。二十年前,他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雄,也是所有待嫁女儿的绮丽梦想。
现在,他已经年过四十,听说风华不减当年。
听说我有个二娘,站在我爹旁边毫不逊色。
听说我还有个妹妹,完全承袭了爹娘的美貌,是当今武林绝无争议的第一美人。
这些我一直都只是听说。
我只知道,凡是见过我的人,都再不能说话,因为我杀了他们。他们死的时候一点都不痛苦,最后的眼神全是痴迷。
他们没有机会出去说,不然,我才是武林第一美人。娘说,我的脸,倾国倾城。
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尚不到三十的年华,却形容枯槁地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我都知道,那是因为爹。所以我不喜欢他们。
娘嫁给爹是因为我的外公当年救了我爹一命。听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愤愤不平,因为我娘的容貌实在是太过普通,配不上我英俊潇洒的爹。可是在我的眼里,我娘从来都是最美的女人,因为她是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在我出生的前一天,爹迎娶了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林施然,听说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没有人记得,他还有一个妻子。
娘生下我以后,给我取名傅何欢。我娘姓何,闺名田田。她说希望我快乐,可是我每次念我的名字,都想到生亦何欢。娘,其实你想说的就是这句对吗?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除了娘以外这个家的任何人。六岁那年,娘给了我一张人皮面具,她说:“来,戴上,永远都不要取下来。你要记住,美貌可以带给一个女人的,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然后我第一次照了镜子,也听到了娘说的话,“倾国倾城。”
娘渐渐衰弱,第二年春天第一朵迎春花开的时候,她撒手西去。这个院子里从那时候起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娘把她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了我。她说,这是做一个完美的女人,一定要拥有的。可是娘,你会这些做一个完美的女人的所有本事,不也只能在这里日渐凋残吗?
今天是我妹妹成亲的日子。我想,他们真的是忘记了这个家里还有我这个姐姐。这怎么可以呢?不是乱了规矩?
听说妹妹要嫁的是当朝最有势力的九王爷,也是当今朝堂上最俊美的男子。既然是最俊美的,当然要配绝色不是吗?
于是在新郎把手伸向新娘的那一刻,我站到了新郎旁边,赤足散发,一袭白衣,安安静静地看着新郎的眼睛。我听到一片抽气声,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那样一直盯着他,像是要看到更深远的地方。
终于有人说话了:“你是谁?”
我终于回头,说话的人极致风流俊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可是我听到了新娘叫他爹。我笑了,低头轻声说道:“我是何欢,傅何欢。”
我抬头看到他睁大的眼睛,好像十分的吃惊,于是好心地唤他一声:“爹。”
一个妇人走了过来,跟他们一色的大红,果真是风华绝代的女人。她皱着眉头问我:“你是谁?”
我咯咯笑了好一阵子,果然是一家人,问的话都一模一样。直到笑够了,我才看着她,温柔地说道:“我是何欢,二娘。”
妇人眼光一闪,却温柔地牵起我的手,笑着说:“是何欢啊,怎么这么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二娘差点没认出来。来,进屋去换身衣服吧。”
我挣脱她的手,笑着瞅着她,又看向我的爹,好半晌才委屈道:“妹妹都要出嫁了,我这做姐姐的都不知道。自古长幼有序,如今妹妹都嫁出去了,我以后要怎么办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妹妹早出嫁会挡了姐姐的姻缘路这风俗,一时间议论纷纷。可是这些议论都入不了我的耳,我只是回头看着新郎,一直笑,一直笑,直到他牵起我的手,抱我上马,扬鞭离去。
身后的吵闹声渐渐远去。
他抱着我,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怎么办呢,你引诱我,我丢下了那么大的摊子。”
我回头看他,果然是俊俏非凡的男人,可惜了,我不要。
娘,你说的都是对的,美貌果然可以给女人带来她所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这个人人都想要的九王爷。可是这个男人被我用美貌勾引过来,他日也一定会被别人用美貌勾引了去,我要他做什么呢?
我回头看着他,然后问道:“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他看着我,一只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我听到他说:“会的。”
我还听到他说:“我叫独孤绝。”
然后我就笑了,原来承诺是这么轻易的事情,难怪要守住承诺是那么的困难。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出现不过是为了制造刚才那一幕。看着他们破碎的表情,我觉得很开心。那是他们该得的。
独孤绝把我抱得更紧,柔声说道:“你叫何欢?你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这个刚刚被我勾引的男人,笑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把我放下来。”
独孤绝策马奔腾,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我不会放你下来。”
我跟着独孤绝到了九王爷府。门口大红的喜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和当下武林盟主的独生女儿结亲,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是这样的喜事,却坏在了我的手里,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突然想起了娘死前惨白惨白的脸,心里很痛,于是我开口说道:“这么红,我不喜欢。”
独孤绝一声令下,本来准备放炮仗吹喜乐的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就把那些碍眼的红全数除去。王府的管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到这个情景,显然十分惊慌,“王爷,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独孤绝抱着我跃下马去,高声说道:“还不去准备,我要和傅小姐拜堂成亲!误了吉时惟你是问!”
拜堂成亲?这倒是个好主意?不知道这个男人在看到我真正的脸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我想一定会很有趣。
我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和人拜堂成亲,可是堂上主婚人的声音喜庆庄严,我突然有了一种归宿的感觉。跪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独孤绝,他竟然就是我的夫君了吗?他的掌心很温暖,眼神很温柔。可是,他不是我的良人。
“夫妻对拜!”我们对拜,然后他亲手扶起我。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这张脸,这张本来不属于我的脸。
“送入洞房!”
“慢!”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我闻声回头,一袭明黄映入眼帘。来人气宇轩昂,跟独孤绝很有几分相似。我把头埋在独孤绝的怀中,不去看他。普天之下能穿这种黄色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圣上。
周围的人纷纷跪下,山呼万岁。我没有动,因为独孤绝也没有动。
皇帝显然十分不满,喝道:“真是胡闹!九弟,你真是胡闹!”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他的声音,“这个女人!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见到朕不知道要下跪吗?”我想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独孤绝笑了一声,然后凑到我耳边温柔说道:“何欢,来,见过圣上。”
我盈盈拜下,我知道独孤绝也跪在了我旁边,我听到他说:“臣独孤绝携妻傅何欢参见圣上。”
皇帝气急败坏地说道:“现在全天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你你自己说要怎么办!傅青岩的女儿美冠天下,当初也是你自己要的,如今却给我闹出这么一出来!你太胡闹了!”
独孤绝牵着我的手站起来,笑道:“皇兄这句话倒是极对,傅青岩的女儿的确是美冠天下。”眼看着皇帝又要发怒,独孤绝慢悠悠地说道:“难道皇兄没有听说吗?何欢也是傅青岩的女儿。”
皇帝显然怒火更大了,只听他吼道:“天下人都知道傅青岩只有傅初灼一个女儿!这个女人是哪里跑来的,你就这么糊涂!”
我一直都在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笑有多苦,没有人记得傅青岩还有我娘,那才是他结发白首的妻,也没有人知道我,我才是傅青岩的第一个女儿。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忽略了我们母女的存在。我没有资格怪所有人,可是傅青岩,我总是有资格怨有资格恨的吧?娘,你甘心吗?你甘心别人抹杀你的存在吗?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的,所以你才给我重塑了这样一张脸。娘,你放心,我会把所有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都讨回来!
于是我跪下,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说道:“民女傅何欢参见圣上。民女的的确确是傅盟主的女儿。如果圣上有所怀疑,民女愿意当着天下人的面滴血认亲。”声音虽小,却是掷地有声。
我拒绝了独孤绝扶我起来的好意,于是他蹲下,牵起我的手,温柔地说:“何欢,让你受委屈了。”
我朝他温柔一笑,摇摇头,然后仰起头,看着怒火冲天的皇帝。
我没有想到,皇帝看到我的脸后第一个表情竟然是惊慌,他指着我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自己的脸,没有人见到以后会露出这种表情。我看着他,直到他问:“你是谁?”
我只好再说一遍:“回圣上,民女是傅盟主的大女儿,民女傅何欢。”
皇帝又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很奇怪,但是他说:“下个月十五,青鸾台,滴血认亲!”说着扬长而去。所有人忙跪下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