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暗暗观察薄姬的神色,见她时而略带惊喜时而深重惶惑。想来她也在心中细细琢磨张嫣口中的计策可不可行。
良久,薄姬又抬头重重的看了张嫣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踌躇一下,又问道:“太子殿下让你转告我的,只有这么多了?”
“嗯,只有这么多了!”
“那……那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让你转告我这些话的?”薄姬又问。
“我去研院阁玩,太子舅舅让我来曲台阁告诉薄姬娘娘的!”张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薄姬,企图让她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话。
薄姬又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话:“还请嫣儿回去的时候,遇见太子殿下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再告诉殿下,这两****就找机会去长乐宫请见陛下!”薄姬微微侧目看了看刘恒,他还那样小,就要去封地受苦,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给他安置几位得力的将士保佑他平安,会不会为他请来好一点的师傅替自己督促他继续读书学字。
薄姬纵使有多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去偏僻遥远且地势险要的代国封地,但想一想,刘恒留在未央宫可能遇到的危险,便只能狠心将他送走。
薄姬心中念叨,只希望神明保佑恒儿一切顺利,不受敌军干扰,安稳在封地度过一生。至于她自己,只要儿子没有身处险境,她便可放宽心随自己的意做事,再不需要将自己禁足在这曲台阁了。
张嫣见薄姬能完全明白自己所表达的意思,也放了心。只希望自己所了解到的这么多前.庭政事,而分析出来的这个策略没有什么弊端,可让刘恒顺利度过难关。
张嫣起身欲要告退,一直在旁静静的听着二人讲话的刘恒忙跑到她跟前,央求道:“陪我玩一下吧!好不好翁主!”刘恒虽然知道“翁主”是对侯王千金的称谓,但在他的称谓里,他叫张嫣的这个“翁主”更像是张嫣的名字,叫起来没有一点嫌隙在,而张嫣欢快的称呼刘恒“刘恒舅舅”也别有风味,好像那是对一个小伙伴的昵称。
就这样,在刘恒小小的心灵里,张嫣这个小伙伴陪伴了他整个漫长的童年,让他难忘和她一起时单纯的开心和欢笑。
此时的张嫣被刘恒这样真切的目光注视、如此恳请的语气央求,略有不忍拒绝之态,拍了拍他的手,用她最成熟的口吻道:“刘恒舅舅,你母妃可能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去找你母妃啊!时辰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椒房殿呢!你忘了,我若不赶紧回去,皇后娘娘会着急的!”她想起第一次跟刘恒说话时,她为了溜出宫,有目的的接近刘恒,要求跟他玩耍,刘恒就是这样说的,“翁主你也赶紧回去椒房殿吧,小心皇后娘娘着急!”
“玩一会儿好不好?”刘恒努着嘴,期待的神情望着张嫣。
张嫣看了一眼薄姬,不忍的摇了摇头。她总不能让薄姬提心吊胆的接待自己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客人吧!所以,她还是适时的离开较为恰当,也免得现下就引起吕雉的注意,没等薄姬向刘邦开口邀赏就把刘恒害死。
薄姬似乎也看出了两个孩子相互的依依,站起身,勉强道:“翁主若愿意留下来用膳,也好!”
刘恒听了第一个蹦了起来,拉着张嫣的手,连声道:“母妃让你留下来用膳,母妃让你留下来用膳,我们可以在一起玩了我们可以在一起玩了——”
刘恒用“母妃让你留下来用膳”显然他也看出来是薄姬不愿张嫣留下,并非是薄姬口中说的“翁主若愿意留下来用膳也好!”是张嫣不乐意留下来。
张嫣略有难色,但实在不忍拒绝刘恒,笑笑道:“不必留下来用膳了,只跟刘恒舅舅玩一会儿就好!”
尽管如此,刘恒也开心的很。
张嫣拉着刘恒正要去庭院里玩耍,突然想起来刘盈此时所处的险境,心中猜测,薄姬能教出刘恒这样的儿子,对于这件事有没有自己的见解呢?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问,于是大胆的开口向薄姬道:“薄姬娘娘,太子舅舅还让我问薄姬娘娘一件事!”
薄姬一怔,忙问:“是什么事?”刘盈善良,还愿意帮助刘恒,若自己有他知道的东西,必定一五一十的相告。
“太子舅舅要领兵平叛黥布,有多大胜的把握?”张嫣知道这样的话被她一个六岁女童问出口,总是别扭。但又一想,自己已然在薄姬娘娘跟前表现了太多的成熟都不被她怀疑,心里也不去在意许多了。
薄姬身子微微一凛,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被刘盈这么看得起,还让她谈论政事,心中多是惊讶。然后还有惶恐。毕竟嫔妃是不许干政的。而且自己隐藏了这么多年,突然被人这样挖掘出来,让人心中惶惑而不适应。但她也能从刘盈让张嫣转问她的这句话看出,自己和刘恒锋芒太露,已然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不然刘盈也不会这么大胆的向她讨教这么棘手的政务。可见刘盈也从刘恒在椒房殿正殿的一席话看出,刘恒的见解源于薄姬的懂政务和特殊教育。
只是,薄姬并不自信自己的见解是不是真的对刘盈有用,须臾,她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其实以太子殿下的聪颖,他自然知道此战其中利害关系!”
张嫣没有料到薄姬会这样给她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也使她不知如何问下面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她想了想道:“薄姬娘娘这样的回答,让嫣儿不知该要怎么转告太子舅舅。”
薄姬对此次平叛黥布刘邦派去刘盈的决定略有耳闻,以她对刘邦的了解,面对这种重大且关系大汉江山社稷的政务上,刘邦是不会下旨让毫无把握可言的刘盈上战场的,但是既然这样决定了,一定有原因在。只是,是什么原因呢?薄姬很自然的想到戚夫人,然后很容易的也能想到戚夫人这样决定的目的,这样一想,便知对于刘盈领兵平叛黥布一事百害无一益,就算先不考虑到是否能打胜仗,就只刘盈性命和未来而言,刘盈都是万万不能跳进别人为他挖的陷阱的。
薄姬看了看张嫣,这样详细且复杂的解释她是听不懂的,而且她相信其中利害刘盈定然明白,所以她直言道:“如果可以,太子殿下万万不能接旨!”
张嫣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浅笑,对于让薄姬说出自己的见解也有了些信心,道:“那太子舅舅如今却是不能不接旨,薄姬娘娘有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
薄姬觉得好笑,问道:“这话也是太子殿下让嫣儿来问的吗?”
“是的!”
薄姬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自来到汉宫以来,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回事过,刘盈这种的问题都来问自己,可见他对自己的信任程度。
薄姬笑道:“我的一些愚见,不足以讲与太子殿下听呢!”
张嫣忧色道:“薄姬娘娘,是不是你也觉得太子舅舅这一次必死无疑?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张嫣说着眼圈便红了。
一边的刘恒见了很心疼的用小手试图为她拭那原本没有流淌下来的泪,连声道:“翁主不要哭,母后一定有办法!”
办法?这是一个妇人可以轻易阻止的事情吗?薄姬心道。
刘恒见薄姬不说话,着急起来。拉着薄姬的宽袖道:“母妃你说话啊!”
薄姬无奈,来到张嫣跟前,拉着她温言道:“嫣儿,这件事情连皇后娘娘都没有法子,我一个小小嫔妃能有什么能耐呢!承蒙太子殿下瞧得起我!只是,我终究是没有什么法子可依的!”
张嫣问薄姬这个问题也只是试探一下她会不会有好的办法,此时薄姬这样说了,也是意料之中,并不觉得失望。终究这样大的事,连张良张留侯都要避嫌,她一个妇道人家说不出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或许是自己太瞧得起薄姬了,她有实力,但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十分厉害的实力。
在一旁努着嘴心中不快的刘恒呆了良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欢快对薄姬道:“母妃,你记不记得曾经你告诉过孩儿,父皇很是器重商山隐居的四位老人?他们叫做商山四皓①!”
说起这个商山四皓,薄姬早有耳闻,且曾经当故事讲给刘恒听,来提高他的见闻。当时她对刘恒讲时,商山四皓这四位老人令刘恒钦佩不已,连声叫绝,还夸大其词的跟薄姬讲,他们一定是四位神仙,神仙下凡了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每当刘恒这样说的时候,薄姬也依言微笑点头,不去跟他争论。
“恒儿怎么突然想起了商山四皓?”薄姬眉头微蹙,暗自琢磨刘恒想说什么。
“母妃一定忘了,还是母妃告诉孩儿,父皇很想将商山四皓四个老人纳为贤士,为大汉所用!”
“你的意思是……”薄姬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笑意,趁着完美的面容似一朵鲜花渐渐绽放。
“嗯!”刘恒会意,重重的点头,稚嫩无邪的笑肆意的展现。
“让你太子兄长去请商山四皓,辅佐于他?”
“嗯!”
薄姬骄傲的将儿子揽进怀里。商山四皓能来辅佐刘盈并非能打消刘邦遣刘盈领兵平叛这一举动,但是却能利用刘邦对商山四皓的崇敬,阻挡刘邦这一荒谬决定。这一层想必小小的刘恒并未想到,但是他能想起商山四皓已是十分难得的见解了。
①商山四皓:是秦朝的四位博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他们是秦始皇时七十名博士官中的四位,分别职掌:一曰通古今;二曰辨然否;三曰典教职。后来他们隐居于商山,曾经向汉高祖刘邦讽谏不可废去太子刘盈(即后来的汉惠帝)。后人又用“商山四皓”来泛指有名望的隐士。