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皇宫出来,花逐晓始终维持着大臣之女的完美形象,倒是苏务观没见过从前的她,否则总会明白她的一番苦心。令花逐晓欣慰的是,苏务观一直应对自如,在皇帝跟前也并不怯懦,而是显示着自己良好的教养。
虽然他没有如花逐晓所希望的一样同皇帝表明他想要当个闲散王爷的志向,但花逐晓好歹是暂时放下心来。而且,皇帝果然如花逐晓所料,赐予苏务观一座府邸,又对苏洛寒大行赏赐。
坐上马车,花逐晓靠在车座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从没觉得到皇宫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想要将来少不得要进宫与那些贵人主子周旋,居然开始怀念在云浮城的日子。想着初到云浮城的那一日,她给文家夫妇行礼,还将他们惊着的样子,花逐晓不觉轻笑。
苏务观坐在她旁边,将手覆在她手上,“辛苦你了。”
苏务观这话未必是明白了花逐晓为他考虑的一切,但花逐晓听了还是觉得心头一暖。她缓缓地靠在苏务观的肩上,竟累得睡着了。苏务观察觉到肩上越来越重的力量,诧异地看向她。
没有及笄的时候,花逐晓的打扮已较寻常的小女孩儿要成熟得多,及笄之后,便正式作成年女子打扮。因着要进宫谢恩,花逐晓还着意将妆容化得庄重一些,再穿着华服,看起来便完全是个成熟的女子了。若她自己不说,也没有人能看出,她原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苏务观一只手仍覆在花逐晓的手上,另一只便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她的脸,又唯恐将她弄醒了,所以动作极轻极缓。
这个花逐晓向来行事古怪,他与她相交之时,只觉得此女率真可爱,不似面对别人时需处处提防,所以也愿意与她多亲近些。何况他有求于人,弟弟苏洛寒始终要依靠她,他平日是宁可自己生气也不肯惹恼她。
可是她真的“无私”地去救苏洛寒,他对她却情愫渐生。但他心里到底是存了私心,只有真的跟花逐晓成亲,她才会在苏洛寒的事上尽全力,而且,初入京城的他,始终也需要有人在旁时时提点,花逐晓自幼便生长在京城,又与皇家关系密切,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知道这样对花逐晓不公平,所以尽力好好待她,而且,他原本也是很中意她的。
刚到花府,花逐晓便自行醒来了。她整整妆容,对苏务观说:“子悟,同我去见过父亲吧。”
苏务观想了想,说道:“还是改日吧,我先去皇上赐给我们的府邸去看看,等我和子期在京城安顿好了,再来拜见花大人。”
花逐晓当然不满意,但苏务观说的也有道理。他兄弟二人初至京城,大家也都风尘仆仆的,现下去见父亲,难免让人轻视,于是便同意了,在苏务观的注视中下了马车。
一踏出马车,花逐晓的表情便不再是与苏务观待在一起的温和甚至带着讨巧了,管家花海亲自拿了小凳到马车前,抚着花逐晓下了马车。待花逐晓站定,花海便带着花府前来迎接花逐晓的一干家丁侍卫向花逐晓行礼。
花逐晓扶起花海,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笑着说:“海叔叔不要多礼了,我要去母亲房里,你替我派人将清野王的东西送到他府里去吧。”末了又凑在他跟前特意交代,“送几个得力的去清野王那儿伺候。”
见花海明了似的点头称是,花逐晓再看一眼马车,便抬脚往府中走去。
她看了看花府的门匾,再看看迎接自己的奴仆,一切依旧。可是她已经在云浮城定亲了。不及多想,花逐晓提起裙角,身后跟着一群仆妇,进入花府。
花府虽然风光无限,但因为只有三位正经主子,所以并不十分的大,其中布局花逐晓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花逐晓一路穿行,在经过藏书楼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要去母亲的揽月阁,从藏书楼穿行是最为快速的。
忧心母亲情况的花逐晓只迟疑了片刻,便踏入了藏书楼。藏书楼已经位属内院,低等的仆妇丫头是不能进来的,故而跟在花逐晓身旁的只剩几个体面的内院丫鬟,以及一直跟在花逐晓身边的空、零二卫。
藏书楼这条路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但没什么人走。花逐晓喜欢在藏书楼呆着,不准别人打扰,若是有人不小心在藏书楼惊扰了她,必是要受到责罚的。管家花海得知此事之后,便下令不许府里的下人随便在藏书楼走动。此时跟在花逐晓身后的丫鬟们莫不是小心翼翼,不敢碰到藏书楼的事物。
因此,在听到藏书楼旁的院子有劈柴的声音传过来时,丫鬟们脸上都是诧异的表情。
花逐晓侧耳去听,看到丫鬟们毫不掩饰的表情,皱了皱眉。这几个丫鬟她都不熟,想是因为母亲病情加重,所以人手不够吧。但此刻花逐晓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们就有一肚子的火,往日的坏脾气也上来了。不过她暂且把这火气忍下,对丫鬟们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在哪儿劈柴。”
一个绿衣的丫鬟打开藏书楼侧面的一扇窗,探头看了看,回道:“小姐,好像是……”似乎很为难,丫鬟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花逐晓一抬下巴,斥道:“啰嗦什么,到底是谁?”
丫鬟这才说道:“是侍卫墨非。”
“墨非?”花逐晓一愣,似乎是不信一般,亲自走到窗边朝窗外看了一眼。
一个身着下等奴仆衣服的高大男子正拿着斧子劈柴,他旁边已经堆了好大一堆劈好的柴火,但另一边还有很多没有劈的。此时他已汗流如注,但他仍旧没有脱下任何一件衣服让自己凉快些,汗水太多了,迷了眼睛,就用衣袖擦一擦,然后继续劈柴,周而复始。
似乎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异,男子抬头往藏书楼看来。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他身形挺拔,纵使穿着下等奴仆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练家子的身份。他远远地往花逐晓这边看来,正巧碰着花逐晓的目光。他的手一抖,手里的斧头“咚”地一声掉了下去。
花逐晓狠狠地合上窗,喃喃道:“他怎么还在?”
绿衣丫鬟还以为花逐晓是在问自己,便答道:“回小姐,是墨非侍卫自己要求的,自愿被贬为下等奴仆,只求能回到内院听差。”府里的下人们听说这事儿,还好生嘲笑了墨非一番。下等奴仆?既然是下等奴仆,又怎么能进内院听差?不过令人吃惊的是,管家还真的答应了他,把他重新调回了内院。她方才并没有看到墨非的脸,因此只是靠他的服侍来辨别的。试想,花府还有第二个奴才会穿着下等奴才的衣服在内院伺候么?
听了丫鬟的话,花逐晓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鸷,抬手便是一耳光,“谁让你多嘴的!”
这一耳光可是不轻,直将丫鬟打得趴在地上,吓得那丫鬟是连忙哭着跪在花逐晓脚边讨饶。花逐晓看着她惹人厌的样子,心里愈发的不舒坦,正想抬脚将她踢到一边儿去,却听角落“啪啪”几声脆响,一个壮硕的男子从另一个隔间走了出来。
“花小姐好大的脾气,倒是将府里的奴才调教得听话。改明儿我便叫哥哥向花小姐讨几个奴才使使。”壮硕男子的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和他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搭配在一起,在此刻只会让花逐晓更心烦。
但令丫鬟们吃惊的是,花逐晓竟然没有斥责他,只是左右看一眼,让空、零二位把丫鬟们都赶出去,才对苏洛寒说:“你怎么敢……你怎么就这么把你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苏洛寒不甚在意地说:“我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我是苏洛寒,况且就算我说了又怎么样?”那副无赖的样子让方才已经很生气的花逐晓恨不得拿鞭子抽他几下,但是偏偏又知道他哥哥苏务观宝贝这个弟弟,又什么还得自己忍了。
花逐晓深吸一口气,忍下怒火,对他说道:“这里是京城,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又对空、零二卫吩咐道,“把他送出去,交给清野王。”便自己一人出了藏书楼。
不过这次花逐晓并没准备有再从藏书楼穿过,而是绕道而行。她不想看到那个人那张脸。
她曾经的贴身侍卫,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