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青娘,采儿的尸体只是托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花逐晓也没再见她一面。听和容说,采儿的死样有些惨了,整个人摔下山谷,一身衣裳被刮得破破烂烂的,脸也花着,不堪辨认。
和容是个仔细的人,非大着胆子凑上去认了尸,再三确认是她不可,然后才将她的东西收拾了,一同埋下去。
花逐晓知道,她这是容不得叛徒,就算采儿没发生“意外”,她也会妥善处置了她。这是第一侍女的职责,也是花逐晓晋升她为第一侍女的原因之一。
至于采儿是被哪路人马处理了的,却不关她的事了。
然而无论如何,几日之后,花逐晓还是要去湘夫人那儿听课了,学堂是不允许带丫头小斯的,所以花逐晓还是便将一切事务丢给和容,自己则出门坐了寻常的租赁马车。
马车不大,勉强能坐下六个人,除花逐晓外,还有三个少年,一个少女。少年们是一例的普通,只角落一个长得挺秀气,一副温文的样子。另几人似乎对花逐晓很好奇,但又不便搭话于她,所以只相互使眼色。
少女却是很开朗的样子,看见几人鬼鬼祟祟的,指着几人娇声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呢!”又转头对花逐晓说,“这位姐姐面生得很,是新进的礼苑吗?”
礼苑,就是湘夫人办的学堂了。
花逐晓暗中不喜她甜腻腻的声音,但还是掩口笑道:“我不比妹妹大多少,叫我晓儿便是,我初到贵地,还需你们多多照拂。”
几个少年听她说需人照拂,都睁大眼睛看着她,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谁料花逐晓只是半垂着眼,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唯有那个秀气的少年低着头坐在角落,似乎全然不知几人的动作。
那少女听花逐晓如此应答,自然满口答应:“那是当然,晓儿姐姐要是遇着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吧。”
花逐晓暗笑,她不过与她客套,这少女却是当真,于是又轻声道:“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
少女拉着她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叫孙雅,姐姐叫我雅儿吧。”
花逐晓应了,叫了一声“雅儿”,并不欲多话,但孙雅一路缠着她问东问西。
两人一路聊着,花逐晓惊讶地发现,孙雅才十三岁,但她发育已趋成熟,个子与花逐晓差不多,全然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入了礼苑,花逐晓便与几人往不同方向走了。见花逐晓往主苑走去,孙雅吃惊地问道:“姐姐拜在湘夫人门下?”
花逐晓颔首。
虽然礼苑为湘夫人所办,但真正能拜在湘夫人门下的人却不多。大多数情况下,学生们在东南西北四苑听夫子讲学,湘夫人门下的学生则呆在主苑,以湘夫人的教授内容为主课,其他夫子按课程的安排来主苑讲学。
花逐晓在孙雅等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向主苑,同时意外地发现,那个秀气的少年也是向主苑去的。
只见那少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几步,又微微侧过头看她,目光轻似羽毛,略带迷离,似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但当他将头转过去后,花逐晓突然有一种被看了个通透的感觉,不由头皮发麻。
花逐晓走得很早,却发现自己到得迟了。湘夫人在礼苑中只有十个学生,那个秀气的少年是第十个进入的,而花逐晓是第十一个。
湘夫人站在讲堂前,身穿素白衣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手执书册,正看的认真。
学生们几乎都侧过身子或好奇或审视地看着花逐晓。花逐晓不由面上一红,走到湘夫人面前作揖道:“夫人,学生来得迟了。”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逐晓将头垂得更低了。
湘夫人抬头,神情严肃,但并没有生气,只见她将拿着书的手放下,背在身后,掠过她到得晚的事,问道:“浅梨,你以为,应当如何识人?”
花逐晓见湘夫人有意考校她,站直了身子道:“贫人视其所取,穷人视其所为,富人视其所与,贵人视其所举。”
湘夫人赞赏地点头,踱几步又问:“那么,如何与人?”
“自然是与人为善,不过……”花逐晓踌躇着。
湘夫人疑惑地看着她,坐上的学子们也都等着她的下文。
花逐晓继续道:“说实话,学生不能完全做到。”
学子又有不少在下面偷笑,湘夫人亦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无妨,人无完人,那浅梨如何与人?”
花逐晓清清楚楚地说道:“学生与人,向来率性而为,但有一原则,固不可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湘夫人听了这话,却不是太惊讶,只是盯着花逐晓的眼睛里,尽是复杂之色,学子们都窃窃私语。最后,湘夫人指着一张空桌子道:“浅梨,你坐下罢。”
花逐晓应了,走到座位前坐下,发现在左侧的位子上坐着的,正是与她同乘的秀气少年,那少年又看她一眼,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玩味。而右侧,是一个十分秀丽端庄的大家女子,身穿翠色云锦长裙,手戴红翡镯子,脚穿白色丝履。
见花逐晓望着自己,女子微微一笑,颇有威严。周围有学子吃惊道:“玉小姐居然对她笑了。”
又有人道:“玉小姐一向很和气的。”
花逐晓脑中念头微转,出现了一个名字——“玉佩环”。
玉佩环,兵部尚书之女,自小便拜在湘夫人门下,以美貌与家世闻名京师,即使长年不在大都,也在大都众多名媛中占有重要地位。
花逐晓看着她,浅浅地笑了。
湘夫人涉猎很广,讲课的范围十分广泛。如他们今日所学的治国策。
“古今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从湘夫人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中,不难听出她广阔的胸襟,以及胸怀天下的壮志。花逐晓以为,未生为男儿,使湘夫人不甘;为薄幸男子所累,是湘夫人之不幸。
不过,若能教书至终老,桃李遍天下,夫人是否欣然?
课程完毕时,湘夫人独留花逐晓,并邀她同食。花逐晓疑惑,但还是高兴地应了,差人去文家告之父母,花逐晓收拾好东西跟随在湘夫人身后。
湘夫人的住处就在礼苑,饭堂就在后院。
进入后院,花逐晓吃惊地发现,那个秀气的少年抱着一卷字画等候着两人。
少年将字画交给湘夫人,湘夫人又转交给花逐晓:“晓儿执着于得失,于修身恐不利。这幅字画,就算为师的一点心意。”
花逐晓先谢过,不解地展开手中的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