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吕雉又派人去唤刘盈,跟刘盈谈论此事,希望刘盈的表现不再是继续惟命是从。吕雉无非想刘盈适当的举一反三反击刘邦的安排,这样朝堂重臣们见刘盈的心思多偏向公理,以大汉社稷考虑,也会联合进谏反驳刘邦的旨意,最后再有萧何和张良的相助,事情将事半功倍。
刘盈到了椒房殿,吕雉将自己的意思告知于他,又讲明张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刘盈想了想,温言回答道:“多谢母后为儿臣做了这么多,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固然好,若不能,儿臣也不想母后继续为难!”
“这么说,你是没有想过向你父皇分析平叛黥布一战对大汉的影响?”吕雉有些愠怒。关于此战对于大汉的利与弊,连小小的刘恒都知道,你岂会不知?
刘盈固然知道,但是——刘邦是那样的不宠爱他。吕雉并没有考虑到,他一旦开口表现出不愿领兵打仗的意愿,刘邦就会马上将他辱骂回去,在刘邦的心里刘盈将再加上一项令他厌恶的性格,那便是胆小怕事和违抗旨意。
而对于刘盈本身来说,他也实在想体验一下骑在马背上驰骋风云厮杀斩敌的快感,这似乎是作为男人都会有的梦想,而身为刘盈此时年纪所淤积的血性气魄和本身的储君身份,他更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将男儿气血魂魄施展表现。刘盈能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相信随从他上战场的大汉勇将们的实力,有他们的辅佐,他坚信将刘邦换成刘盈,未必就真的会吃败仗。刘邦领兵打仗,不在于亲自杀敌多少,而在于帝王亲自领兵打仗能鼓舞士气,和刘邦本身对战事的谋略打算。刘盈初次上战场,身为太子的身份鼓舞士气当然也能起到刘邦应有的效果。至于对战事的谋略,跟着他的将军们都是刘邦的旧部,熟知刘邦的战略,就算他们有不足之处,他能上战场为大汉厮杀判敌,刘邦也会指导一二。总之,刘邦有把握打胜仗,刘盈年轻勇往直前,也能。
再者,就算自己无能,血洒战场又能怎样?对于他刘盈来说,这无疑是最痛快的死法,当敌军将刺刀插进他胸膛的那一刻他也会微笑闭眼的。他死了,不一定就真的打了败仗。他坚信,此战大汉必胜,就算他死了,刘邦的实力也能扭转乾坤。他是那样崇拜自己的父亲。
自刘邦在早朝上明确执意后,他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翻看兵书。他没有太多时间,所以他要从现在开始充实和提高自己。
“父皇说的对,儿臣是需要历练!”刘盈道。正是崇拜,才更想体验他曾经历过的事情,企图与他并肩。刘盈想到这里,体内一直涌动的活跃分子,此时更加不顾一切激烈的跳动,似要冲破束缚,竭力表现自己一直压抑的爆破力。
当然,刘盈也很冷静,能让刘邦改主意,他也会欣然赞同,毕竟稳拿胜仗才是最重要,才不会动摇大汉江山社稷。这一切比自己暗藏的血性气魄更为重要。
庭院里渐落的树叶在树上不安分的随风淅淅哗哗的摇摆,好像早已厌倦了仅仅寄予枝干上那一席之地,想早日脱离树木的束缚,飘向想去的远方。吕雉怔了良久,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或许它并不知道那一席之地才是乐所,离开了就会死去!”
刘盈不解,微微抬头,问一句:“母后在说什么?”
“你看,外面树上的那些树叶,它们很兴奋自己将离开大树的禁锢呢?”吕雉冷冷的笑道,“盈儿觉得,它们离开会怎样呢?”
刘盈侧目朝吕雉看的位置望去,神情淡然,腹诽回答道,会失去树木给予的养分,渐渐变黄干枯。
一直远远看着刘盈一言不发的张嫣也突然发表自己的言论:“而且它们归根还是要回归大地,成为滋养树木的粪土。”
吕雉听罢,朝张嫣投去赞许的目光,伸手示意张嫣来她身旁,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亲昵的将张嫣搂在怀里,道:“嫣儿说的很对呢!它们在那一席之地呆倦了,所以它们很期待自己能借助秋风里的力量离开,但,它们并不知远方并没有可以容纳它们风光的地方。企图寻找更为宽广的风光之地,却不想到了来年不仅为旁人腾了地方,还变成了滋养树根的粪土。”
张嫣微微一笑,吕雉的比喻很恰当。借树叶与树木的关系,假想树叶对自由和梦想的向往,比喻刘盈的离开不仅能快活戚夫人和刘邦,还能为刘如意腾太子之位。
吕雉的意思,刘盈当然明白。只是,又能怎样呢?他恨自己并非树叶,可以那样招摇的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以那样大胆的表达对自由的追求。
吕雉淡淡道:“你回去吧!本宫要去长乐宫一趟,亲自会一会你的父皇。”
刘邦知道吕雉对刘盈的疼爱,这样的大事,吕雉若不做出任何反应,也不合常理。刘邦恐怕自消息放出来之后,都在准备着吕雉前来向他索要公道的吧!
刘盈未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张嫣这一次并没有追上去,她想,此时的刘盈肯定很想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在心中假设自己真的是树木上摇摆的树叶,诠释着对梦想的追求。
吕雉去往长乐宫,张嫣也偷偷溜出椒房殿,她要去曲台阁看看薄姬母子。
张嫣到了曲台阁,有小宫女很欢快的禀报薄姬。
只是这一次薄姬的表现不再是那样热情和喜爱,这一点张嫣早有预料,她今日来,并不是要对薄姬解释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再看一看著名的汉文帝童年的生活。
薄姬以礼相待,将张嫣请到曲台阁正殿,言语神情间再不是从前的亲昵和喜欢,只是讪讪。和从前一样的只是仍旧会拿出特意为刘恒准备的点心给张嫣吃。
张嫣拿一块素日薄姬让刘恒补脑吃的核桃酥,咬一口,和从前一样酥脆香甜,核桃的味道很浓重,却没有了素日来时,薄姬硬逼着刘恒吃核桃酥的情景。
张嫣来回看了看曲台阁正殿以及曲台阁庭院里,都不见刘恒的影子,踌躇半晌,问道:“薄姬娘娘,刘恒舅舅呢?”因为昨日之事,想必薄姬是再也不会让刘恒去学堂听先生讲书了。
薄姬道:“刘恒生病了,在里间睡着呢!”说着避开话题,将盛着核桃酥的盘子往张嫣身边推了推,道,“翁主若喜欢就多吃点!”
张嫣一听刘恒生病了,心中一乱,忙确定:“刘恒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有没有着太医来瞧?”
张嫣本是关心的问了一连串,却在薄姬心里碰撞出一环一环的惶恐。这个令曲台阁上下都不该招惹的贵人,她的到来很有可能更快的让曲台阁陷入困境和为难之中。以前以为仅仅六岁的她,是那样懂事可爱,似乎就是上天安排给他们母子俩的贵人,可如今看来,她毕竟年幼,处事的天真和幼稚将他们母子逼入死路。
“小小风寒而已,没有大碍,多谢翁主关心!”薄姬客气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叮嘱张嫣道,“恒儿只是小小风寒,翁主不要大惊小怪惊扰了皇后娘娘才好,皇后娘娘繁务杂多,让皇后娘娘担忧我和恒儿都会过于不去的。”
薄姬的小心谨慎和对张嫣的疏远,让张嫣心中很不舒服,从前她叫她“嫣儿”,如今这样生分的叫她“翁主”。张嫣知道薄姬这样叮嘱她是因为昨日在椒房殿时,吕雉说的那句“嫣儿整日吵着闹着找恒儿玩呢!”才使薄姬以为自己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张嫣讪讪,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在皇祖母那里提及过薄姬娘娘您和刘恒舅舅。”
薄姬似乎没有意识到张嫣会这样讲,她怔一怔,终究跟张嫣是有嫌隙的,此刻只想跟她划清界限,再无瓜葛,她好一心想法保佑刘恒安康。
“翁主,核桃酥好不好吃?若好吃的话,我可以让宫人们给你送去一些!”
张嫣正要点头应允,薄姬却突然改了口道:
“你看我真是愚笨的很,椒房殿的吃食比起我们曲台阁的要好许多倍呢,这么不起眼的核桃酥翁主吃着玩便是,怎么能让宫人特特的送去椒房殿呢?让皇后娘娘见了,要责骂我给翁主乱吃东西了!”她现下只想在这未央宫里彻底消失,像从前一样默默的带着幼子生活,这样着人送椒房殿东西,不是主动招惹吕雉引起她的注意吗?这样万万不行,所以她刚一开口便觉不妥,慌忙改口。
薄姬这样妄自菲薄,张嫣也不便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见刘恒睡眼惺忪的从里间寝殿跑了出来,看见正欲走出正殿的张嫣,欢喜道:“是翁主来了!来跟我一起玩啊!”刘恒说着已然跑到张嫣跟前。
张嫣见他和平日一样精神,也放了心,她朝薄姬看去,见薄姬脸色阴沉,正是不满意刘恒的靠近,但又不便上前阻拦。张嫣心中也十分不快,拉了拉刘恒的手,笑道:“你睡了?还没到晌午,你就开始睡午觉了?”
“是呢!母妃不让我去学堂听书,自个背了一会子,没有可玩的,便睡下了。”刘恒说着很欢快,“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玩!午膳就在曲台阁吃罢!”
张嫣看着刘恒天真的笑,想起昨天他在椒房殿的表现可能给他带来莫大的灾难,心不由的为他悬起。
当汉文帝登基后,又有谁知道他风光的背后,他母亲为他付出了多少的辛酸?他又是几番轮回的徘徊在生死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