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每天早上一起床,我都会去水边细细端详这张脸又有了什么变化。
刚开始什么都看不出来,直到我的身子越来越沉,想要弯腰捡点东西已经不可能的时候,我才惊觉:我的脸已经越来越像之前的那张了!
叶舟轻也说:“这张脸,跟老郎中画像里的女儿几乎一模一样了!”
在我快生的前几天,我的容貌已经跟之前一模一样了,甚至还要美上三分,林恒阳常常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终于,在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漂亮的男孩儿,我看着他,道:“日落西山,就叫夜飞吧!”
叶舟轻道:“夜飞千里,不如叫千里吧!”
我依了他。何千里,我的孩子。
有了孩子的日子,忙乱而幸福。我夜夜被他吵醒很多次,白天里也片刻不得闲,可是我依旧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坚持自己时时刻刻带着他。每每看到千里,我都觉得心都柔软成一汪碧水了。抱着他,我就分外想念娘亲,她当时是怎样一个人把我养大的?那些我啼哭胡闹的日夜,她是怎样通宵不眠地抱着我哄着我?
叶舟轻和林恒阳都很宠爱千里,几乎比我这个亲娘更宠着他。
千里一岁的时候,说出了第一个字,我欣喜若狂,一边招呼叶舟轻和林恒阳过来看,一边抱着他一个劲地逗弄。他们两个一听到我的话,立刻呼啦一声围过来,林恒阳特别不服气,说他也天天陪着千里,怎么他就只会叫娘,于是不住地教他:“林叔叔,叔叔,叔叔!”
千里不理他,只看着我们几个大人咯咯地笑,高兴了就唤声“娘”,为人母的自豪和满足油然而生,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别无所求。
但是我自己最清楚,我不是真的别无所求,我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比如说为我娘讨回应有的名分,比如说弄清楚她当年为什么会服下换红妆,比如说独孤绝……大约一个月后,我在湖畔找到叶舟轻,希望他可以送我出去。
“你还是要出去?”叶舟轻并不吃惊,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停下手中才编了半一般的蚂蚱,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
“对,我要出去。”我俯身看着他,重复道,“你知道我不会游泳,所以请你帮我个忙,送我出去。”
“一旦出去,一切平静和安宁都会化为乌有,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你还要出去吗?难道这么长的时间,你仍然不能忘怀那些前尘旧事?”叶舟轻拿起那半只草编的蚂蚱,细细端详,好像那上面能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矮身坐在他旁边,接过那半只蚂蚱,叶舟轻的手很巧,栩栩如生,千里一定很喜欢。我把蚂蚱还到他手里,轻声道:“我知道,可是那些不是旧事,它们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我没有办法忘记。这里的生活,我很喜欢,可是如果不出去把一切了断,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那千里呢?”叶舟轻盯着我追问道:“那千里怎么办?”
“我都想好了,我会带着他一起走。”
“一起走?”叶舟轻霍地站起来,“你有什么能力带着他一起走?到了外面,你能保证他一日三餐,能让他不受冻挨饿吗?你又没有什么功夫,也没有谋生的能力,你再看看你的这张脸,她会招来不知道多少麻烦你不是不清楚,你会自顾不暇,你要怎么去照顾千里?何欢,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了,做什么决定之前你能不能好好地为千里想想,他现在这么小,他需要好的照顾和关心,你明不明白啊!”
怎么会不明白呢?我都明白的。我的眼前一片****,我什么都明白,我知道前面的路很艰辛,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千里,可是不论好坏,我都想带他一起,我们母子两个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千里,你原谅娘吧。
我看着叶舟轻气得铁青的脸,他从来没有这样发怒过。我知道他疼惜千里,更疼惜我,可是那些往事,就是我心底的一根刺,日日生长蔓延,如果不早早拔去,我会日夜疼痛,永远不能真正地快乐。我想过把千里留在这里,可是叶舟轻本来是天高任鸟飞的潇洒侠客,让他窝在这里过了快两度春秋,我已经欠他良多了,怎么还能让他为我负担?
我久久不说话,突然叶舟轻低下头来,平视我的眼睛,那样的目光,深不见底,我熟悉得害怕,他说:“何欢,如果是为了我呢?如果是为了我,留在这里,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像是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把我密密地包裹,我如在梦中,直到他拉起我的手,我才确确实实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他真的用那样的口吻说了那样的话。我吓坏了,挣出手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喃喃道:“你说什么?你……你没事吧?”
叶舟轻上前一步,绵绵密密地盯着我,柔声道:“这么久的时间,我对你怎样,我以为你心里清楚。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这一切都不过因为是你。跟你在这里过与世隔绝的日子,我甘心情愿,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我的心里乱成一团。叶舟轻于我,从最初的朋友,到后来兄长一般的存在,甚至到了后来,我觉得他与林恒阳也无甚分别,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多不可靠的东西,我以为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做一辈子的朋友的!
我知道我最自私,我早该想想他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好到事无巨细,好到无微不至。林恒阳说的是对的,没有一个人会对另外一个人别无所求的好,可是他所求的,我给不起,也不敢给。
哐当一声,打破了我们尴尬的安静。我愕然回头,看到一个木碗从台阶上滚下,林恒阳站在台阶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不敢置信地说:“你们……你……”
情况更加尴尬,我有口难开,只得避重就轻,道:“我要出去了,你要跟我一起回京都吗?”
“你还是要走?”叶舟轻痛心又失望地看着我,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轻轻点头道:“对不起,我一定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