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牢的张嫣,忍不住侧头去看刘盈,只见刘盈已然恢复了平日的谦和模样,拉着自己径直往前走。偶尔眉头皱了一皱,忧郁神情重现,想必正是想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但他这种不动声色的忧郁总是给人一种心中不忍的感觉。
“舅舅,我们现在去哪儿?”张嫣问。
“回宫!”
随从的内侍一听刘盈说回宫,慌忙躬身道:“回禀太子殿下和小翁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张嫣和刘盈乘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语。好多次张嫣都想找机会跟刘盈说话,但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满脸的忧郁之色,张嫣也不便打搅,由他躲在自己的思想角落里静静的思考。
马车从西宫门进了未央宫,张嫣终于忍不住问了:“舅舅要去哪里?”
刘盈掀开马车的小窗帘一看,马车都驶进未央宫了,他想说去杨良人那里,但是每次去,杨良人都会尽量说些轻松的话题做一些他爱的美食来为他消减压力,博他一笑,此时他心事重重,杨良人费心思的逗自己开心,而自己又开心不来,看着杨良人那样尽心尽力只会令人心疼。
刘盈正犹豫间,马车已经快到未央宫宣室殿前。他微一抬头,远远看见,麒麟阁前面的屏风处那个身影颇像吕禄。吕禄带着两名训练有素的卫士超山间小道朝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再细看,那卫士竟还押着一名寻常百姓衣着却蓬头垢面的人。
这时,马车在宣室殿不远处停下,刘盈将张嫣抱下车。
“舅舅,他们在干什么?”张嫣也注意到刘盈在注意那群人。
“我们跟上去瞧瞧!”
刘盈和张嫣远远的跟在吕禄等人后面。从吕禄去往椒房殿的途径不难看出,可能是押着的人不便与旁人碰面,还超小道的。
未央宫内用的内侍和宫女多,但占地面积大,大多地方都很少有人出没,所以吕禄押着这“犯人”走山间小道,也很容易逃过他人的眼球。
很快吕禄等人到了椒房殿,吕禄并不等人禀报,便带着那人径直往椒房殿走去。
此时刘盈仍旧没有看清那押着的是何人。
刘盈和张嫣刚到椒房殿门口,有守门的内侍声音洪亮的禀报:“太子殿下到!”
刘盈走进正殿,当目光与那被押的犯人目光相对时,心中已了然,那被押的人正是近些天来他一直在调查的为刘敬进言的人。
“母后……”刘盈要开口,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回来的路上,刘盈一直在想自己怎样从这人口中得出实情,让其来做张敖未参与谋刺的证人,还斟酌着怎样回复刘邦的问话,怎样劝慰刘邦来保张敖及手下朝臣,却怎么也没想到下一刻这人竟然出现在吕雉的椒房殿。
吕雉也看出刘盈的疑惑和脸上难以掩饰的愠怒。她故作常态的瞟了他一眼,开始问那人话:“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那人却是不卑不亢,徐徐道来:“名孙理,家住马邑,在赵国朝堂为官。”
“赵都马邑?还是朝堂官宦?”吕雉惊讶,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惊叹眼前的人竟然是赵王张敖手下的大臣。
刘盈多次派人查此人,却都是以“闲杂人等”来报,想来此人掩埋颇深。但是此时他又为何当着吕雉的面从容不迫的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到底他跟赵王张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利用建信候刘敬将张敖等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众人正在疑惑中,孙理如实的讲述了真相的另一面。
原来孙理与贯高等人同朝为官,贯高、赵午那一日预备刺杀刘邦时,也有派人叫上孙理,孙理不明是何事,又想偷懒,所以命人回了贯高说身上不适,推托了。等第二天朝堂之上,众人都在讨论前一晚的刺杀活动,孙理一听既惊险又刺激,刘邦险些就真的没命了。他本震惊,并无别的想法,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孙理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死于赵王之手。
说起他的儿子,孙理也是又气又伤心。孙儿仗着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为官,整日与一群民间小痞一起无恶不作,还时常调戏良家妇女。惹了事,还要孙理出面处理。许多次,孙理都差点被他的儿子气死,但始终无奈。又一次,孙儿又在外面惹事,竟还失手杀了人,又将一貌美女子逼的上吊自杀。女子的老父无法忍受丧女的悲痛,将孙理给告了。后来,阴差阳错,传到了赵相贯高的耳中。贯高为人正直,又派人查清了孙儿平时就是为非作歹的**,由于是同朝为官的孙理的儿子,贯高便将此事告诉了赵王张敖。张敖是一国之王,更要为民做主,是容不得在他的国土上有这样无恶不作的人的。而孙理自然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这样丧命,百般想法,还私下找贯高帮忙,但都无济于事,就这样孙儿被处死。
孙儿死后,孙理悲痛欲绝,心中怨恨贯高和张敖的无情。后来见别人家的儿子娶妻生子更是悲痛,于是更加怨恨贯高和张敖。
就这样,孙理躲避了一场刺杀,却也抓住了一干人的把柄。一个月前,一次政治争论中,孙理又败给了贯高,心中更是恼恨,最终使他想起了为儿报仇。
“那你又是为何隐姓埋名,还想到了让建信候刘敬帮你进谏?”吕雉问。
“因为,我知道赵王是帝婿,我一个赵王手下的官僚是很难将他搬倒的,为了家室的安全,我若要为儿报仇,只有如此。”孙理说。
“好一个‘只有如此’!”吕雉冷冷一笑,随即命令吕禄,“将此人拉下去割了他的舌头,乱棍打死,扔到乱坟岗喂野狗。”
奇怪的是孙理竟然没有求饶,也没有做出任何的挣扎,由着卫士们将他拖出去。
“等等!”刘盈适时的制止将要被拉出去的孙理。
张嫣轻笑一下,她猜刘盈会这样做。
吕雉问:“盈儿还有什么没听明白吗?”
“母后,请允许孩儿再问他两句。”刘盈道,然后看着蓬头垢面的孙理,问,“孙理,难道你不怕死吗?母后都要将你处死,你为何不求饶,不挣扎?”
“家人全都死了,孙理也不想苟活。”
“你说什么?你的家人都死了?怎么死的?”
“这就要问吕皇后了!”孙理猛然抬头怒视吕雉。
“哼,简直是妖言惑众!”吕雉冷笑一声,也不在乎。
当知道家人全死了的消息后,孙理有想过为家人报仇,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隐藏颇深的他有朝一日也会落入吕雉的手中,既然如此,何来报仇?唯独一死,去阴曹地府与家人团聚。
此时吕禄开口了,骂道:“混账的孙理,你简直是一派胡言,皇后娘娘今日才知道你名孙理,是赵国人,之前也只有太子殿下暗地里查过你,你说你家人是被皇后娘娘害死,这简直就是无根无尽的胡说。”
“听你这么说,那便是太子殿下杀了我全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说是吕皇后也没有什么过错,毕竟太子殿下可是吕皇后的亲生儿子。”孙理道。看样子他是一心求死,言语中也不再为自己留什么后路。
吕禄和孙理这样一说,刘盈更加确定吕禄是跟踪自己才查出孙理的,而孙理口中所说的被人杀了全家,想必是有人故意这么做来陷害给吕雉。
“别再听他胡说,拉下去打死。”吕雉厉声道。本来孙理一旦说出实情,也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现在又这样冤枉她和刘盈,她更无心留他。
“母后,孙理口中所言,有太多令人疑惑的地方,还请母后暂且留他活命,待孩儿日后查清楚了再处他一死。”
“不用了,赐死!”吕雉不容置疑的命令,见吕禄目光在吕雉和刘盈间流转,厉声道,“吕禄,你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本宫的旨意吗?”
“诺!”吕禄重又命人将孙理拖了出去。
“母后……”刘盈心有不甘,“孙理留着或许对赵王的生还有所帮助!”
“孙理记恨赵王,又亲耳听见贯高等人刺杀的经过,如今又一心以为是你我母子俩杀死了他的全家,更加恼恨,留着也只会坏事!”吕雉看着刘盈,不免又要叹息,“盈儿啊,你就是过于仁慈。今日之事,如若不是母后又命吕禄去查,你得什么时候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孙理一日不死,赵王的性命就多一日的危险,盈儿难道看不出来吗?”
刘盈凝神片刻,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如何看不出来?但是这样的处事风格却令他心中难忍,速度是快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个杀死孙理全家企图诬陷给吕雉的人还没查出来;此时杀死了孙理,对赵王的生还是没有一点意义。
刘盈看着面前的母后,越来越觉得,吕雉身上只剩下了狠辣和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