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本就天真烂漫、童言无忌,戚夫人要让嫣儿不这样‘口无遮拦’,显然对六岁的孩子来说,要求太高。父皇喜爱嫣儿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她是这汉宫中唯一一个敢讲实话的人。”
刘盈携杨良人盈盈走来,走至刘邦跟前时,紧接着拜道:“儿臣拜见父皇,见过戚夫人、燕姬娘娘!”
刘盈一番话为张嫣解了围,也为刘邦解除了为难之色。刘邦喜爱张嫣胜过除刘如意外的其他几个孩子,而又对戚夫人十分宠爱,事事都要依着她,所以,此时责怪谁他都不忍。
刘邦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张嫣是否还在怨他,只伸手要抱,还说:“盈儿说的对,朕就是喜欢嫣儿的天真和‘口无遮拦’,而且嫣儿小小年纪讲话十分有条理,胆识又过人,这一点盈儿是要好好学习呢,哈哈哈!”
“诺!”刘邦在刘盈跟前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这样轻松的对他讲过话,今日这么说虽然起因在于张嫣,但刘盈仍旧有种被宠爱的感动,就好像自幼被父母遗忘的孩子,突然一天父母很欢喜的为他过生辰,还送了他最爱的礼物,令孩子欣喜若狂。
刘邦说着又扭头看戚夫人,温言道,“爱姬说的也无错,只不过不要对嫣儿要求太高。”
张嫣看见是刘盈来了,情不自禁的推开刘邦的手,扑向刘盈,掩饰不住欢喜道:“舅舅,嫣儿就是在找舅舅……”她这样一说便想起了找刘盈的来意,想起疼爱自己的父王张敖,心间一动,心疼和委屈一并袭来,撇着嘴就要哭出声,边抽泣边囔囔,“舅舅要救父王,皇阿公要杀了父王,舅舅要救父王啊!”她越说越委屈,哭着又将矛头指向戚夫人,“还有戚夫人,她要皇阿公杀了嫣儿,舅舅你也要救嫣儿!”
她这样一哭闹,让刘邦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好一个小姑娘,心思可见一斑,就连无故嚼舌根也这样的理直气壮,当着两个证人的面都敢这样冤枉戚夫人。
刘邦虽然觉得张嫣的哭闹甚是可爱,但还是要责怪于她:“嫣儿这样冤枉戚夫人,皇阿公可真要责骂你了。”
“难道不是吗?戚夫人要皇阿公好好管管嫣儿,那意思不就是想让皇阿公杀了嫣儿吗?嫣儿这样的性子,除非死了,不然是怎样也改不了的!哼!”
小孩子学着大人的口吻说出这样一番话,定是要逗乐众生的。张嫣见众人嘲笑,又羞又恼,只一味抱住刘盈的腿痛哭,嘴里还嚷着让刘盈救张敖。
刘盈哄了张嫣片刻,拱手对刘邦道:“父皇,听闻赵相贯高、赵午等人在狱中受尽了拷打的苦难,可是父皇的意思?”
“是朕的旨意!”
“父皇……”刘盈虽然早料到刘邦会这样回答,但真正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令他心间一颤,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那父皇为何要拷打贯高等人?”
“自古以来,严刑拷打方能出真相,朕下旨拷打贯高有什么不妥吗?”刘邦跟刘盈商议起政务之事时,刘盈的任何一句进谏都会令他十分不满,哪怕是其他大臣也有跟刘盈不谋而合的时候。刘邦对刘盈不像自己的软弱性子已经印进了骨子里,很难因一句有用的进谏改变对他的态度。
“儿臣不敢说有不妥,儿臣只是在想,以父皇的英明对每一位朝臣性情的了解,想必也是十分了解赵王和一方丞相的,这样拷打一定是出自他人的意思,并非父皇本意。就比如嫣儿适才对戚夫人的冤枉,且不说她还是个六岁女童,纵使是成人,也只是个女子,女子之见毕竟浮浅,儿臣定是不会信了她的话,一味怨戚夫人的。”
“你……”气急败坏的是戚夫人,她一出口便觉不妥,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戚夫人这表现也给了刘盈答案。刘盈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借刘邦之天子英明来道出女子之见浮浅,不该一味听信。事实上就是因为怀疑是戚夫人对刘邦扇了枕边风,贯高等人才会被严刑拷打,再见戚夫人的气恼,刘盈已了然于心了。
刘盈又想起他和张嫣去见贯高时,张嫣说那内侍是戚夫人的人,此时想来,他一直都信,但又不忍真信。这一刻他是真的信了。戚夫人派人挑唆贯高,企图将张敖置于死地,却不想贯高刚硬,独揽罪责,保释张敖,戚夫人不服,定是要做出行动的。
“赵王虽然是曾经七王①之一,父皇有意铲除异姓诸王势力,但张敖毕竟是帝婿,父皇又十分喜爱张敖之女张嫣,所以儿臣以为父皇不该为嫣儿以后痛恨父皇奠下基础,还有,父皇该有心理准备,过不了多时,母后定会来缠扰父皇,令父皇心烦意乱。更何况此事本与张敖无关,顶多亦有不察之过,但罪不至死,还请父皇三思。”
刘盈这样讲着,刘邦若有所思的听着,一改平日对刘盈的不满,静静的仰视远方,面无神色,不言不语。
其实,就算张敖有谋反之意,刘邦也可以暂且饶他一死,待到日后置他于死地完全不在话下,只是碍于对戚夫人的宠爱,戚夫人又句句在理,言不该留祸害在世等话。而心底最在意和惊惧的便是吕雉。自抗秦征战,再到登上皇位,吕雉为他所付出的胜过任何一人,而吕雉作为一女子,所表现的能耐也令他膛目结舌。对于吕雉,他是三分感激三分害怕,余下四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总之,他敢轻易下旨废黜太子刘盈,也不敢未雨绸缪吕雉的后位。所以,又因吕雉一心护佑刘盈,几次轮番,都未能真正废黜刘盈另立储君。
刘盈的一番话,正中他心。但此时他却不言不语,双手背后,徐徐的迈着步子,朝前方走去。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言,由他走开。
戚夫人跟在刘邦身后,欲言又止。她之所以不敢再轻易说话,是怕刘邦真会在意张嫣适才说关于燕姬落胎一事,让刘邦对她起了疑心。
刘邦走远,张嫣却突如其来的在他背后喊了一声:“皇阿公,我其实是爱你的,爱你胜过爱皇祖母的!”说完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刘邦一愣,也未回头,嘴角却擒住一抹轻笑,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张嫣这句话是连她自己也未觉察的,讲完好像情绪也完全注入了这话的内容里,哭了起来。良久,张嫣才意识到,或许这具身体里还尚存原有的意念,不然,她对这些亲人们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在。
在张嫣的心里,不管今世对刘邦的印象如何,历史上是十分钦佩他的,今世又面对刘邦的疼爱更是令她受宠若惊。而吕雉,张嫣印象最深的是吕雉下葬多年又被后人抛尸鞭打的惨状,可见吕雉的所作所为在当时的众人心中是何等造孽,张嫣心中也不由得对吕雉的评价褒贬参半。但今世面对吕雉的宠爱,她也十分动情,时常忘了她是吕雉,只记得那是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外婆。
注释:
①七王:楚王韩信,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韩王信,原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原燕王臧荼。
刘邦铲除异姓诸王后,下旨昭告天下,再不许册封异姓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